|
大学开学
大学的开学活动搞得十分煞有介事。校门内的林荫道上摆满各系迎接新生的桌子,还有一些学生社团招收会员的宣传位,很多学生拖着大包小包行李来来回回地转来转去,一脸热切地陶醉其中。我却毫无感觉,径自找到中文系的桌子,默默地排了几分钟队,交了学费和照片之类的东西,领了校徽和一堆宣传材料,被告知入住三号楼402室。
刚一转身,一个人伸手过来:“你也住三号楼402?我带你去吧。”
说话的人个子中等,白胖,笑容满面,看起来十分真诚友好。问题在于,自从当年和那个猪头三打过架之后,我就一直对体态丰盈者有心理障碍,所以一时无法给予同等的表情回馈。他倒也不介意,提起我的箱子就走,我自己则扛着被褥和凉席跟上。经过那些社团桌位前,我挨个扫视了一下,没什么我感兴趣的,桌子后面那些表情夸张的脸孔也让我不太吃得消。
“你是上海人吧?”前面的胖子用上海话问。
“嗯。”
“太好了。还以为我们宿舍没有人可以说上海话了呢。”
进到宿舍放下行李,我发现只有两张下铺还空着,其他的床位都已经铺好席子或者堆满杂物,人却一个都不在。
“大概都吃饭去了吧。我们宿舍总共六个人,现在只有一个还没到。”胖子低头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去吃饭了,你和我一起去吗?食堂的伙食还不错,以我的人格向你担保。”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有些骇人,感觉食堂象黑店。
“谢谢,我就不去了,挺累的,想赶快收拾好床铺休息一下。”我尽量堆出客气的笑。
“好,那就随便你吧。”胖子笑着说,接着告诉我他叫“宋国涛”。我也做了自我介绍,和他握手寒暄了几句。
宋国涛拿着饭盒出门后,我选定靠窗左手的一个下铺,铺好床,收拾行李,找到一个插着钥匙的空柜子,把衣服等杂物塞进去,大堆的书则干脆全部沿着床内侧靠墙摞起来,书脊朝外,这样没事的时候躺在床上随手抽一本就能看了。然后我下意识地凑到窗前,想估算一下每天阳光大约会有多长时间直射到我的床上,却看到窗外的一排香樟树的树杈上挂满了各式垃圾。楼下的草坪倒是打扫过的样子,但面朝上摆了块大牌子,上用毛笔大书:禁止从窗口向外乱丢东西及小便,违者严肃处理。这个告示让我感到颇为惊讶,向窗外尿尿?可见这栋楼里都住了些什么货色。
收拾完东西,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忽然回想起了刚搬到印染厂大院的时候自己在院子里拖着老爸的躺椅研究摆放角度的情景,不禁想笑。那个阳光灿烂的夏日午后,所有的细节都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一样,怎么一眨眼我就在这里了呢?
天气闷热,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起身下床,决定出去转转。
四处一番闲逛之后,发现校园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景色也不错。道路整洁宽敞,画着干净利落的分道线,两旁有精心修剪的苗圃和齐刷刷的法国梧桐,大片堆叠的梧桐叶影间有斑驳的阳光碎片星星点点地洒落在人行道上,风一吹错乱闪烁。草坪深处的花木掩映间隐约可见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养眼的美女也遇到不少。
经过一个挂着黄色大牌子“5th Ave Café”的露天咖啡座时,我买了一纸杯冰咖啡和一个蛋奶夹心面包,在一个僻静的池塘边坐下。结束掉简单的午餐,独自坐在原处继续发呆。汗水湿透的衣服渐渐被时而掠过水面带起一圈圈涟漪的微风凉干,身后嘈杂的市声也随风杳失。绿莹莹的水面上有一些水蜘蛛在姿态优美地滑行,留下串串波纹。杜鹃花倒映在水中的颜色黯淡浓稠,象被浸泡得要溶化开来一样。
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缓慢。突然之间,我猝不及防地被一股不易察觉的伤感袭中。
我不知道伤感来自何处。它仿佛早已是藏在树影婆娑和湖光闪烁里的隐蔽机关,被无人知晓的恰当时机触动,就像一蓬细细密密溅开的露水,冰冰凉凉地洒满全身。然后,所有刻意不去想的事情都粼粼地显影。我想到了严浩,我想象着他孤零零地站在被告席上与一群高大成年人对峙的情景,我试图想象出当法庭庄严宣判时他脸上的神情,我分明地感觉到他只是冷冷地微笑着,低头瞄一眼自己的手铐,若无其事地撇起嘴角——此时,他这个堪称招牌的表情竟让我悲伤得一塌糊涂。
初遇阿米
我在池塘边一直坐到太阳落山。站起来的时候感到身体轻飘飘的,转过身发现整个校园在夜色里已经灯火阑珊,陌生得好象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我晃晃悠悠地踱回宿舍区,经过校园商店时突然想起还需要添置一些生活用品,于是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购物单一边漫步进去。走到柜台前一抬头,迎面看到一个女生正在买热水瓶,而她的背影竟让我感到十分熟悉,淡蓝色的连衣裙,白色网球鞋,修颀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我呆呆地看着她,几乎脱口喊出那个名字——“张昕!”
那一把乌黑柔软的披肩长发阻止了我的冲动,因为张昕的短发绝不可能只用一个暑假时间就长到这个长度。但依然心绪起伏,头脑混乱,有些不知所措。正当我迷茫的时候,她已买好热水瓶,转身,正对我傻张的嘴和被张昕评价为纯情的小眼睛,由于全无防备,加上我们之间的距离过于逼近,所以被吓得本能地一缩手护在胸前,而热水瓶则当即脱手下坠。我恰在此时回过神来,急忙探身接住,但因为动作过猛,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扑进她的裙子。极其惊险地站稳身体后,我抬起头和她目光相接,顿时满脸发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的脸涨得通红,胸脯微微起伏,一副受惊不浅的样子。但整个意外过程中她并没有尖叫,这一点让我对她产生了由衷的好感。因为我自己虽然还未与女孩真正交往过,但用古龙的话说——就算我没吃过猪肉总也看过猪走路,中学时代的那些骚包女同学早已让我领教过女人细细的脖颈里能够挤出什么样的声音,那种惊心动魄所能达到的恐怖效果足以让任何有点自尊心的男人不寒而栗而后痛不欲生。所以我断定这个女孩一定有良好的教养。
她的确不是张昕。更确切的描述是,她比张昕更好看。她的脸庞轮廓非常柔和,秀挺的鼻子,淡淡的眉毛,一双眼睛也大得恰到好处。
“对不起,我……”我极努力才挤出声音。
她惊悸未消地用手按抚着胸部,大睁着眼睛打量了我一下,总算吁了口气,抬手指了指我还傻抱着的热水瓶。我急忙双手递还给她。
“算了,也不能说是你的错,其实还应该谢谢你呢,动作可真灵活呦。”她对我一笑,异常动人。而我却惭愧得只想一个倒栽葱扎穿地球到美洲去露头痛哭。
“你的水瓶……?”我哼哼唧唧。
她把手里的蓝色开水瓶举起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检查了一遍,露出一副满意的神色:“挺好,没有坏掉的样子。”又对我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了。”
我呆呆地目送着她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在她站立过的地方,空气中留有淡淡的香味,不知道源自什么,但是让我觉得非常迷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