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孤岛旅人 于 2009-6-15 21:26 编辑
南唐跫音
因为心痛的关系,所以我们必须寻求解脱。
他望向眼前的酒觞,仿佛依稀有作古的怀才不遇之人在唱“将进酒,杯莫停……”
只是转瞬的恍惚,一切又归于平静,惟余这一泉清酒冽香。
他仰头将这一汪玉液琼浆一口饮尽,暗自嘲笑这末代皇帝的名号。末代皇帝,末代,一切的终结百年基业的终结!
何颜回首这世事苍茫?
何颜!
他黯然垂眸,泪水盈睫,暗自思忖这人之为人的生存内涵……
他生命的存在是不是真的很失败?
偶然间的侧眸,看见雕甍外的几片殷红的蚀叶,大约经雨洗过,更带了几分“浓睡不消残酒”的凄清之美。
那北国的秋日梧桐叶随风扬起飘零,让他更加思慕南国的红豆……
秋意正浓,他不禁揉着眉锁沉吟: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
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好妙的“锁”字啊。他搁笔,兀自点头。这北国冰凉的秋季啊,让他对生命最后热忱的温度寸寸生凉!
好遥远的南国啊,那个曾经只属于他的地方!
那昔日的“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末了却只落得“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是谁吧流年偷暗换?时光匆匆,光阴荏苒,又是一个候鸟侧翼的季节了吧!
候鸟一个侧翼,转眼便是一季。
独上高楼,望断那南飞而去的大雁振翅而翔的身影却毫无用处,只能遥引愁思更加悠长……
北国清秋肃杀的风恣意着呼啸呻吟,他孑然而立,任三千青丝舞于寒风中。
仿佛兮他又回到了梦中轻烟淡水的江南,笙箫琴瑟奏着幽沉的庙堂舞曲,他倚于淡舟兰年的船头,下一半珠穗玉帘,极目远眺呐在袅袅升起的水雾中,沉睡在不醒迷雾中的青山秀水的江南:风起,花飞,柳扬……
只是回首的瞬间,比一羽鸟儿拍打翅膀的时间更短暂的瞬间,前尘烟云俱散。
案几上再也不见他为王为帝时那豪华的李廷珪墨、澄心堂纸、龙尾砚和号称“俏轩宝帚”的诸葛笔。
沉思。昔日的繁华亦不过成就呐宋军破城之时的那半阕《临江仙》:
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那一阕词千娇百媚的绝代风华便于破城之时抹上了揩拭不去的污点!
或许,这便是人生!
他。
李煜。
又何尝不是那一阕绝代吟唱之词!操着世间绝品的砚墨填于精致的花笺之上。
只是,这群雄逐鹿是的时代又何曾能容下这一纸的繁华?
纸,燃于熊熊的欲望之焰,卷曲,销蚀……最终,慢慢地飘摇化逸成一袭黑色的灰末尘埃和一缕刺鼻的烟。
于是,一切便真的终结了!
残忍而决绝地终结了!
生于末世,群雄逐鹿。
纵有才情,又能奈何?
琉璃易碎,无非梦幻。
杜宇崔殇,所谓烟花!
他,一如那漫天烟花。
似不知人间疾苦,做尽研态浮光,散作漫天星辰。
只是,那万人仰望的漫天绚烂,转瞬,确实空无一物——
岁月长相似,花开依旧人不复,流年尽相摧!
日落时分,唯一开来的晚霞彩绢般的光影婆娑。
夕阳斜照里,小爱的白草青黄的草色映着烟霞的光彩,无言与诉。
缱绻的红霞渐渐淡去,依稀可辨片刻前的柔情绮色。陇西郡公府百转千回的长廊上挂起一串串火红的灯笼,流光始散,燃在寂寞里,却是锦绣无边!
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这样的一个七夕夜,他四十二岁的生辰夜,持扇倚窗却看不见漫天黑色里的星辰。
美丽的岁月被命运的屠刀划割得破碎残缺。
伶仃长夜,芭蕉落雨,入耳尽是滴滴密密地哀愁。
这样的夜,太寂静了,让那些寥落经年的岁月历历回旋。
恍然间,酒杯滑落地上,铮然清脆之声如敲秋节,似戛春冰。
如同玉碎的声音。
玉,煜!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唇齿间腥涩的血腥味蔓延,涅槃之火燃尽前尘的轮回。
他提笔,酣然挥墨: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一次,他不再双眉难展,欢颜强作。
这一次,他不再假装从俗如流地在明暗与纸笔间淘着平淡凄凉地岁月。
这一次,他不再谱一曲生死茫茫地惆怅,而是将这家国之仇跃然纸上。
他放声狂笑,笑声与灰尘交错着洒落。
他让宫女一遍一遍地吟唱那首《虞美人》,在曲声缭绕之中毅然接过毅然接过了宋太宗手中那杯下有牵机药的毒酒。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他阖上双眸,那一曲惊鸿舞纤罗消逝了,那愁眉难展对梧桐地岁月消逝了……
他看见忘川弱水三千浩浩荡荡。
他走过奈何苦竹浮桥麻绳密密。
月斜江上,棹动晨钟
前梦迷离,渐远波声
……
太平兴国三年(公元九七八年)七夕,恰值李煜四十二岁生辰,宋太宗恨其有“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之词,命人在宴会上下牵机药将他毒死。后追分为吴王,葬于洛阳邙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