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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纹了很多花纹。手背上有一小朵兰花，肩膀到手臂的地方是一片藤蔓，背后是大片糜烂而繁复的盛开着的蔷薇，很美的蜜红色，仿佛不知世间忧愁。
她穿的很少很清凉，头发乱乱的扎起来，无所谓的脸隐匿在酒吧的灯红酒绿。暗红色肚兜包裹不住她嶙峋的身体，像一株摇摇欲坠的植物，她晃荡着脑袋和吧台里的调酒师聊天。
他们说着说着就陷入沉默，僵冷的对话，他倒了一杯温水给她，加了两片柠檬进去。她有些感激却无法表达，是的，她始终是如此不擅长言语，她跟任何人都说不了超过十句以上的话。
他淡淡的对她礼貌微笑，转过身又和另外一个进来的女孩聊天。她忽然抓住他白衬衣的袖子，她说我叫言声，你听到了吗，我叫言声。
说完她低下头又陷入回忆。而他继续和别人聊天。灯光很暗，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她发觉自己越来越想不起自己的样子，如果没有镜子，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了镜子，她也许会彻底忘记自己的模样。可是她还记得那个男子的脸。即使灯光这么暗回忆这么悠远。
言声喜欢微笑着告诉别人，怀念很美，因为它看起来不可思议。没有人回应她，回应她的都是冷冷的生硬的目光。
有一天男人经过她身边，他听见她的话，沉默了片刻。他说我刚刚结束掉一段五年的恋情。我对回忆充满恐惧。我不怀念任何，我只希望可以抬起头往前走。
他穿着白体恤牛仔裤，年轻而略微颓废的脸，言声莫名就觉得眼熟，他多么像那个活在她回忆里的男人。
那天阳光明媚，天空湛蓝一望无际。这是她待在这个陌生城市的第三十一天。她正准备去前面的凉久咖啡馆，却忽然撞到了沉浮在她脑海里的男人。
他终于愿意从她记忆深处走出来走到阳光下走到她眼前。她暗自欢喜。眼神放光。
他的脸很迷茫，但是言声不介意，她想他只是被她藏在心里隐匿了太久，见不得光，吹不到风，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他是她封存已久的过去。
他不记得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自己都快记不得自己是谁。她伸手抓住他怕眼前幻觉会瞬间消失，手心有汗，湿嗒嗒的。他往后退了一步，觉得一切都看起来不可思议。
我不爱你了。早就不爱你了。只是我很善良不忍心告诉你这个事实。而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因为你已经不小我也不再年轻。现在你必须要接受这个事实。她说出这些话像背出一首诗，抑扬顿挫有起伏有换气，她还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她说我也无可奈何。我就是不爱你了。
他说你为什么不爱我了呢，为什么早就不爱了呢，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还爱着你一直爱到现在。
不要问我为什么。如果我知道为什么我早就告诉你了。她一边提行李箱一边往外走，手上的指甲油已经开始脱落，他还记得那时候她打电话给他，她说她在逛街，看到有做美甲的，她说你喜欢粉红色还是海蓝色，他轻声说你喜欢哪个颜色我就喜欢哪个。他那么温柔，她在电话里笑得无限甜蜜。
而现在她为他涂过的指甲已经剥落褪色，他走过去帮她提起行李箱，他说我送你下楼吧，电梯坏了你一个人怎么提下去。
他看着她越来越模糊的背影仿佛患上了近视。他睁着朦胧的眼往回走，爬上七楼，门口贴着的门牌号像一块揉烂的泥，他看不清是 713还是715。他把脸贴上去，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看，7，1，5。哦，原来我住在715。
第二天是周末。他依旧在八点就醒了。习惯性的转过身想抱住她柔软的身体，他转过身去，却发觉眼前只剩下柔软的棉被，他的怀抱很空旷，空旷的让他觉得有些冷。
他起身去刷牙洗脸刮胡子，他站在洗手间却又忘记自己要做什么。镜子旁边还有他们的大头贴，那是他们两个星期前去照的。她对着镜头甜美的笑，亲吻他的脸，在他怀里肆意摆 POSE。她不是不爱他了吗，为什么笑的这么甜蜜，为什么还要对着镜头亲吻他，为什么她还要和他去照大头贴。他不停的提出疑问却不得而知。她说她早就不爱他了，那是在五年前就不爱了，还是三年前，还是最近才不爱的。他对早就这个词无法释怀。忽然之间他黯然落泪。
一切都看起来不可思议。他觉得眼前都是张牙舞爪的假象。碎花蓝的窗帘，情侣牙刷，她留下的拖鞋和洗面奶，垃圾筒里的薯片袋子，厕所排水口堆积的头发。他揉一揉眼睛觉得酸涩而疼痛，他把窗帘打开，外面是光鲜明艳的花花世界。
这个周末他不想出去也不想待着，他不想看电视也不想听歌，他不想哭也不想吃饭，他只好拿出报纸看一看今天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是他仿佛患上近视无法阅读。那么他只好继续睡觉，盖上被子，闭上眼，做一个梦，也许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叫穆讷， 25岁，这一生除了他妈只爱过一个女人并且刚刚失去了她。他很快就睡着了，梦里他不知身在何处，梦境模糊而忧郁。他不停的走，往前一直往前，他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爬满蔷薇花的背影。他走得很快却怎么也追不上她，他有那么多的话想对她说她却根本听不到。
如果你不爱我也可以睡在我的床亲吻我的脸，那么你为什么又要离开，为什么不继续存在。
也许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为什么突然要告诉给我。
为什么你突然要告诉我却又不讲清楚为什么。
为什么你走得那么快为什么你不想听我说。
为什么我爱你你却不爱我。
这都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一直爱着你却已离开。
十一月的天渐渐起风降温，言声披了件黑色棉外套往酒吧里面走，还有半个小时就轮到她唱歌了。她是一个被藤蔓包裹其中的阴暗少女，抱着沉甸甸的吉他使她看起来更加瘦弱。
其实每个人都在谈天说地谈笑风生谈情说爱这样纸醉金迷睁也睁不开的眼，没有人是忧伤，没有人是黯淡，没有人不说干一杯不醉不归吧这一夜。
在角落里隐藏着一个微弱黑影她一双湛黑瞳孔始终在凝望着言声。她听着听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就醉了，醉了就喝一杯，反正说好了不醉不归，反正黑夜不懂白的天。
窗外阴天了，音乐低声了，我的心开始想你了。她穿了一件红色大衣却依然止不住的冷，她的手有点哆嗦，扣上一颗扣子，再往上扣一颗，她慢慢的扣上大衣上所有的扣子。她用她哆嗦的手又去拿了一瓶啤酒，深褐色的瓶子里仿佛装着逍遥灵药，她举起酒瓶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听见冰冷透明液体翻滚呼啸的穿过她一手可握的颈。
言声想，那个女人确实喝的太多了。她唱到最后已经声嘶力竭所有的盛开都憔悴了。她走下来轻轻走到女人的身边，嗨，你好，我是言声。女人仿佛已经失去了力气全身瘫软在桌子上抽噎着。她在仰起脸的一刻，落下簌簌的眼泪，她说言声，你怎么不唱了啊，你唱啊，你唱着我就可以回忆起从前，我每天都来听你唱歌，我每天都要想一遍他的脸。
女人湛湛漆黑的眼是言声在 BAR里见过最忧伤空彻所有的伤痕历历清晰深刻的倒映在言声的眼睛里。烟花会灭，笙歌会停，明天又将到来，你哭又有什么用呢。
言声抱起她往外面走，她那么柔软动也不动，言声一直抱着她把她抱进出租车再抱出来走进白光照耀的小区一直走进她的房间。她始终动也不动歪着头闭上眼仿佛醉死了不会醒过来再也不会醒。
烟花谢了，笙歌熄了，明天就这样轻轻来到变成今天昨天。她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痛，剧烈的凶狠的痛，她起身想去找药忽然看见床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她并不认识的女人，这个不认识的女人瘦的像一堆散落的骨头滩在床上。
天亮的这么快，凌晨六点多，从窗帘边缘隐约露出的光亮她看到又一天的来到。
药柜里什么药都有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感冒药是胶囊，胃药是药丸，头痛药是药片，咳嗽药是药水，还有冲剂咀嚼片膏药创可贴。其实头痛的最初是眼睛痛接着开始胃痛转而四肢疼痛蔓延到现在最后就是头痛。她笔直站立在药柜前面犹豫沉默想来想去她想我到底该吃什么药是要治根还是治本，或许我全部都吃一点全身就不会痛了。
女人吃完药喝了点水，多喝几口，她端起杯子坐到沙发上想给他打电话。她想了想，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家还没有出门上班那么就打他房间的电话罢。电话很快接通了，等待显得很长，又显得迫不及待，她把话筒死死贴在耳边等待着他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她想了很多话要说她说你不要怪我不给你打电话我这不就打来了吗，你看我喝醉了，不知道睡在了谁的家，我搞不清楚不过其实这也不重要。我一醒来我就想到了你，想到没有我的夜晚你会不会睡不着，你会不会饿了没有人做夜宵给你吃，你会不会觉得空气稀薄房间太暗电视很吵被子又冷又空。
回音有条不紊的说着一句又一句，她没有醉她已经醒来她知道在说什么做什么她想念的他为何还不接起电话。从前他喜欢抚摩她的长发一脸心满意足的神情，他说回音，我们要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我永不要和你分开。他的脸散发出沉溺的昏黄的光，对着刚刚从别的男人家搬出来拎着硕大行李箱的回音，轻轻的温柔的，他说，从此以后，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天突然亮了，措手不及，她把手里的杯子打碎在地上。一地的玻璃碎片折射出奇异而凌厉的痛。她蹲下来想拣起这些碎片，可是那么多那么细小尖刻锋利她看见自己记忆中爱过的男人就这样破败了脸像一场无疾而终的梦。
言声醒来已是很久以后，她在迷迷糊糊中看见梦里的自己有着少女时清澈的脸不染尘埃的笑如一朵粉蔷薇。
白墙黑板深色木桌，她偷偷低下头给他写纸条，手心湿透像刚刚哭过，她想约他一起去吃冷饮，又想一起去看电影，后来她写了一句什么她也忘了，她让旁边的同学一个接一个的传过去每个人都捏一遍纸条最后终于传到了他的手里。他淡淡的端正的坐在最后一排，目不转睛的盯着黑板，下课以后他走过来告诉她他没有空，他说的那么自然笑容那么温柔语气那么真实不容置疑，他说下次吧，下次有空了我就请你去吃冰激凌。
放学以后人群渐渐奚奚落落的走光，只剩下凌乱桌椅陪着她。她把窗户一扇扇关紧，把黑板一点点擦干净，电影里常常有男生偷偷为喜欢的女生值日的情节，可是这天，黑板上写的值日名单是他的名字，他却在纸条上对言声说我没有空你可不可以帮忙。她笑着回头用口语说我有空啊，你放心吧，你不是没空吗那你赶快走吧，你走吧走吧没有问题我一个人全都可以做完。她总是微微仰起脸对他微笑，清澈的脸不染尘埃的笑如一朵粉蔷薇。
他会不会默默感激她呢，也许他会觉得自己很能干，他在某一刻一定是喜欢我的，不然他怎么会叫我帮忙呢。言声默默无语的做完全部的活，轻薄的白衬衣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她那么心满意足，这样的欢喜无法与任何人分享。她希望此刻如若可以凝固尘封不再流逝那么他会不会永远都记得这一刻，记得这一刻的言声，记得她关上窗关上门关上灯之后一脸的温柔尘埃。
后来他们一路升上高中，阳光始终不灭，她越来越瘦，越来越沉默，他们总是坐在遥远的彼岸并不接近并不相见。她喜欢看明媚午后的光影散落在他的身上，像一尊雕塑般刚硬锐利的侧面，她一回头就可以看到这样的侧面，这样的侧面是只有言声才看得到的温暖时刻。
很多时候他都会和周围的女生聊天说笑，可是他并不看她，他仿佛不认识她，他渐渐会用一种陌生而鄙夷的目光回应言声的微笑，那微笑那么美好轻盈不染尘埃。他转过身，背对她，他说我很忙我没有空，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我怎么样，我又不喜欢你又不是我的谁，你为什么老是看我看看看仿佛看一头马戏团里的动物不会厌倦。言声张了张口从喉咙里突兀的发出了一个怪音，这下他更加理直气壮铁证如山般的下了结尾，我想，我们无话可说。
她干枯纤细的肩膀在夕阳下微微耸动着，眼泪落下来，一颗两颗，一行两行，一天两夜，言声哭的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仿佛哭成了哑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打嗝在那一刻在他对她说话的时刻。是她亲手毁灭了自己留下的美好印象，不，不是亲手，是亲声。她扼杀了一切悠长婉转美妙的未来，她恨不得一口咬碎自己的舌头。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后她终于缓缓醒来，言声想起那个昨晚带回来的醉女人。她会不会梦游跑了出去，或者半夜醒来自己回家去了，她不会喝死了吧她想。这时候她听见楼下客厅有人在窃窃私语，很轻很弱的耳语，仿佛在对着情人说不可告人的情话，又仿佛只是在自己与自己说话。
她一边走一边打开灯，走廊的灯忽然就照亮了整间屋，亮堂堂明晃晃像阳光穿透了心脏。醉女人卧在沙发上对着话筒笑嘻嘻的说话，言声走过去看见电话上并没有按任何号码，醉女人说的很开心，黑亮的头发那么美衬映出她苍白无色的脸。她打开电视机，看着黑框里的主持人有条不紊的播报着杀人犯纵火犯畸形小孩无家可归的老人。主持人微笑着说希望有关部门看到报道后可以加强管理，谁会管呢，有没有人来管管我，我每天都吃不下饭说不出话睡不好觉怎么就没有人来管我呢。
窗外阴天了，音乐低声了，我的心开始想你了。屋子里轻轻飘荡起张学友深情的歌声，两个陌生女人坐在同一间屋里沉默着对看了一眼，没有人哭，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来打扰，她们依旧陷入各自的回忆继续沉迷伤醉。
谁的脸消失在黑暗，谁的手精疲力尽的松开，谁在唱啊爱啊恨啊岁月啊悠悠。
曲未尽，人已散。不言不语无声萎靡不过如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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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7-1-7 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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