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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姐妹 第四部分 第十三章 身份不明(1)
章节字数:1710 更新时间:08-01-23 16:24
我又想到了我自己总结的那句话,由于空间交错的复杂关系,死去的人其实仍然存在于我们中间。
冯教授关切地对我说,你的状态仍然不太好,得放松放松。家教完了吗?最好也作一项短途旅游吧。
我说谢谢。
告辞了冯教授,我走在校园里时脚步有点飘,我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别受这些事件的影响。
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我有种不祥的感觉。
人的命运云遮雾罩。你可以想象未来,但当未来一步步到来时,与你的想象完全不一样,这就是让所有的人臣服在地的命运。
在命运的尽头是死亡。死亡以后的情形我们也只有想象。但根据星球和宇宙运行规律,圆形或椭圆形必定是我们的生命万劫不复的几何图案。
我又回到了小妮的家。这个夏天开始显现的宿命左右着我的行为。当我在学校里接到何姨的电话时,她颤抖的声音证实了我的不祥之感。小妮失踪了!何姨是在今天早晨见她久未起床,推开她的卧室门才发现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床铺很零乱,估计小妮是在天亮前离家的。
小妮没有留下任何字条。她的失踪是自己离家出走,还是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带走了呢?
我又见到了小妮的父亲。他出现在这个离别已久的家中显然是因为小妮失踪的缘故。他已去小妮的不少同学处作了调查,结果是一无所获。
何姨拉着我的手就哭了。珺儿,她说,我难道是没有孩子的命呀?
小妮的父亲表情沉重。何姨的哭诉仿佛包含着对过去事情的指责,这使得他烦躁不安。
珺儿。他像何姨那样叫我道,小妮一直把你看成她的亲姐姐,她失踪前对你说什么话没有?
我摇摇头。何姨在一旁叫道,是她将珺儿赶走的,她不会说什么的。
小妮的父亲紧皱着眉头又问,自从小妮和同学打赌进了那幢烂尾楼以后,你发现她有没有反常的举动?
我仍然摇头。但是,他的话让我迷惑,现在发生的事与那幢烂尾楼有关吗?小妮的父亲是搞建筑监理工作的。他的问话不可能毫无来由。
对我的疑问,他解释道,那楼荒废久了,里面积了大量的浊气瘴气,可能对人的神智有影响。那个守楼的薛老头就经常发昏,走在街上经常被汽车撞倒。我担心小妮进楼后受侵害,也就是民间所说的中邪。
这可能吗?我进入烂尾楼的次数比小妮还多,我也中邪了吗?
天色已经暗下来,小妮的父亲要走了,他的眼光突然变得温暖起来,他说,珺儿,你就留在这里吧,不然你的何姨会发疯的。
我说,罗叔叔,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何姨的。
这个晚上,我真正扮演起女儿的角色来。我进厨房做饭,劝慰着不断抹眼泪的何姨。她将我拉到身边,突然抱住我的头说,珺儿,你是我的女儿吗?你做我的女儿吧。
她的眼泪掉到了我的手上。我想说,何姨,别难过,小妮会回来的,你的女儿不会离开你的。可是,我想着这些话一句也没说出口,对着何姨的要求,我却回答道——嗯。
何姨有点疯狂地捧着我的脸说,珺儿,珺儿,我的女儿呀……
何姨已近乎崩溃,我扶她进房间睡下。她有气无力地说,珺儿,别管我,你也去休息吧,就睡小妮的房间好了。
拉上何姨的房门出来后,我没去小妮的房间,而仍然住进了书房里,那张靠墙的小床是我熟悉的地方。我总觉得,如果我住进小妮的房间,她也许就真的不会回来了。
小妮对我有怨气,何姨经常护着我也让她伤心,我想她的离家出走也许仅仅是赌气吧。可是,她为什么连一张字条也不留下呢?难道会有什么邪恶的诱惑带走了她?
我关了灯睡觉,很快进入了乱梦之中。一般人认为,梦是一种虚幻的东西,而我认为真实与虚幻本身就是一种悖论。就像人对上下左右的认识一样,如果你的位置一改变,结论也就相反了。
我在梦中行动。是一条黑暗的隧道,一个身上裹着白袍子但裸露着后背的女人在前面引导着我。空气中有潮湿的霉臭味,我知道这是在烂尾楼的通道里了。突然,我听见了女孩子嘻嘻的笑声,我听出这是小妮的声音,但我看不见她,我想她待在这里还挺快活的。我想叫,小妮,你在哪儿啊?但我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喉头像被扼住了一样,我只有像鱼一样地吐泡……
纸上姐妹 第四部分 第十三章 身份不明(2)
章节字数:1568 更新时间:08-01-23 16:24
我在窒息中醒来,在迷糊中张大嘴出气,意识并未完全清醒。很快,我进入了第二个梦中。
这次我看见了满眼的郁郁葱葱。是在崇山峻岭之中,我坐在一座小木屋外的空地上,手中在玩一种小孩子的玩具,是一条竹子做成的小蛇,有线连着,手一动,那蛇便摇头摆尾地动。方樯站在我对面,很好奇的样子,我说,叫小可和蓓也来和我一块儿玩吧。方樯望了一眼小木屋说,她俩现在浑身是血,出来会吓着你的。等上七七四十九天,她俩身上就干净了,到时你会看见,很漂亮的两个女生呢。我问,屋里还有另外的人吗?方樯说,有啊,你的小妮妹妹和她的男朋友也在里面呢。但他们现在还不能见你,他们太饿了,正在吃东西。我问,吃什么呢?他说不能告诉你,我隐约感到有点恐怖,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尤其是腰部,像有虫子在爬一样,我惊叫一声醒来。
估计是半夜时分吧,我的屋里却开着灯,何姨正坐在我的小床边。她弯腰看着我裸露的腰部,我这才发觉我的睡衣已被撩了起来。
何姨,我惊惑地叫道。
见我醒了,何姨尴尬地说,我睡不着觉,便来看看你,看着你我心里才好受一些。
我的意识已完全清楚。我知道她在看我腰部的那颗黑痣。可怜的母亲,她死去的女儿在腰部也有一颗黑痣,这种巧合里有着我们无法洞悉的秘密。
我从床上坐起来,对着有些神情朦胧的何姨说,小妮会回来的,何姨,你还是得睡觉才行。
何姨站起身说,珺儿,来,我给你看些东西。
她将我带到她的卧室。房间里灯火通明,她显然一夜未睡。整洁的床铺上,放着不少小女孩的衣服、裙子,还有一些小人书和玩具。
何姨说,这都是贝贝的东西。她坠楼死后,我将这些东西放在柜子里,很久没有拿出来细看了。
贝贝,我这是第一次知道何姨第一个女儿的小名。我随后拿起一件小连衣裙,丝质柔滑,有点凉。我想象着一个三岁女孩的模样。突然,在玩具堆里我看见了一条小蛇,竹子做的,和我刚才在梦中玩着的东西一模一样。
我在吃惊中有点恍惚的感觉。我的耳边又听见了呼呼的风声,那是坠楼的感觉。我的嘴里有了血腥味,我用纸巾捂着嘴,吐出红红的东西来。何姨早已知道我这个毛病,她说,珺儿,你还是得去看看医生才好,我们这附近开了家很好的牙科。
我照例说不碍事。我让何姨将贝贝的东西收起来,我说现在要紧的是将小妮找回来。何姨绝望地说,能找到吗?我说我会尽力。我没将梦中的启示说出来,冥冥之中的东西一旦说出口,事情也许就会起变化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头脑发沉,这是一夜没睡好的缘故。正想着怎样去找小妮,调查公司的刘总打电话来了。他几天前给了我一张新的贷款申请表,要赵开淼一定将自己的真实资产填在上面,别再玩什么一幅画值几百万的花招了。刘总说这工作有难度,就看我的本领了。这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去做,接到刘总的电话不免有点紧张。我定了定神,只好以攻为守地说,刘总,别急嘛,这种事急了会搞砸的。刘总说不是我急,是我们的委托人急呀,几百万元的债务,收不回来能不急吗?我说我正在办呢,事情有进展我会随时汇报。刘总说,那好,我等着你的佳音。
刘总的电话让我再次感到重任在身。小妮失踪了,身心俱疲的何姨现在找工作更有难度;还有我下学年的学费、生活费,这些都要求我对现在的工作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说以前我对赵开淼还有些同情的话,到现在我已顾不得了。我知道他还有一套房产,加上他说的几万现金,让他填在表格上,我的任务就完成了。至于债主怎么样据此去收债,那与我和调查公司都无关了。我们只负责调查。这事如顺利完成,剩下的工作便是在8月30日前拖住他,让他不要远走高飞,如真要出现这种情况,我得提前通知公司。现在,离全面完成任务还有二十多天,我不得有任何闪失,不然,我的一万多元薪金便会大打折扣了。
纸上姐妹 第四部分 第十三章 身份不明(3)
章节字数:1610 更新时间:08-01-23 16:31
我和刘总通电话引起了何姨的注意,她推开书房门说,谁来的电话呀?小妮有消息了吗?我说是一个朋友的电话。何姨露出失望的神色。
这时,外面有人很响地敲门。
我来到小妮住家附近的那家雪糕店,店里空无一人。隔邻是一家洗衣店,店里的大嫂走出来问我道:
买什么呀?我说不买什么,是找雪糕店的售货员。
大嫂说,你找菊妹呀?她上公共厕所去了,你等一会儿吧。
刚才在家里,楼上画家敲门进来报告了一条线索:小妮失踪的前一天,画家看见她在这家店里买了一大包东西,大约是饮料、方便面之类。画家让我来这里了解一下,看看小妮买东西时讲过什么话没有,比如说,她要去哪里啊之类。我站在雪糕店门口,看着大冰柜既然买这些东西,想小妮一定是主动出去了。这让我心里多少踏实了一点。人的失踪,最怕的是被绑架、胁迫,或者被邪恶的东西诅咒或诱惑。
不过。画家提供的这个信息是他亲眼看见的。还是雪糕店的女孩给他说的。因为小妮的同学曾经讲过这家雪糕店的女孩很鬼魅,而我以前也在住家的楼梯上看见过这个女孩,她当时应该是从画家屋里出来的。
想到这里,我向洗衣店的大嫂询问道,以前在这家雪糕店做事的女孩在一年前上吊死了,是吗?
大嫂正在熨衣服,头也不抬地说,谁知道她死没有?总之送去医院抢救后就再也没回这里来过。
大嫂也许突然觉得我的问话有点蹊跷,便停下手中的活,奇怪地盯着我问,你究竟找哪一位呀?
我说我就找菊妹。
大嫂说,菊妹其实是上一个女孩的名字,由于店老板和周围的人都叫惯了这个名字,所以新来的这个女孩大家也叫他菊妹了。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前后两个女孩长得非常相像,不过细看也有差别,第一个菊妹个子要高一点,眼睛还大一点,
正说着,菊妹已回到店里来了。洗衣店的大嫂赶紧止住话题,埋头熨起衣服来。
我望着菊妹,厚嘴唇,胖身材,和我在楼梯上看见的女孩差不多。至于个子与眼睛,当时匆匆一瞥我没怎么注意。
我对她说明了来意。菊妹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询问,而是笑吟吟地看着我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说,是吗?那一定是在这附近的歌舞团宿舍里了,你从一个姓沙的画家屋里出来,我们在楼梯上遇见过。
菊妹摇头说,什么画家呀,我不认识,也没去过那里。哦,我想起来了,你以前到我店里来买过东西吧,和你的妹妹一起来的。
这女孩记忆力真好,二十多天前我和小妮散步时在这里买过奶昔。我叹息道,小妮现在已不知去向了。
菊妹有点紧张地说,她可不要去寻短见吧。说完,菊妹还用手在脖子上做了个上吊的动作。
我有点骇然,再次询问道,小妮来这里买东西时,情绪怎么样?说过什么话没有?菊妹仰头回忆了一会儿,说,她买了一些矿泉水,还有十多包方便面。除了买东西,她没说另外的什么话,情绪也很正常。
离开雪糕店,我心里半是安定半是担心。安定的是,小妮出去前买这些东西,说明她是主动要去一个地方;担心的是,菊妹怎么会有小妮要寻短见的预感呢?想到她用手在脖子上做出的上吊的姿势,我就感到身上发冷。
回到小妮的家,画家还在屋里和何姨说话,见我回来,他们都满怀期待地望着我,我难过地摇摇头,表示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画家安慰何姨道,别着急,总会找到小妮的。
画家走后,何姨拿出一叠钱给我说,这是画家给的两千元钱,用来寻找小妮的。他和我商量过了,暂时不要在电视或报纸上发寻人启示,因为这样反而对在外的小妮有压力。他说你最了解小妮他们这一代人的状况,你会有办法找到她的。
我让何姨先把钱收着,这段时间她没法去找工作了,先用作生活费吧,至于寻找小妮,如果是在市内,不需要什么花费的;如果需要去外地寻找,也只需一点路费就行了。重要的是,我现在还没想好怎样去寻找的头绪。
纸上姐妹 第四部分 第十三章 身份不明(4)
章节字数:1609 更新时间:08-01-23 16:34
画家的慷慨相助还是让我多少有点意外。我问何姨,你和画家很熟吧?
何姨说,怎么会不熟,二十来岁我们就在一起工作了。在省歌舞团,他是美工,我是舞蹈演员,虽说工作上接触不多,但毕竟都是一个单位的。歌舞团解体以后,他倒乐得在家里画画,我们这些跳舞的就惨了,尤其是年龄大了,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我说,画家是个好心肠的人。
何姨说,这人是好,可是也有点古怪。至于怎么古怪,何姨现在显然无心谈这些闲事。她在茶几上拿起一个烟斗说,你看,这人将东西忘在这里了。
我将烟斗给画家送去。上楼后看见画家的新邻居房门紧闭,我感到一些轻松。这对同居男女搬来这里后总是疑神疑鬼,包括看我的眼光也含着审视,让我浑身不自在。
画家接过烟斗后,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当初我幸好没有给你画肖像。
我表示不解。
画家说,小妮失踪了,会不会和青青一样呢?画家看了一眼墙上的那幅画,青青鲜活的背部凝固在那里。画家也画过小妮,如今小妮也消失了。画家对此深感困惑。
我突然想看看画小妮的那幅画。画家说那幅画已加了包装,放在收藏室里了。他说他准备在十年后,将这幅画作为礼物送给小妮,让她看看自己十七岁时的背影。
可是现在,画家对小妮的失踪深表担忧。我想他焦虑的不仅是自己十年后的计划能否实现,重要的是,如果一个人被他的画笔复制后就会失踪,那他自己真是罪孽深重了。
我想起何姨的话,他是个好人,可有点古怪。也许,这种事也就是他的古怪之一了。不可否认,有一些生死迷离的事与画家有关,包括那个叫菊妹的女孩。我断定到画家这里来过的女孩是上吊死的菊妹了。我想起了画家浴室里那件白色浴衣,还有掉在地上的几根长发。我相信我在这屋里看见过她的影子。
我想直接问他,你认识菊妹吗?她常到你家里来做什么?当然,这样询问需要勇气,我想怎样将问话说得委婉一些。
正在这时,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浴室方向传来:沙老师,这水怎么忽冷忽热呀?
画家大声答道,可能是热水器的问题吧,我来看看,说完便走出画室向厨房方向走去。
我无法形容我的惊愕。当画家回到画室的时候,我盯着他的脸问道,是菊妹在洗澡吗?
画家没有否认,只是同样惊讶地问道,怎么,你认识她?
这个菊妹是谁不言自明。因为我刚从雪糕店回来,那个后来的菊妹现在正在店里卖东西呢。
我没有正面回答是否认识菊妹,只是仰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地说,一个上吊死了的女孩……
画家猛地扑过来捂住我的嘴,他急促地低声说道,别、别这样讲,她听见了会伤心的。
我推开画家的手,低头从他家里逃了出来。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何姨看见我时第一句话就是,珺儿你怎么了?像掉了魂似的。
我只好说,没什么,刚才在画家那里谈起小妮,心里非常难受。
我走进书房独自坐下,我需要安静。想起一起古旧的书籍,里面都记载了不少与通灵有关的人和事。不管是古代中国还是埃及,还是世界上其他地方,这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在时间的尘埃中时隐时现。以前读这些东西时没有当真,如今我置身其中,真有种亦真亦幻之感。
我明白了画家为何对寻找小妮的事慷慨资助,这也许是他在此岸和彼岸之间的一种内心挣扎。
何姨出门去市场了。在这两天的混乱中,冰箱已经空了,她得去市场买些食物回来。这是女人的坚忍,活着,希望着,一切都会好的。
我突然感到致命的内疚。要是我不来给小妮做家教,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小妮的出走如果排开邪恶的诱惑,从现实方面讲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因我阻挡了她去调查公司工作,二是她将我赶走后受到了母亲的责骂,她因此觉得在这个家庭中受到冷落和抛弃。
当然,更加难以言说的事,是何姨几乎将我看成了她死去的女儿,而小妮也不知不觉将我看成了她的姐姐。
纸上姐妹 第四部分 第十三章 身份不明(5)
章节字数:1614 更新时间:08-01-23 16:35
我们永远无法洞察真相。想到这里,我眼里有了泪水。我走进何姨的卧室,这里连着一个阳台,很多年前,一个3岁小女孩从这里坠下楼去,地面上有了一小摊血迹……
我给小妮的QQ和电子邮箱都发了信息,希望她与我联系。尽管我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能否有电脑上网也不得而知,然而,我还是抱着一线的希望这样做。
接下来,我给建材公司的老总赵开淼打电话。我必须将调查公司分派给我的事办妥,以便集中精力去寻找小妮。
赵总对需要重填贷款申请并不意外,他说一幅画值几百万,银行对这种事肯定会很谨慎的。
赵总愿意重新填写自己的资产,我的任务看来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了。但是,他提出今晚在紫园见面,这地点让我为难。因为我的同学小咪虽说暂时跑回了学校,会不会再在紫园出现却很难把握。
我的沉默让赵总在电话上急了,他说,晶晶,你怎么了?说话呀。
我只好说,你的行踪不是需要隐秘吗?我担心那里不安全。
赵总在电话上笑了,你这是多虑了,他说,紫园的谢总是我信得过的朋友,我对他讲过了,债主正想法盯我,得注意保密才行。谢总怪我不早对他讲实情,他说他一定守口如瓶,我住在紫园,鬼也不会知道的。
这样看来,谢总以前对外讲起我去紫园的事,也许是不知情说漏了嘴吧。但是,为了避免与小咪相遇,我还是不能去那里。
我说,谁说鬼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也许紫园里的女鬼就盯着你呢。
赵总说,你信鬼吗?我以前不信,现在倒是被各种事搞得有点晕了。不过紫园闹鬼也好,没有人在这里过夜,我倒是更安全。谢总临走时对这里的人都作了交待,让他们照顾好我。
谢总走了?赵总说还是他逍遥,带着那个叫小咪的小妞长途旅游去了,说是小咪住在这里受了惊吓,带她出去玩,压压惊。
这个消息让我释然,我可以放心去紫园了。
按照约定,我在当天晚上10点整来到紫园,一个弓着背的老头子来给我开大门时,他的身后跟着一条狼狗。问过我的名字后,老头子将狗喊在身边,对我说别怕,你只管进去吧。
紫园里的路灯都没亮,我沿着树荫浓密的小道往前走时,想到了黑暗为什么既让人害怕又让人感到安全?这有点像死亡,害怕是发生在没有进入黑暗之前,而一旦走进黑暗之后,人却有了温暖的受到庇护的感觉。
我凭着以前来过的记忆找到了四合院,这个度假村的住宿部现在是黑暗荒凉的所在。院里停着一辆深色的轿车,我想这只能是赵总的座驾了,看来他已决定将这里作为他的藏身之地。
赵总住在一个套间里,卧室加一个小小的会客室,安静中有点凄凉的感觉。他说郊外的那套住宅已经卖了,钱已给了老父母作晚年的开销,他现在是坐观其变,要么贷到款后东山再起,要么随命运漂泊,大不了一个“死”字吧,他扶了扶眼镜说。
我正把贷款申请表铺在桌上,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凉了半截。他什么资产也没有了,我的任务怎么完成?就算这是真实情况,可调查公司和债权人都不会相信,只能说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
人的心态真是奇怪,十多天前,我由于同情赵总还在替他隐瞒资产;而现在,听说他已将房子卖了后,我却像受到打击一样心里发慌。没办法,我的学费和小妮一家的困境都需要我挣到调查公司的这笔钱来解决呀。
我指着表格对赵总说,这“自有资产”一栏现在该怎么填写呢?油画是不行了,银行信得过的是房产、现金等这些实在的东西。
赵总点燃一支烟说,放心吧,我既然叫你来,一定不会让你将这申请拿回银行后再为难。晶晶,说实话,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不过我还是想落实一下,这款真能贷到吗?500万,不算是小数目了。要是真能贷到我是不惜一切的。
这款能贷到吗?赵总的追问让我心里打了一个寒噤,面对这个调查公司布下的圈套,赵总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吗?我定了定神,鼓足勇气说,只要自有资产能过关,贷到款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纸上姐妹 第四部分 第十三章 身份不明(6)
章节字数:1672 更新时间:08-01-23 16:36
好!赵总用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说,晶晶,我就听你这句话。我现在就说大实话吧,房产我是没有了,现在还有几万块,加上一辆小车,现在还值三十来万吧,这点资产不会得到银行信任的。不过,我在一家建材厂还有35%的股权,当初投入的是一百六十万,现在应该值两百万以上了吧。怎么样,我将这股权填在申请表上,再加上相关证明文件,银行的贷款能通得过了吧?
我大喜过望,这些资产一定能让调查公司和债权人满意了。我点头说既然有这些资产,贷款的事就成功大半了。
赵总认真地埋头填写起贷款申请表来。在灯光的映照下,我看见他已有了几根白发。四十多岁的人,这白发也许来得早了点,我想这也许就是商业的折磨吧。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轻轻地敲门,赵总本能地用一张报纸盖在申请表上,侧脸问道,谁?
一个女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要的蚊香,我给你找来了。这声音很细很弱,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赵总松了一口气,起身去开门拿蚊香。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孩出现在门口,也许是外面太黑,屋里的灯光射出去,使她用手在额头遮了遮。
屋里有客人呀,我听见她小声对赵总说话,谢总临走时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许到这里见你吗?
哦哦,是这样的,赵总对她说,不过这是我约来的朋友,没关系。谢谢你了,小冷。
赵总关上门,将一盒蚊香放在桌上对我说,这小冷还是挺负责的。
我问,她是这里的服务员吗?
赵总说,是的,紫园没什么生意,这院子里就安排她一个服务员了。就这样,她还清闲得很,白天睡大觉,晚上才出来给我送送热水瓶什么的。
我说,她的声音怎么那样细呢,比蚊子声音大不了多少。
赵总笑了,他说,也许这女孩身体太弱吧,你看见她的脸色没有,很病态的样子。
我心里无端地有点发慌,为了使自己镇静,我半开玩笑地说,这院子里闹鬼,该不会就是她吧?你证实过她的身份没有?
赵总有些吃惊地说,她住在值班室里的,当然是服务员了,还需要怎么证实?
我赶紧声明我是开玩笑。因为在这时我听见窗外有轻微的动静,我不愿让人偷听到我的想法。
赵总继续填表,完毕后附上若干证明材料一起交给我。他说。拜托你了,事成后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接过材料时我的手抖了一下。我知道我已经罪孽在身了。
赵总将头仰靠在椅背上伸了伸身子,突然呻吟了一声。我忙问,你怎么了?
他站起来撩起上衣,我看见他的腰部有一条暗红色的伤痕,他说,这是那帮黑社会的小子干的。
赵总的遭遇让我吃惊,几天前,他从超市出来时,被几个汉子强行带上了一辆小车。他的眼睛被蒙上了,不知道自己被劫持到了什么地方。蒙布取掉后,他已经在一间简陋的小屋里。那几个人说是奉债主之命让他还钱,他说真的没钱,你们不是知道那幢烂楼吗,三百万元都砸在里面了,开发商也跑了,叫我到哪里拿钱呀?那几个汉子用刀在赵总的脸上晃动着说,你另外找钱来还呀,否则,我们只有取你的肾和眼角膜这些东西来卖钱了。嘿嘿,你这条命不值钱,可身上的零件还是值点钱的。那个拿刀的汉子一边说,一边就在他腰上抹了一刀,那汉子说,这只是给你一个提醒,回去后赶快筹钱吧,下一次你再说没钱,我们可就动真格的了。这之后,他们又蒙上赵总的眼睛后押上车,将他扔到了城郊的一条路边。
赵总的遭遇让我同情。商业上的债务纠纷真是一个死结,在对错难分的混沌中,不少人就被勒死在这个死结里了。而赵总现在将我看成了他的救星,我站起来向他告辞时感到背上发冷。
赵总说,我等着你带来的好消息了。为了安全,我就不送你了。
我出了门,四合院的廊上一片暗黑,这里的深夜比别的地方更清冷。院子里有微弱的天光,可以依稀看见树旁的水井。我沿着走廊向院子的小门走去,门已上了锁。这时我发觉我的肩膀后面有人的呼吸声,回头一看,那个影子似的白衣女孩已站在我的身后了。她幽幽地说,我来给你开门吧。
我出了门,听见背后关门的声音像一声呜咽。
纸上姐妹 第四部分 第十四章 夜半回家的人(1)
章节字数:1606 更新时间:08-01-23 16:37
我将赵开淼填写的贷款申请表(确切地说是他的现有资产状况)交到了调查公司,从刘总放光的眼神中,我知道我成功了。
很好。他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女人有办法。他将这份宝贝资料放进卷宗里,然后转头看着我说,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侦探的。你还有一年大学毕业是不是?如果你愿意,毕业后欢迎你到我的公司工作。
我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刘总有点尴尬地说,哦,那是以后的事了,我只是觉得你有干这种工作的天赋。还是说现在的事吧,你的任务快完成了,剩下的事是看紧赵开淼,别让他在本月底前跑了。
我说,我知道我的工作。但是,按照约定,是不是该在此时付一笔酬金给我了?
哦,刘总仿佛忘记了此事似的,这是老板们在付款时的通病。他说,不过,你搞来的这份资料还没给我们的委托人看呢,不知道他满不满意。
我坚定地说,这是赵开淼最真实的资产状况了,客户没有不满意的道理。
也是,也是。刘总无话可说,只好签了字让我去财务室领钱。这项单项任务的酬金是八千元,扣除我刚开始工作时预领的两千元,我得到了整整六千元现金。当然,到月底我彻底完成任务后,还有一个五位数的酬金等着我,我感到一种强烈的兴奋。
金钱是一种什么东西呢?是神,是魔鬼,是甘露,是毒药,是救星,是陷阱,是将人变成狼的巫术,是让人活得像人的秘方……我怀揣六千元钞票,在回家的路上感慨万端。
我将这笔钱分为三种用途。一千元留在身边,作下一步外出寻找小妮的费用;一千元还给画家,这是小妮做人工流产时我向他借的;剩下四千元给何姨,她现在正失业,小妮又失踪了,但愿这笔钱给她的生活一点点支撑。
何姨不在家。我用钥匙开了门(何姨早已像一家人似的给我配制了房门钥匙),首先将钱放进了抽屉,这一瞬间,我耳边响起赵开淼将资料交给我时说的话——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我打了一个冷战。
何姨一直到天黑才回家。她一脸的疲惫和沮丧,像发生了什么事。她进门后第一句话就问,小妮有消息了吗?
我说我刚开过电脑,QQ和邮箱里都还没有她的音信。我说我相信小妮看见我的邮件后会回信的。也许她在外面暂时还没有上网的条件。
何姨说她找到工作了,小妮回来后很快面临开学,该读高三了。她不能让小妮为家庭经济犯愁。
不过,看何姨的状态,她今天好像挺累的。我一边从厨房里端出晚餐,一边问何姨今天的工作情况。
何姨一下子捂住脸哭了,看来她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难受。她说她找到了一份钟点工的工作,给一家人做晚餐和打扫卫生。可是,她一边做一边挂念着小妮,结果在打扫卫生时将别人的一个花瓶打碎了。这家主人大发雷霆,当场便解雇了她,不但如此,明天还得去赔别人的花瓶,这花瓶挺贵的,值三百多元。不过何姨说,是我打碎的,该赔。
我拍着何姨的肩膀安慰她。我说在小妮回家前,你别去找工作了。我告诉她,我们有钱了。
我将四千元钱拿给何姨,我说这是我做一份兼职工作挣来的。
何姨惊呆了。她说,我不能要你的钱,你给小妮做家教,我还没给你工资呢。
我说,何姨,你不是把我看成你的女儿吗?既然这样,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了。
何姨全身震动了一下,她愣愣地看着我的脸,自言自语地说道,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呀?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与当前的事情毫不相关的怪梦。我梦见了一个叫小叶的小学同学,她正在教室里玩一个注射器,长长的针头寒光闪闪,我有点害怕。突然,她用那针头向我刺来。我转身就跑,她疯狂地在后面追。我跑过教室外的走廊,跑上一层层楼梯,最后跑上了楼顶的平台。在平台的边缘,她抓住了我,我感到那可怕的钢针就要刺进我身体里了,我说小叶别闹了,我一失足就会摔下楼去的。她说,没关系,你会飞的。我正想从楼顶的边缘跑开,突然脚下一滑,我大叫一声从楼上坠下……
纸上姐妹 第四部分 第十四章 夜半回家的人(2)
章节字数:1559 更新时间:08-01-23 16:39
从梦中醒来时我的胸口还突突直跳,这个没有来由的梦让我纳闷。按照我从冯教授那里学来的心理学知识,这个梦表明我认为小叶对我构成过伤害,可是事实上,小叶是我读小学时最要好的一个女生。
我睡在暗黑的书房里,小妮出走后的这个家显得格外沉寂。我慢慢地回忆起我和小叶之间发生的一件事。有一次,我和她爬上教学楼的楼顶去放纸折的飞机,看着纸飞机从楼顶飘飘而下,真好玩。后来,我们爬在楼顶的边缘往下望,因视角改变后看着地面的一切都很新鲜。我对小叶说,我想从这里跳下去。她惊奇地望着我说,为什么?那会死的。我说死有什么,就是像纸飞机那样往下飘嘛,飘呀飘,多舒服呀。小叶有点害怕,说我不和你玩了。
后来,小叶把这事告诉了老师,我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了很久的话。接下来,有同学告诉我,大家都知道我妈是跳楼死的这件事了,说是我妈的抑郁症传染给了我。老师还让同学们多关心我,尤其是课间休息时,别让我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我当时很恨小叶,认为她暴露了我心底的秘密。
梦得到了解释,本应该安心地睡去,可是我突然产生了新的疑问,我真有一个坠楼而亡的母亲么?一切仅仅是出自外婆之口,她说我记不得母亲的面容和相关的事,是因为我当时太小的缘故。可是,两三岁的孩子真的没有记忆么?我怎么老在耳边听见呼呼的风声,那是坠楼的记忆,它来自何处?
人的今生来世有很多疑问,只是一般人没在意罢了。而我从烂尾楼到画家家里再到紫园,却发现了叫人无法相信的秘密。这一切,一定与我自己的来路不明有关。
而现在,我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家了吗?
我在朦胧中睡去。半夜过后,一阵异样的响动声将我惊醒。我在黑暗中听了听,声音是从小妮的房间里传来。我一阵心跳,小妮回来了吗?
我连鞋也没顾得上穿,光着脚来到了小妮的房间门前。轻轻地推开门后,果然有一个女孩的身影坐在地板上。由于窗帘没拉上,外面的光线将屋里映得半明半暗,我看见这女孩正是小妮,她坐在地板上似乎在整理一些衣物。
小妮!我惊喜地叫道,你回来了,怎么不开灯?
别、别开灯。小妮低声地说,开了灯我的眼睛会瞎的。
为什么?我突然感有点害怕。
我已经习惯黑暗了。小妮说,姐,就这样我们不是都能看见吗?
我在小妮身边蹲下,急切地说,你到哪里去了?我和何姨都着急死了。
小妮垂着头不说话,她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像一片黑布。
我说,你是生我的气吧?其实,我是为你好,调查公司的事你真是不能干。不过,我们现在有钱了,你只管安心读书就是。
姐姐。小妮突然抱住我说,我不是生你的气,也不是生我妈的气,而是我该离开这里了。
小妮的身上有股寒气,头发和衣服也有点发潮,我拍着她的背轻轻地说,别说傻话了,这里是你的家,别再走了,好吗?
我将小妮扶到床上睡下。我说,你在外面累了,先好好睡一觉吧。要姐姐陪你睡吗?
小妮似乎做了个要我离开的手势。
我将地板上的衣物放进衣柜。由于光线太暗,做这些事时我被椅子绊了一下险些跌倒。我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看了一眼已安睡在床上的小妮,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大亮,我便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小妮走了!我昨夜怎么就没坚持留下来陪着她睡呢?
小妮的床上空空荡荡的,床单也很平整。衣柜门开着,不知是她临走时取了衣服,还是我昨夜忘记了关上。我往衣柜里看了看,无法判断小妮的衣服究竟少了没有。
这时,我听见厨房里有响动,是何姨已经起床了。我赶紧从小妮房间里溜出来,我不能让她知道昨夜发生的事,不然她会更加伤心的。
整个上午,我的头晕沉沉的,有点发烧,像生了病似的。
纸上姐妹 第四部分 第十四章 夜半回家的人(3)
章节字数:1634 更新时间:08-01-23 16:41
我给冯教授打电话,可刚拨了一半号码我又将电话掐断了。我知道他又会对我说,一切都是幻觉,小妮在昨夜根本没回过家。
冯教授是我尊敬的人,我需要他的帮助。可是,他的幻觉理论真能解释一切吗?学生宿舍里的胖妹看见有人站在我的寝室门前,他说是幻觉也还可以理解,因为胖妹毕竟只是匆匆一瞥,完全可能看花了眼。而昨夜,我可是和小妮说了那样多话呀。
我打开电脑,继续搜索小妮的信息。结果是仍然没有声讯。
上午10点多钟,小妮的爸爸来了。我对他说何姨上街去了,但没对他讲何姨去赔别人花瓶的事。
小妮的爸爸在客厅里坐下来,他眼睛有点红,看来是没睡好觉的缘故。他说他已和各地的亲戚联系过了,还跑遍了全城的网吧,还是没找到小妮的任何踪迹。
我安慰他道,罗叔,别着急,我也在网上联络她,会找到她的。
罗叔突然问道,小妮失踪前和你吵过嘴,是吗?
我说是为一件事有分歧。
你怎么能这样。罗叔的声音变得很严厉,你怎么能和小妮吵架?聘你来做小妮的家教,你就辅导她的功课就行了,你有什么资格和她争吵?
我愣住了,罗叔从来没这样对我说过话。这之前,他老说我和他死去的第一个女儿十分相像,可是现在,他怎么说出这样无理的话?
我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耳边继续轰响着他的声音,无论如何,小妮的失踪你是有责任的,你一定要想法把她找回来。我走了,请转告你的何姨,我已给单位请了假每天都在寻找孩子,让她有消息随时和我联系。
然后,我听见房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吸了吸鼻子,嘴里有了血腥味。我用纸巾捂在嘴边吐出一些血红。
不一会儿,何姨回家来了。我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很平静地告诉她罗叔到家来的情况。我一句也没提到我被指责的事。
何姨对罗叔的到来似乎兴趣不大,只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她从提包里拿出一盒药给我说,这是我在回家路上去药房买的,说是专治牙龈炎,你吃吃看有没有效。
尽管我知道我这口腔出血的毛病也许无药可治,但接过药时,我还是感动地说,谢谢何姨了。
下午,画家又来询问寻找小妮的情况了。他在客厅里和何姨聊了很久,我在书房里听见他们又提起何姨的第一个女儿贝贝坠楼的事。画家走后,我问何姨道,有邻居说,贝贝是他爸从楼上扔下去摔死的,这可能吗?
这一次,何姨没有回避我的询问,她坐在沙发上沉默了许久,然后对我讲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何姨十九岁那年,画家从美院毕业分到歌舞团做美工。很快地,画家喜欢上了作为舞蹈演员的何姨。他们相爱了,而且深深地爱恋了五年。这之间,何姨发现了一件令人困惑的事,这就是在漫长的热恋中画家从没碰过她的身体。她开始理解为这是画家的爱和君子风度,可是和女伴们私下交流经验后,她发觉她和画家的关系并非完全正常。
何姨开始刻意地打扮自己。有一个周未,何姨在画家的单身寝室里看画册时,借口天气太热,想进卫生间里冲个澡,画家同意了。可是,当何姨裹着浴巾出来时,画家已离开了屋子。桌上留着一张字条,写着“我有事出去了,你走时将门关上即可”。何姨委屈地哭了一场。联想到画家有意无意地数次提到过他并不想结婚,何姨知道这场柏拉图式的爱情该结束了。
在极度痛苦中,何姨决定迅速委身于任何一个向她求婚的男人。很快地,她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姓罗的工程师,不到半年他们就结了婚。婚礼那天,来了很多客人,画家也来了。本来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何姨,在婚礼上见到他时竟看着他发愣。这一幕被罗看见了,他知道何姨与画家以前有过恋爱关系,这使他对画家充满敌意。
婚后不久,罗出差了一个多月时间,回家后何姨告诉他,她怀孕了。罗在高兴之余却在心里埋下了阴影,以致女儿贝贝出生后,他半开玩笑似的说过这是不是我的女儿呀。何姨气得直哭,他又安慰她说是说着玩的。
纸上姐妹 第四部分 第十四章 夜半回家的人(4)
章节字数:1585 更新时间:08-01-23 16:42
贝贝三岁那年的一个周未,罗在中午过后便将她从幼儿园接回了家,那天何姨在团里排练节目,下午五点,一个晴天霹雳传来——贝贝从家里的阳台上掉下楼摔死了!
何姨见到罗时,罗已悲痛得变了形,他说他当时在客厅里看资料,怎么也没想到贝贝会从凳子上爬到阳台去摘花,可能是身体一失重便坠下楼去了。
这以后,这对夫妻的生活便是在悲痛和吵闹中度过的。直到有了第二个女儿小妮,一切才平静下来。不过,何姨仍常常在梦里哭醒,以致丈夫也只有坐在床头叹气。
于是,离婚成了必然的结果。
何姨在回忆往事时,表情一直很木然,像一尊雕像。我有点害怕地推了推她说,何姨,一切都过去了,你别太难过。我想贝贝坠下楼一定是一个偶然事故,罗叔不会那样狠心的,谁也不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扔下楼去的。
谁能证明呢?何姨说,要是你能证明就好了。我认真回忆过,前后两个女儿,他对小妮就爱得多。
我猛地想起罗叔刚才来家里时对我的粗暴指责,何姨的话更让我困惑重重。我的头脑有点发沉,嘴里又有了血腥味,我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
何姨如梦初醒般地站起来,很快给我端来一杯水,又将她买回的治牙龈的药放在我的手心。快吃下这药吧,她说,你什么时候有这毛病的?
我说我记不得了。
后来,我慢慢回忆,我这毛病是从小学时在楼顶上放纸飞机那天后开始的。也许当时从楼顶向下俯看唤醒了我的某种记忆。
关于这点,学识深厚的冯教授也表达过他的困惑。他年轻的时候,曾去过一个遥远的陌生之地。当他眼前出现一片倾斜的山坡,几棵树和一座小木屋时,他惊呆了,他发觉他对这个地方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他肯定无数次来过这个地方。可是事实上,这地方他是平生第一次来。冯教授说,这也许就是一种记忆,一种能够超越自身的记忆。从此之后,冯教授迷上了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直到成为指导我们这些学子的大教授。
每个人除了周围的世界和头上的天空,笼罩我们的还有无数忽明忽暗的记忆。这天晚上,我在电话上和冯教授聊了很久。对我的困惑,他给予了轻描淡写的解释。他仍说我的死亡妄想需要通过精神分析来治疗。放下电话后我想,这就是冯教授已经变老的标志。他年轻时的灵气已为刻板的学术所代替。
这一夜我无法入睡。想到小妮歪着头叫我姐姐的乖巧样子,想到她做模特儿挣了第一笔钱后立即送给我昂贵的衣服的情景,我就难过得想哭。我好几次赤着脚溜进小妮的房间,希望昨夜的一幕能够再现。当然,如果小妮再出现在房间里,我一定不会放她走了。我会陪着她一直到天亮,当太阳升起,世界会恢复它本来的模样。
外面的楼梯上有了脚步声。我心里一阵激动,是小妮回来了吗?正是半夜时分,小妮昨夜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房间里的。我摸黑走到门后,只等着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来,我便会打开房门迎接她的归来。然而,脚步声并没有在门外停留,而是继续往上走了。我想到楼上那户新邻居,女的杨灵在政府部门工作不会回来这样晚,男的小曾倒有可能,他在电脑公司工作常常加班,杨灵说他曾经累得晕倒过好几次。
我开了门探头往外看,上楼的人已经没有了踪影,楼梯上很黑暗,一个白色的东西正往下飘,我弯腰捡起它,是一张白纸。
回到屋里,我开了台灯细看,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字——死。
我感到了一股寒气。这一定是画家屋里的女人写给我的。死——是她还是我呢?
我想到了画上的青青,我曾多次在梦中看见她,她对我从没有过如此的敌意。那么,这字条是画家浴室里的女人给我的了,菊妹,是她,上吊而死的人是有怨毒的。
我突然明白了画家年轻时为何不和何姨结婚的原因了。他一定受着某种力量的支配,只能与已死去的女人交往。
我立即到卫生间察看,屋顶又浸出新鲜的水迹了,这是那个女人在上面洗澡……
纸上姐妹 第四部分 第十四章 夜半回家的人(5)
章节字数:1650 更新时间:08-01-23 16:43
我决定去烂尾楼寻找小妮。
前天夜里,小妮回到家里时曾对我说不要开灯。她说她已习惯黑暗了,开了灯眼睛会瞎的。这一幕不管是真实发生过还是我的幻觉,小妮的话都应该是一种启示,这说明她住的地方很黑暗,而烂尾楼正是这样的地方。
我选择中午过后去烂尾楼。这时阳光很好,光线会从那些空洞的窗口射进楼里来的,这样我可以不使用手电筒了。
当我从围墙的缺口来到楼下时,又闻到了曾经熟悉的废墟气息。我曾在这里谋生,这事实让我感到凄凉。
高高的烂尾楼下面,低矮的值班室像一个缩着头的老人。小屋外的空地上,晾晒着一排衣物,它们在一根长长的铁丝上迎风招展,我立即发现,这些刚洗过的T恤衫、校服、球裤等,分明是一个中学生的服装。
谁住在这里?
我转头看见薛师傅正从小屋里出来,他的左腿还缠着绷带,显然是上次的车祸中受的伤还未治愈。
他对我打招呼,有点惊讶地问我来这里做啥,他也许以为我又要到这里谋职了。以前他为了让他的表弟来做守夜人,不惜在值班忆录上写满鬼故事来吓走我。可现在,我却并不生他的气,我只想寻找小妮的踪迹。
我问,这些刚洗过的衣物是谁的。
我儿子的。薛师傅说,还有十多天就要开学了,这小子将一堆脏衣服丢在家里就走了。他妈长期瘫痪在床,这事只有我这个老头子给他做了,带到这里来洗也可节约家里的水,嘿嘿……
薛师傅既为帮儿子洗衣气恼,又为他的做法节约了家里的水费而得意。看见晾在铁丝上的校服,我对找到小妮有了希望。
我问,你的儿子去哪里了?是不是和他的女朋友在一起?
薛师傅笑了笑说,我儿子薛老大,公鸡还没打鸣,小孩子,找女朋友还早着呢。我想他是和一帮野小子跑出去玩了。已二十多天了,一点儿音信也没有。
说到这里,薛师傅突然对我的询问感到疑惑。他说,你跑到这里来就是问我儿子的事吗?或许是你知道他在外面出事了?
当然是出事了,我想到薛老大和一帮少年砸汽车的事。不过现在我还不能告诉薛师傅,在小妮找到之前,我不能让事情乱了套。
我说没事,我随便问问罢了,我到这里来是想上楼找一件东西。以前在这里值班时,我头上的一个发夹可能掉在楼上了。
薛师傅大惑不解地说,哦,是这事呀。楼口已完全封住了你没看见吗?上不了楼了。这样让我少操心,不然夜里总听见有人往楼里钻。
我来到楼口,果然看见一堵砖墙已将入口封住。明晃晃的阳光下,我突然觉得自己以为小妮住在楼里的想法很可笑。
但是,小妮,你在哪里?我马不停蹄地找到了小妮的同学T。在何姨提供的小妮的同学关系中,我认为T最有可能知情。我和小妮以前散步时在雪糕店附近遇见过她,我看出她和小妮很亲热。
T一个人在家。她说小妮的妈妈已找过她了,关于小妮离家出走的事,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看着我失望的样子,T想了想说,珺姐,你去各家宾馆找过没有?尤其是五星级的酒店。
我毫不犹豫地说,小妮不会去宾馆住,她没钱,就是有钱她也舍不得那样花的。
T说,不是去宾馆房间找,而是宾馆咖啡厅,她有可能在那里出现。T终于给我讲了她和小妮的一个小秘密。
从上学期开始,T和小妮经常借学校晚自习的时间溜出来,到五星级宾馆的咖啡厅坐到很晚才回家。那里是一个梦的所在,柔和的灯光打在咖啡桌上,钢琴声若有若无。两个少女坐在那里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里有不少外国人,以西方人居多,T和小妮期待着能有带她们远走高飞的人出现。这想法怎么出现的,T说记不得了,也许是电影里一些浪漫故事的启发,也许是现实中一些灰姑娘故事的刺激。总之,她们感觉到了一种女孩子特有的机会,以十七岁的年龄,她们想大胆一试。
通常,会有绅士般的外国男人坐到她们桌边来,或者请她俩过去和他们一起喝咖啡。这样,到分手时自然有绅士买单了。然而,她俩很快发现,以她们的高中英语水平,交流非常困难,只能作一些极简单的对话。
纸上姐妹 第四部分 第十四章 夜半回家的人(6)
章节字数:1586 更新时间:08-01-23 16:44
一段时间过去了,奇迹并未出现,不但白马王子与公主的梦连影子也没有,就是资助她们到国外留学,也没有任何绅士表达过一点意愿。这些绅士们只是即兴而为,除了夸她俩漂亮,就是聊一聊对这座城市的印象,仅此而已。当然,极少数情况下,也有人误解了她俩的身份,提出去房间里玩,每当这时她俩坚定地拒绝,对方只好尴尬地笑笑,继而聊其他闲话了。
后来,T和小妮终于发现了她们的想法极不现实,也就再没去那种地方了。
T对我说,这是她和小妮曾经有过的秘密,不能对人讲的。她之所以告诉我,只是想尽快找到小妮而已,她不知道小妮一个人离家出走后还会不会又想到这种冒险。她建议我去找一找,只是任何时候不能暴露她提供了这个线索。
我答应了T的要求,又问到了她们以前最爱去的地方是假日酒店。我心里有点沉重,决定去那里找一找小妮。
当天晚上,我去了那个华贵的地方。在对咖啡厅作了一番细心地观察没有发现小妮后,我在角落的一张桌旁坐下,这里可以看见厅里的大部分情况。
咖啡很香,灯光和音乐很柔和。这里除少数有身份的中国人外,以外国人居多,我估计聚集在这里的交谈声至少使用着五种以上的语言。
我想着小妮和T曾经有过的梦想。盼望着一个梦想中的人能将自己带走也许是女孩普遍的潜意识,这是进化力量的曲折表现。就像草原上的母兽期待着雄兽中的胜者出现一样,在进化力量的决斗圈外她们总是表现出十足的耐心。然而,小妮和T将会懂得,人类社会远非草原上的生存竞争那样简单。
今夜,小妮会在这里出现吗?当前途未卜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焦虑的时候,为自己选择一次另寻生路的冒险会成为年轻人的时尚。这种对生路的追寻包括坠楼等自杀行为,那是另一条生路,深邃而又宁静。我曾经有过这种经历吗?我的耳边又听见了呼呼的风声,这种前世的记忆对冯教授说来仅仅是一种幻觉。
这时,一个高大的西方男人出现在我的桌旁,他用蓝眼睛对我微笑,并用英语说道,小姐,我可以坐到这里和你一起喝一杯吗?我也对他笑笑,用英语回答道,对不起,我正在等一个朋友,他点点头走开了。
我看了看时间,已是晚上十点,估计小妮不会出现了,我正准备离开时,意外的事发生了。
在离我不远处的一桌人中,我看见了调查公司的刘总,在不经意中我们的目光相遇,这使我无法躲避。他端着红酒杯到我桌旁坐下,好奇地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咖啡呀?我说约了一个国外留学回来的同学,但她临时有事不能来了。自从给调查公司做事以后,我说起谎来从容镇定。
刘总是老江湖了,也不多问什么,只是告诉我对赵开淼的资产调查已获得了客户的认同,他要我继续盯紧赵开淼的动向。
谈到业务问题,刘总突然有点感慨说,我们这种公司,挣点钱不容易呀。我桌上的那些人,你看见了吗?他们分别是地产商、证券经纪人、银行主任、政府官员,还有一个女士,你注意到了吗?就是穿黑色露背装的那一个,她是演出公司老板。这些人全都是挣大钱的角色,千万元买套别墅像买小菜一样轻松。还有那个有点秃的男人,他其实只有五十来岁,本城的大地产商,亿万级富翁,两三天前还收了一个十七岁的干女儿,当然这种父女关系只是对外的幌子了。唉,人和人不同呀!
我不知道刘总给我讲这么多是什么意思,也许是想向我炫耀他已跻身于这个阶层;也许是他由于公司不大刚才在那边桌上受了冷落。我无心分析他的动机,却对那个地产商收了个十七岁的干女儿一事感到震惊,这是最近两天发生的事,我想这女孩别是小妮吧?
我问出了这秃顶的地产商姓施,已开发的大项目有欧式国际花园。不能再多问了,不然会引起刘总的疑心。不过仅凭这两点,我想我已经能够调查到他干女儿的情况。
我怎么突然有了这种信心?人到紧急关口潜力是无限的。因为我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找到小妮的线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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