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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宜嫔清早便过来。佟妃身子不好,刚服了参茸补气丸。我也才吃了药,拿点心甜口。见她过来,互见了礼便想走开。她却道:“宁姐姐不必走,臣妾昨日冒犯,实是无奈。出了这样的事,姐姐安全要紧。”
“难道还要害我?况且这些巫术也不抵事!”平生最恨别人冤枉我,她虽开解,我犹不能释怀。
“不敢明目张胆害皇上,却能害姐姐呢。倘使持刀弄棒闯入姐姐寝宫,那些丫头太监可拦不住。”她笑笑,道:“姐姐现是皇上心肝上的人,若伤了一点半点,可不是要龙颜大怒么?”
我扭过头,自拣了一块玫瑰白玉酥细细嚼着。听得佟切关切地问:“妹妹以为是谁?”
宜嫔嘻嘻地笑:“有些影儿,不过这回可不敢乱说。不然太医就忙死了。”
佟妃厚道,不解何意,问:“关太医什么事?”
宜嫔看我一眼,含笑不答,只道:“姐姐可会骑马射箭?”
佟妃奇道:“这怎么说?以前是在家学过骑马,入宫自然就丢开了。射箭是男人的事,那可不会。”
“姐姐不会,有人可会……既会骑马射箭,自然也能舞刀使剑,自然也能杀人了。”
佟妃惊道:“谁杀人了?”
宜嫔笑道:“谁也没杀,不过臣妾瞎猜而已。臣妾想,人都道‘夫唱妇随’。丈夫既能骑射,妻子自然也输不到哪儿去。”
佟妃道:“你这话不对。你看皇上常去围猎,何曾看到咱们妃子做这些事?”
我拿着半块酥怔怔听着,此刻皱眉道:“妹妹想说什么?”
宜嫔刚想说话,却见璎嬷嬷走来,口中笑道:“大清早就这么热闹!”
她是宫中老仆,与太皇太后甚是亲密,见了她只当见了太皇太后一般。我们都站起来迎,宜嫔离得近,一步上前扶住,佟妃笑着让座。她笑道:“可不敢当。”
我们都陪笑道:“什么事劳动嬷嬷亲来?”
璎嬷嬷道:“还不就是那事?太皇太后要老身请三位娘娘速去慈宁宫。”
宜嫔忍不住道:“为什么?”
她却讳莫如深,只道:“娘娘去了便知。”
我于是唤起扫花棹雪,宜嫔随身带了霓裳翠羽,佟妃叫上绮缃贴身服侍,另叫一个丫头疏雨扶着璎嬷嬷。一行人向慈宁宫而去。
太皇太后神情严肃,不怒自威。皇帝一袭暗红团龙褂坐在旁边,也是一脸深沉。我暗暗心惊:如今三藩叛乱,后宫之事太皇太后从不让他操心。怎地今日有他在座?莫名地有些慌乱。
走上去请安,这才瞧见炕下瑟瑟跪着一人。蓝衣小髻,一身宫女打扮。定睛一看,不是度月是谁?一阵怔忡,不知发生了何事。难道,有人支使度月诬告我?这样的事宫中多了去,难道今日发生在我身上?莫非,我必得担这不白之冤么?妄图弑君,定斩不赦。浑身冷汗直冒,不小心被茶烫了一下。顺势摸摸项中银链尚在,命是丢不了的。只是想到要离开,心中眷恋油然而生。抬起眼来不舍地望向他,他却是面无表情正襟而坐。罢了,罢了,他必也认为是我干的,如今只怕也寒了心吧。你难道就不想想,我怎会害你?难道你的心就不曾为我思虑片刻,我从未得到过你的信任么?酸楚涌上心头,口中残存的药味蔓延开来,苦不堪言。
“宁妃!”我回过神来,见太皇太后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我,忙应道:“是。”
“本宫派了侍卫去你宫里日夜守卫,你尽可放心。”
我怔了怔,不明所以,探询地望向她。她只作不见,对我们三人道:“那件事不必再提。你们跪安吧。”
“是。”齐齐屈膝行礼,默默退出。度月也得了话,跟在我身后。
出了宫门,宜嫔先道:“果然不出所料。”
“到底怎么回事?妹妹知道?”佟妃一脸疑惑。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问度月:“可是有刺客?”
度月离了太皇太后跟前,稍显活泼,拍着胸口道:“可吓死奴才了!”见三妃都望着她等下文,忙道:“昨晚听说皇上叫‘去’,奴才知道娘娘不回,便想睡了。皇上二更的时候却打着灯笼过来,妈才慌忙接驾。皇上听说娘娘没在,坐了一会儿就要走。突然闯进来一个疯子,拿着亮晃晃的剑到处乱砍,叫着娘娘的名字。看见皇上在那儿,又向皇上奔过来,口里说是替谁报仇来着。奴才们吓得动也不敢动,亏得侍卫把她拦住。皇上却叫好生送到慈宁宫,不要为难她。今早太皇太后要人去慈宁宫问话,奴才就去了。”
她一口气说下来,口齿清楚,听得我既惊又怕。却也猜出了一两分,问道:“太皇太后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问了问昨天怎么回事。还叫奴才们不可声张。”
佟妃沉吟道:“难道是?”
宜嫔却问:“你看清楚长什么样了吗?”
度月道:“回宜娘娘,奴才那时怕得不行,只看见是个女子。对了,眉毛上好像有颗黑痣。”
“左边还是右边?”宜嫔追问。
“这个……娘娘恕罪,奴才记不住了。”
“这还用问吗?”佟妃道:“定是她无疑了。”
“谁?”我问。
“宁姐姐真忘了?”宜嫔道:“眉上有痣、描金蝶盘。”
是?我暗自寻思。
“嫁去没几年就变了性子,姓吴的还真有本事!”宜嫔道。
佟妃忙道:“真是想不到。太皇太后不想让旁人知道,快别言语了。”
“她还真记仇,连宁娘娘也要害。”却是霓裳插话。
宜嫔骂道:“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当心你的舌头!”自己却道:“臣妾还只是猜想,所以让宁娘娘住到姐姐那儿去。想不到她真做了,偏巧皇上还在那儿。”
原来是她,我蹙眉:“不知如何处置她。”
宜嫔似笑非笑看我一眼,道:“姐姐是愿意白绫、毒药还是匕首?”
我叹了口气,抚着衣上的流苏道:“她也够可怜的。以前那些事我都忘了,想不到她还记得这么清楚……也想不到她这么恨我,这么恨皇上。她没有害我,倒把自己害了。仇恨吞噬的,其实是自己的心啊。”
宜嫔有些意外,笑了笑道:“臣妾冤屈了娘娘,还请娘娘降罪。”说着便福下去。
我忙伸手扶住,笑道:“宜妹妹快休如此。”
宜嫔含笑道:“我就知道娘娘不会罚我的,不然也不敢说那样的大话了。”
我俏皮心起,道:“怎就知道我不会罚你?就罚你教我刺绣,可要有为师之德。”
她会心一笑,枝上繁花被风吹起,洒了我们满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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