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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育虹放下了梳理长发的手,诧异道:“您是真不知道吗?我以为那时候的学生,人人都听说过‘月光’呢。陆老师,你们那时候的学校生活是怎么样的呢?我很想知道呢,要是能亲身经历一下就更好了。”
“疯话,胡话。”陆秉城的心在往下沉,感觉在失去这个女学生。他的眼光忽然落在蒋育虹梳罢长发的手上--那手中紧握着一把多排齿的梳子,梳子背面缀着数十颗小宝石,有些乌黑,有些血红,宿舍里昏暗的低度白炽灯照来,仍射出千万星刺眼的光芒。
筱静在一旁见陆秉城略有失态,心想:“也难怪,陆老师怎么会想到蒋育虹用这么贵重的梳子,上周我初见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惊异的样子呢。”
“你这梳子……”陆秉城不知该怎么说。
“很好看是吗?看这些宝石,红与黑,我常常盯着看,不知为什么,越看越觉得惊心动魄。……是贵重了些,但还算不上生活腐朽吧?”蒋育虹的眼光直直望向陆秉城。
“没关系的,你好好休息吧,不要顾虑太多。”陆秉城匆匆告辞。
筱静跟了出来,默默送陆秉城到了楼梯口,陆秉城忽然开口道:“你们帮着蒋育虹收拾一下换洗衣物……今天上午,为她会诊的专家一致作出了决定,要她住院,我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校学生处来的压力大,我只好顺从。”
筱静的眼圈登时红了:“是精神病总院吗?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走这一步。”
陆秉城长叹一声:“还是为了她好。”
“陆老师,为什么让我住在这里?”
也许是因为身着了白色病号服,蒋育虹比一个月前更显得苍白。她的头发又长了不少,有一缕垂在腮旁,消瘦的脸儿更见憔悴。
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听说白色是天堂的颜色,这长长的寂静走廊,让人心生肃寂。
筱静含泪送蒋育虹住进市精神病总院后,也度过了郁郁的一个月,仿佛住院的倒是自己。这天,辅导员陆秉城叫上她和本班班长、团支部书记,四人骑车到医院来探视。此刻,蒋育虹这一问让筱静险险落下了眼泪,也让在场众人都有些心酸。陆秉城看了一眼陪同他们的主治医师徐海亭,徐海亭和他目光相对,却并不开言,仿佛在说:“我可不知该怎么对她说,爱莫能助。”陆秉城只好说:“是系里和学校的决定,希望早期的治疗能帮助你克服思想上的障碍,徐医生已经和我谈过,你已经有了进步,再观察一段时间,就能出院。”
蒋育虹垂下眼,轻声说:“我理解系里和学校的决定,一定会好好养病,和徐医生认真合作,解开思想上的疙瘩,争取早日回到同学们中间。”
这番话冷静说来,全不像出自一位精神病人。筱静轻声向陆秉城乞求道:“陆老师,咱们回去和系里好好说说,尽快接育虹回来吧。徐医生,您看育虹不是很清楚了吗?还有继续在这儿呆下去的必要吗?”
徐海亭道:“明天我们科里就会有个评估会,我会尽快将结果通知学校。”
陆秉城说:“那就多劳大夫们费心了。”
就在筱静心情转好的一刻,蒋育虹忽然又开口,声调里透出一丝冷意:“我有个很大的思想疙瘩,还需要问问陆老师:您真的没听说过‘月光’吗?”
陆秉城本以为蒋育虹的病情果真大有起色,此刻失望地看了徐海亭一眼,仿佛在说:“怎么还这样?进展在哪里?”
徐海亭双眼看定了蒋育虹,温声问道:“育虹,告诉我,这‘月光’是什么?真的是晚上的月光,还是某个人,某件事,和月光有关?”
蒋育虹的目光却游移在外,双眉微蹙:“我如果知道,哪里还会四处询问?”
陆秉城轻叹一声:“小蒋,你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同学们都盼着你早日康复呢。”
更失望的是筱静,不知多久才能在宿舍里再次听见蒋育虹的欢声笑语。她努力抑制住暗涌来的感伤,柔声道:“育虹,我去‘五坊居’买了些你爱吃的五香鸭胗和豆腐乳,放在护士那里了,你别忘了问她们要了吃。等你回来,我们恢复老习惯,每周末去逛北京大道,好不好?”
蒋育虹苍白的脸上又绽开笑颜:“怎么不好?我等不及了呢。”这一笑又让众人迷惑了:她哪里像有病的样子?只听她又问:“说到北京大道,我在这里过得没日没夜的,今天是几号了?我出院后,能赶上市里在北京大道的七一大游行吗?”
筱静笑着说:“今天才六月十四,你和徐医生好好合作治疗,准赶得上庆祝党的生日大游行的热闹。”
蒋育虹脸色陡然一变:“真的是六月十四?谢天谢地,你们今天来了,否则就糟了。”她的眼神中透出少见的惊恐万状之色,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
徐海亭看出不妙,不失时机地问道:“小蒋,什么要糟了?你能告诉我吗?”
“不能。”蒋育虹的回答似乎不留余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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