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那个时代

xclno1 · 发表于 2005-5-2 11:51

那些人，那个时代
他们似乎总是快乐着。
柳飞刚打完一场篮球，胳膊下夹着个篮球向宿舍走去。他们班又轻易地赢了这场球。78比53，全校篮球第一的称号不是白得的。
上晚课的时间到了，柳飞仍是不慌不忙地冲着澡，热水早就停止供应了，冰冷的水冲在背上，却让他感到别有一番轻松的滋味。外面的铃还在响着，柳飞用毛巾抹了把脸，穿好衣裤走出了浴室。
教室里，几个人坐在讲台上听着摇滚乐，嘴里哼着歌，一边摇头晃脑。讲台下，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讨论些谁的衣服漂亮之类的话。角落里，一个瘦瘦的男生在给一双球鞋穿着鞋带。
“走，去玩。”柳飞的手拍在他的肩上。
教室并不是很高，窗户打开了，两个身影从二楼跳下，落在楼下的草坪上，勾肩搭背地出来了，正是柳飞和那个瘦瘦的男生，走出校门，柳飞看了看正在看着电视的门卫，笑了，向街上走去。身后“职业技工学校”几个大字特别明显。
“戴块煤，到哪里去？”原来那个瘦瘦的男生叫戴志。
“去河滩吧。”
两个人坐在河滩的一块大石头上，河对面便是县城，只有几盏白炽灯在亮着，仿佛还能听见哪个家里的黑白电视机里传来的模糊的广告声。
“扑嗵！”一块石子被仍进了河里，柳飞躺了下去。
“喂，你毕业了想干什么？”不常开口的戴志问道。
“找个不好不坏的工作，混口饭吃呗，反正都在这个学校里了，还指望能做什么？”柳飞闭着眼睛说道。当初刚进这所学校时充满的斗志现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夜，静。除了河水的流声，还有几只鸣虫的叫声。
“该回去了吧，很迟了。”柳飞忽然坐直了说道。
两个身影轻手轻脚地爬过围墙，拖着长长的影子溜进宿舍，好一会儿，躺在床上的柳飞才让急速跳动的心平静下来，仿佛有一种偷吃了糖果而没被发现的小孩的感觉。他翻身朝下铺的戴志轻声叫道：
“戴志，明天我们上哪儿玩去？”
均匀的呼吸声，窗外斜斜的月光洒在床沿上，把柳飞扶着床沿的手涂上了一层粉灰色，对面的铺子上传来一声浊重的呼吸声，柳飞赶紧躺平了，闭上眼睛，头脑里却在好笑：
“我怕什么？”
宿舍里渐渐响起了一阵呼吸声。
 
“柳飞，那些高年级的又来抢场子了。”一个小小的男生气喘吁吁地跑来，对看着武侠小说的柳飞喊道。
全校只有一个篮球场，高年级的学生来抢场子是经常的事。柳飞合起书，临走时不忘记一下看到了哪一页。
“你想干什么？！”操场上，一个高个子站在柳飞面前，手在柳飞头顶和自己胸前比划着，似乎在嘲笑柳飞的矮。
“呯！”一个人倒在地上，起不来了。是那个高个子，他手下夹着的篮球滚到了一旁的沙坑里，动了几下，停住了。他还没有站起来，柳飞有点慌了，刚才那一拳似乎有点太重，但他是很潇洒地穿过人群，走向教室，不忘对自己班里的人说一句：“你们继续打球。”
高个子被扶起来，很用力地甩了甩头，左右看看，仿佛想找出给他一拳的那个人，但最终还是走了，带上了那个粘满沙的篮球。
此时柳飞正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看着那本没有看完的武侠书。
 
“戴志，讲台上那个东西在讲什么？”柳飞坐直了用力甩甩头，让自己略显得有点精神。
“讲课。”戴志吐出两个字，又开始听音乐了。
铃响了起来，讲台上仍在唾沫横飞。
柳飞向戴志投了个眼神，两个拿出碗和调羹，旁若无人地从教室后面站起，走到后门把门打开。
“哎，那两位同学，你们干什么！”讲台上响起了叫声，略带些无奈，但决没有愤怒。
“老师——，下课了，食堂开饭了。”柳飞敲了敲碗，把“师”字拖得长长的，和戴志一起走了出去。
教室里很快走得只剩下讲台上的一个人，摇了摇头，合上教案，走了出去。
食堂里，柳飞插队到了最前面，一个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
“同学，你干什么？！”
“打饭！”柳飞头也不回地买好了饭菜，和戴志一起去吃，留下个人站在窗口前发愣。
 
“干！”戴志显然有些醉了，啤酒喝到嘴里仿佛只是水一样，喝不出什么味道。上衣的扣子全都解开了，瘦瘦的身子把那灌满了啤酒而显得浑圆的肚子衬托得更加明显。
又一杯啤酒被戴志喝了下去，白色的泡沫附着在杯壁上，缓缓地滑到杯底，随即又被冲入的啤酒顶上了杯面。
柳飞早已满脸通红，坐在位置上啃着一块鸡排。
“真不好吃，老板，你这里烧的菜怎么这么难吃！”一个人拍着桌子，带着酒意向正在炒菜的店老板吼道。
店老板只是笑笑，这种喝醉了拍桌子的事见多了，不去理会，也就没有什么事了。所以他仍在炒锅里的菜，不时泛起一片火光，又掩灭在了锅里。
“多少钱？”柳飞掏出了钱。
“都是哥儿们，来，凑些钱一起付吧！”另一个人掏出了一把零钞。
柳飞没有说什么，本来兄弟就不用那么俗，心疼几个钱干什么，接过钱，数了两遍，再掏出两个硬币，递给了老板娘：
“刚好的，拿去！”
几个人摇摇晃晃回了学校，门卫还在看着电视，仿佛他们的吵闹丝毫不能影响到他，似乎门卫的职责只在于按时开门、关门，还有按时看电视，尽管那基本上是在放广告。
 
戴志躺在床上，回想着当时来这所学校时父亲的话：
“反正不读书，混个文凭也就行了，出来也是做些没出息的活！”
似乎在父亲的眼里除了能考上大学是“有出息”的以外，没有什么能够算作“有出息”了。
上铺传来翻身的声音，和一声轻轻的叹息。
“柳飞，还没睡哪，想什么？”
“和你想得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小子半夜不睡觉，除了想怎样去玩还能想什么？！”
戴志在黑暗中笑了，不过没有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止住笑，把头伸出半个在床沿外，问道：
“原来你在想上哪儿玩哪！”
“那当然，在这儿读书，只是图个毕业证书罢了，能有什么好奋斗的，过一天算一天吧！”
“哎，说实在的，柳飞，我在想我毕业了该去干什么，我爸老说我没出息，我不承认，过总找不着可以让我变得‘有出息’的活儿。”
上铺没有了声音，似乎连呼吸声也没有了。戴志抬了抬斜着的头，感到有点酸，再等了一会儿，还没有声音，似乎上铺已经睡着了。他躺正了，闭上了眼睛，努力地忘掉刚才所想的一切，告诉自己，明天是新的一天，至于明天想做些什么，就留在明天再去想吧。正当他快要睡着时，头顶上传来一句话：
“‘没出息’的人往往会成功，因为他把自己放在最低。”
一惊，却又被袭开的睡意所掩盖。
窗外没有月亮，一片漆黑，却有颗星在亮着，那是北极星，只要不是下雨，天际总是掩示不了它的光芒。
 
“他妈的！”柳飞张口冒出一句话，此刻他正被戴志拉起来，刚才他被对方球队的一个人撞到了场外。
很明显，柳飞这一面占了优势，以致于对方用起了犯规战术，刚才一个高高的把柳飞拦腰一撞，裁判却只判柳飞罚球一个。
“唰！”一个篮球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准确无误地钻入篮筐，发出与篮网摩擦的声音。
“好样的，柳飞！”戴志和柳飞一击掌，向自己半场内退去。
好机会，柳飞快冲几步，截下了一个球，忽然，柳飞感到身后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啪！”重重地摔在地上，手上磨破了一层皮，再看对方，还是那个高高的，正在和裁判说着什么。
又是一个罚球。
“戴志，这场比赛还要来吗？”柳飞眼中分明冒出火来。
“随你便，不在乎这一场球，给他点教训。”戴志把球抛给裁判，和柳飞一起走了过去。
“你干什么！”那个高高的被柳飞扯住领子，很大声地问道，“刚才是不小心的，不是判罚球了吗？”
“噢，不小心的。”柳飞松了手，冷不防抓住他的头发，往下用力一放，顺势一抬膝盖，只听一声大叫，高高的满脸是血，坐在了地上。
戴志拦住裁判，柳飞走了过来，不屑地看了一眼裁判：
“随便你判几个罚球，你和他们玩吧！”
队友跟着柳飞走了，在篮球队里，谁的技术最好，所有人便认他为头，绝对不会有不服气。
 
“柳飞，听说那个‘电线杆’把你给告了。”班里的一个小个子跑了进来，扯下柳飞手中的武侠小说，对柳飞叫道。
“管他呢，在这里反正要出点事的，他爱告就告吧。”
柳飞斜靠在墙上，把那本武侠小说小心地折起一个角，放在了抽屉里，戴志夹了一个篮球冲了上来。
“柳飞，学校里把你……”
一时找不着合适的词，戴志只好一个劲地抹汗。
 
布告栏里，一张白纸贴在正中心，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对柳飞的处理。
“开除！”
柳飞站在窗前，满脑子是这两个沉沉的字。
“那是他不对，凭什么开除你，走，找校长评理去！”戴志用力扯了扯柳飞，校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看上去挺和蔼的，戴志认为他能讲点理。
“不要烦我！”
柳飞猛地甩开戴志的手，大吼一声。
“你当学校里的老师都讲理吗？呸！只要有钱，推了人也是爷！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电线杆’家里做生意的，有了钱，想干什么都可以，呸！呸！”
柳飞连唾几口，坐在了地上。
戴志叹了口气，他忽然发觉自己好像话多了起来，本来他是不怎么讲话的。也许，是和柳飞在一起的缘故吧，可是现在柳飞要走了，而他却仍在这个混吃等死的学校，一天天打球、睡觉，那些老师除了会自己对自己讲课，几乎是什么都不会，大概还会收钱再处罚几个“顽固分子”吧！
柳飞突然跳了起来，戴志一惊，看见他在收拾东西，不由又涌起一番滋味。似乎是感动，似乎又是豪气。
 
“我家来信，你帮我回，如果有东西，先放你这儿，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不读书了。”
校门口，柳飞对戴志说。
一个旅行包放在满是沙石的泥土地上，又被一只手拎起来，柳飞走了，走得潇洒利落，篮球队里的人来时，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只听见转角的路上传来叫喊：
“我还会回来打球的！”
仿佛知道篮球队里的兄弟会来一样。
戴志手中拿着一本书，是柳飞看的那本武侠，他终归没有在学校里看完这本书，在临走时对戴志说的话仍在戴志脑海中回荡：
“书放你这里，但是没叫你看，等我闯出一番江湖事业时，再来把它看完。在这个学校，只有打架才会出名，其它的你甭想。”
前面那个高高的走了过来，鼻子包了起来，看来柳飞没有手软，给他来了一个结实的，戴志向他扬了扬拳头，篮球队里的人也瞪着他，有几个已经往前走了几步，他转身跑了，篮球队里的人笑了起来，透着一股失落。
戴志也笑了，这小子这几天不会睡着很安稳了。
闷笑了一阵，连自己也觉得没趣，打住笑，戴志开始懊恼为什么当初揍那“电线杆”的不是自己而是柳飞呢，却又问自己一声：
“你敢吗？”
 
灰尘满天的大路旁，走着一个人，手上拎着旅行包，踢着脚下的石子，不时地向电话杆上贴着的招工广告上看一眼，随即又向前走去。
路就像没有尽头一样，在他脚步的丈量中一点一点地伸长，直到他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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