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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海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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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长篇恐怖小说《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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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26 | 只看该作者
我根据叶萧给我的地址,找到了那家精神病院。我穿过一条由高大厚实的砖墙和铁栏组成的通道,在强壮的男护工的指引下,进入一间白色的单人病房,病房里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我注意到了床边花瓶里的一束鲜花。

  一个女孩背对着我坐在床边。

  “钱晓晴。”护工叫了一声。

  女孩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她就是这个样。”

  “她是不是因为自杀时受刺激过多,失去听觉了。”

  “不,她的听觉很好。”然后护工退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她。

  我靠近了她,但她似乎毫无察觉。我绕过病床,来到了她的面前,我的身体遮住了透过铁栏杆投射进来的阳光。

  她终于抬起了头看我。她长得并不算太漂亮,但眼睛很大,脸色苍白。她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又低下了头。

  “为什么要自杀?”我知道这话人们已经对她问了几百遍了。

  没有回答。

  “你见到过什么?”我继续问。

  还是没有回答。

  “你经常上网吗?”

  这回她看着我,点了点头。我觉得我可以打开她的心扉,我继续问:“你的网名是什么?”

  没有回答。

  “你上OICQ吗?你常上什么网?你是用什么上网的?你喜欢玩什么游戏?”我一连问了她许多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但她都没有反应。我有些手足无措了,我蹲了下来,盯着她的眼睛,和她对视着。但她却努力地避开我的视线,环顾着左右。

  “看着我。”我大声地说。

  她终于正对着我的眼睛。离我很近,我甚至能看清她深黑的瞳孔。片刻之后,她的瞳孔忽然放大了,这让我有些害怕,她的瞳孔越来越大,大得离谱,不对,她可能有生命危险。我刚想叫人。她却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在——地——宫——里。”

  我吓了一跳。她的说话声音非常低,几乎是气声,听着很闷,就像是从地底下出来的声音。而且一字一顿,让我的后背有些凉意。

  “她在地宫里。”我又复述了一遍。“她”是谁?“地宫”又代表什么?好像是坟墓里的。我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她的瞳孔又恢复正常了。

  “到底什么意思?”

  她却闭上了眼睛。我想我不能再刺激她了,她那放大的瞳孔实在让人担心。

  “对不起。”我离开了病房。

  精神病院里一片寂静。走出大门,我的脑海里全是那几个字——“她在地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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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26 | 只看该作者
我去了林树的家里,他出事以来,我还没有去过,因为我害怕再次在那里迷路。但今天一切顺利,我敲开了他家的门,他的妈妈一见到我就哭了,哭起来没完没了。小时候我常到林树家玩,他们一家人对我都很熟,林树的父亲和母亲,还有林树的姐姐,她嫁到了澳大利亚,这次也赶了回来。林树的妈妈拉着我的手,回忆着林树小时候的样子,还有我小时候,她的记忆力真好,居然把我和林树在上小学时的一个暑假的下午,偷看林树姐姐洗澡的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

  临别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家门口零散地放着林树的电脑主机和显示器。林树妈妈看到这些又伤心了起来:“我和林树的爸爸准备把林树生前用过的东西全都烧掉,包括这电脑。我们一看到这些东西就想掉眼泪。”

  我理解她。但我突然想起了叶萧对我说过的话,于是我说:“阿姨,把林树的电脑主机让我带回去好吗?我想,留个纪念。”

  林树的妈妈当然同意了。

  晚上,回到家,我把林树的主机接到了我的显示器上。他的电脑设置和我的差不多,我打开了他所有的文件夹。都是些普通的音乐文件和资料,内容不多,他自己似乎不太喜欢写什么东西。然后我查看了他的程序,也没什么特别,游戏也是一些平常的,大多数是光盘版的。

  我打开了他的网页历史记录,密密麻麻的,保存着从12月17日到他死的那天的所有记录,既有综合性的网站,也有一些他常去的个人网站。我采用最笨的方法,也就是每个历史记录里每一个网页都上去一次。显示屏的光线一闪一亮,我的鼠标忙碌地点击着,其中绝大多数网站我都去过,也没什么特殊内容,最后我上了一个.NET的网站,我发现这个网站我从没来过。更主要是这个网站的名字挺怪,叫“古墓幽魂”,使我联想起了古墓丽影。不过网上这种哗众取宠的名字也挺多的。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其他几天的历史记录,每天都有这个网站。而且跟出来一长串的网页,似乎林树曾频繁地登陆该站。我又打开了收藏夹,发现他的收藏夹里也有这个站,这个收藏创建的时间是12月7日。

  点击收藏,我进入了“古墓幽魂”的首页。

  网页打开的时间出乎意料的快,几乎一眨眼的时间,一片死寂的黑色就布满了我的屏幕。我的眼睛无法适应这一瞬间的变化,让我的心头咯噔了一下。

  首页是黑色的风格,夹杂着黄色和红色的线条。最上方是一个古典风格的宫殿屋顶的图案,金色的瓦片是整个页面的最亮点。屋顶下悬着一个匾额,匾上写着四个工整的楷书:古墓幽魂。

  在首页中间的一长条分隔成许多可以点击的框框,居然全都设计成了墓碑的图像,灰色的墓碑,每个墓碑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坟丘。墓碑上刻着黑色的楷书。从上往下第一个墓碑上刻着“秦汉古墓”,第二个刻着“魏晋南北朝古墓”,第三个刻着“隋唐古墓”,第四个刻着“宋元古墓”,第五个刻着“明清古墓”。也许是一个研究古墓的历史爱好者的个人网站吧。

  首页左面的一排是一具骷髅,在又窄又长的空间里,这个骷髅的图像被做了拉长的处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极其瘦长的篮球运动员的骨骼。更引人注目的是骷髅的嘴还在一张一合,从它的恐怖的嘴里不断冒出白色的烟。这些白烟在页面上游荡着,渐渐就变成了一行白色的字——“盗墓者的天堂”。

  首页的右面是一排排文字,最上面是昨天的日期,没有写2001年1月7日,却标着庚辰年十二月十三日,应该是农历。下面依次为“您是第35215名访问者”;“在线人数187人”;“放入收藏夹”;“古墓幽魂留言版”;“古墓幽魂聊天室”。但没有看到站长信箱,也没有发现其他网站的链接。

  我点击了第一块墓碑。立刻弹出一个新窗口,新页面最上面还是和首页一样的屋顶和匾额,黑色的风格,下面依次是一排排可点击的文字——“殷墟古墓”、“两周古墓”、“秦始皇陵”、“汉皇陵”、“马王堆汉墓”、“中山靖王墓”。但在右上角依然有“古墓幽魂留言版”和“古墓幽魂聊天室”的图标。

  我打开了“殷墟古墓”的新窗口,最上层依然与首页一样,内容是一段介绍殷墟墓葬及远古人类丧葬习俗和考古的文章,这类文章我平时也看过很多,没什么特别的。我关闭了这一窗口,接着又打开了“秦汉古墓”里的其他内容,全是古墓的介绍,我曾有一段时间对这种东西很感兴趣,但现在却没什么感觉了。于是我把“秦汉古墓”也关闭了。

  接着,我依次打开了首页上的“魏晋南北朝古墓”、“隋唐古墓”、“宋元古墓”。都和前面那些一样,是各朝代中国古代墓葬的介绍,最多附几张考古发现的图片。真奇怪,像这种内容的个人网站不可能有那么高的访问量。

  最后我打开了“明清古墓”。这个网页与前几个不同的是,它的左面有一个和首页那个相同的骷髅。忽然骷髅的嘴张开来了,依旧吐出一团白烟,白烟也变成了一行字——“你离她越来越近了”。与首页不同的是,这行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直到覆盖整个网页,最后屏幕上全是那个白色的“她”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的心怦怦地乱跳,但还好,“她”字只持续了几秒钟就消失了,网页又恢复到了刚打开时的状态。我想也许是这站长喜欢吓唬别人,也有可能是一种暗示,暗示什么?而那个瞬间变得巨大无比的“她”字又代表什么?“她”是谁?我开始产生了兴趣。

  这个网页的中间还是那一排各种古墓的提示:“明十三陵”、“定陵地宫”、“清西陵”、“清东陵”。

  我打开“明十三陵”,发现还是介绍性的文字,虽然详细,却没什么新东西。“定陵地宫”和“清西陵”两个新窗口也一样。原来又是故弄玄虚?

  我打开了最后的“清东陵”。新窗口快速地打开,出现了一片白色,渐渐地,我看清了那个白色的字——“她”。还是“她”?但“她”又迅速地变小,最后变成了类似普通的三号字大小的楷书,后面还跟着几个字,连在一起是——“她在等着你”。接着,这些字就消失了,又变成了类似首页风格的黑色网页。

  谁在等着我?

  网页中间是一长排灰色的大门,大门上镶嵌着一个个铜钉。第一个大门上写着“孝陵”。下面的各个大门上依次写着“景陵”、“裕陵”、“定陵”、“定东陵”、“惠陵”。

  我点击了第一个叫“孝陵”的大门,新窗口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第二个大门“景陵”,新窗口显示出了一幅图像,是一个清朝皇帝的身着龙袍的画像,就像我们在电影里常看到的,悬挂在圆明园或是其他的宫殿里的清朝历代皇帝像,非常细致的工笔画,目光炯炯有神,可能吸收了西方写实油画的技巧。

  第三个大门“裕陵”,还是和第二个类似的画像,但这一张皇帝的脸孔与前面一张虽然想象,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两个不同的人。

  第四个大门“定陵”,还是一个皇帝,看上去要比前面两个都年轻。

  第五个大门“定东陵”,出现的不是皇帝,而是一个身着清宫盛装的中年女人,尖尖的脸,眼睛不大但目光异常锐利,紧抿着嘴,面无表情,不怒自威。这个女人给我的感觉是恐惧。难道她就是“她”?

  我打开了最后一扇大门。

  “惠陵”。

  新窗口里又出现了一个皇帝的画像,但这个皇帝看上去非常年轻,大概只有20岁左右少年的样子。没了吗?我正要关闭这窗口的时候,皇帝的嘴巴却突然张开了,从他的嘴巴里,跳出了一行白色的楷书——“她在地宫里”。

  又是“她”,还有“地宫”,听着好像是下到坟墓里。我突然想到了昨天在精神病院里钱晓晴惟一说过的一句话——“她在地宫里”。和这个一模一样,这之间一定有关系,她很可能也来过“古墓幽魂”。

  从“明清古墓”开始“她”就出现了,一直到这里,也许站长一直在提醒着我,给我种种暗示,是站长在引导着我。我发现这行字是可以点击的,于是我点了“她”。

  新页面中间还是一扇灰色的大门。大门上隐隐约约地漂浮着几个白色的字——“进入地宫”。我点击了大门,出现了一个新窗口。

  新窗口一分为三,最下面大约四分之一的空间是可滚动的对话框。其余四分之三的空间又被一条从上到下的直线一分为二。左面是一个像是地形图一样的图像,画着密密麻麻弯弯曲曲的线条,被一层黑色的雾笼罩着。右面则是一条正对着我的地道,可以看到四周黑色的墙壁,和正前方一束微弱的光,或许这就是坟墓中的地宫了。

  我用鼠标点了点,似乎没什么用,于是我又试着用了方向键。地道里的图像发生了变化,墙壁和地面在向后退,我按的是前进键。我明白了,通过方向键,我就能模拟在地道中的行走。我继续向前,出现了一堵黑色的墙,于是我又按了左键,我转了一个弯,前面又有了一条路。我看了看左面的地形图,地形图的最最右下角出现了一方空白,尽管和整个地形图的黑雾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

  原来这是一个迷宫游戏。我玩过类似的游戏。但在网上这么玩法却从没见过,一般总是先要下载游戏软件的,然后再在线玩。难道他们开发出了新的系统,可以直接玩?我继续在地道中前进。

  忽然,下面的对话框里弹出一行字——

  叶萧:别玩了,快点下线。

  怎么会是他?我也在下面输入了我的网名,随便设置了一个密码,然后打了几个字:叶萧,真的是你吗?

  叶萧:没错,就是我。

  我: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叶萧:我是公安局的嘛,听我的没错,立刻就下线。

  我:为什么?

  叶萧:不为什么,算是我命令你的。

  我:好吧,听你的。

  叶萧:太晚了,快睡个好觉吧。

  我:再见。

  我终于下线了。关上电脑,关掉所有的灯,拉上厚实的窗帘。我躲在黑暗中,想象着自己变成了一个盗墓者,闯进了阴暗神秘的地宫,那是一个死亡之地。而在地宫里,有一个她,正在等着我。

  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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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27 | 只看该作者
我再一次找到了叶萧。他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根据医院的记录,你去精神病院看过钱晓晴?”他的语气好像是在责备我。

  “是的,不可以吗?”我生硬地回答,他管得太多了。

  “就在你离开以后的当天晚上,钱晓晴在病房里吞下了一把私藏的刀片自杀,因发现太晚而没有抢救过来,她死了。”

  “你说什么?”我突然有了一股巨大的内疚,我不知道我去看她对她的再度自杀有什么关系,但她说的那句话却让我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而她在说完这句话的晚上,就离开了人世,也许我真的不该去看她。

  “她死了,你为什么去看她,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的介入完全是多余的,听懂了吗?”叶萧似乎真的有些愤怒了。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结果。”我低下了头。

  “你以后不要再上古墓幽魂了。”他的口气终于缓和了。

  “为什么?”

  “我这是为你好,我在暗中做过调查,在那些不明不白的自杀者中,凡是有电脑记录的,都显示他们曾频繁地去过古墓幽魂。”

  “果然如此,那你做过对古墓幽魂的IP地址的追查吗?应该可以找到服务器和站长的。”

  “通常情况是这样的,通过我们局里的技术手段找到站长应该是很快的,只要古墓幽魂的服务器是在国内。但出乎意料,即便运用各种先进的技术手段,通过IP地址或其他什么线索,我也无法找到。这非常奇怪,从技术角度来看,这是不可能的,但似乎所有的技术手段对古墓幽魂来说都无效。”

  “也许是服务器在国外。”

  “即使在国外也有办法解决,但问题是这个服务器肯定在国内,而且很可能就在本市。”接着叶萧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也许站长拥有比我们更先进的技术手段。先进到我们根本就无法想象他能有怎样的办法阻挡我的调查。”

  “是的,这个网站很怪,首先速度快得惊人,即便容量再大的网页,包括那些复杂的图像,也能在瞬间完全传输显示。而且有许多移动的文字,同一网页的内容不断改变。最奇怪的就是最后那个迷宫游戏,无需下载就可以玩。站长一定用了许多非常先进的软件和系统。”

  “对,总而言之,你不能再上这个网站了,你父母就你一个儿子,我不希望看到你有什么意外。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很难说的。”说着,叶萧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明白他是一片好意。

  “那你呢?还要调查吗?”

  “我不知道,其实我做的这些调查都是我个人在私底下做的,我也很担心。至少我不想再上古墓幽魂了。”他突然停顿了下来,我可以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他也有一丝恐惧,尽管极其细微,难以察觉。也许他害怕了。

  “你变了。”我觉得他已经不再是过去对一切都无所畏惧的他了,变得顾虑重重,小心谨慎。他去北京念书的几年里,我们从没见过面,时光的确容易改变人。

  “你已经不了解我了,因为——算了,不早了,早点回家睡觉吧,记住,不要三更半夜地上网,对身体不好。”

  “谢谢。”

  当我走出他的门口,他还在后面提醒着我:“记住,别再上古墓幽魂了。”

  我向他挥了挥手,告别了他。

  “她在地宫里。”

  黑夜寒冷的马路上,我的耳边全是这句话,低沉的气声,一字一顿,如丝如缕,始终纠缠着我。而对我说这句话的女孩,已经躺在了太平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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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27 | 只看该作者
我无聊地度过了好几天,在这几天之内,我没有再上“古墓幽魂”,甚至连其他网站也很少去了,只是独自在家看书。叶萧不让我上“古墓幽魂”,我相信他是有足够的理由的,尽管我无法想象进入某个网站会有直接的生命危险。但那么多人无缘无故的自杀却是事实,尤其是我的老同学林树,同事陆白,虽然他们之间互不相识,但他们与我那么熟悉,死得又是那么突然,那么匪夷所思。我觉得我第一次离死亡的距离是那么近,过去我总认为死亡是别人的事,对于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但我错了,我发现我正在面对它。我想起小时候有一回,奶奶生急病送到医院里,暂时没有进病房,留在内科急诊室,我们一家都陪在她身边。在急诊室里还有好几个重病人,有一个老头,躺在可移动的担架床上,没有一个人陪伴他,孤独地吊着盐水,医生从他身边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看过他,据说他很快就要死了,他们是在等着他要死的时候给他做一下象征性的抢救。急诊室里忽然又被送进来一个人事不省的女人,她的家人说她刚吃了整整一瓶的安眠药,医生立刻给她做了洗胃,好像依然没什么用。接着,一群人背着一个男人冲了进来,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医生抢救了几下就说准备后事吧,女人立刻瘫软了下来,叫嚷着“他还小呢”。我在急诊室里陪了一晚,这一晚有三个人在急诊室里死去,我看着他们死去,一个个死得很平静,在几乎完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离开人世。三个躯体干枯了,从生命变成了某种物体,即将被发放一张死亡证,送到太平间,再在几天后运到火葬厂焚尸炉。死亡是什么?我开始重新考虑这个小时候考虑过的问题。

  想着想着,我开始发起抖来,我又想起了叶萧说过的话——病毒。病毒是会传染的,我与那些自杀者是那么亲近,差不多已经陷进去了,我会不会被传染?但,我更想知道真相。这个愿望要强于我的其他任何愿望。我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打开电脑,进入了“古墓幽魂”。

  我再一次仔细地观察了首页,浏览数显示为:“您是第45015名访问者”;“在线人数279人”。我记得上次看到的还是三万五千多人次,没想到几天之内就增加了将近一万,在线人数也比上次多。这意味着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或者说是越来越频繁。一个小小的个人网站竟有如此大的吸引力,真不知道它使用了什么方法。

  我想起上次我没有进入古墓幽魂留言版和聊天室。于是我点击了留言版。还是黑色的风格,但格式与一般的留言版和论坛没什么两样,只是没有管理员的名字和信箱。我仔细地看了看那些留言的标题,千奇百怪无所不有,比如“马王堆古墓西汉女尸的尸检报告”、“我爱上了埃及木乃伊”、“请问谁知道忽必烈的坟墓”、“阿修罗,今夜我们去盗墓”等等我注意到一页里大约有30条留言,页面最下面的留言时间为1月15日02:53分。最近的一个留言离现在不到十分钟。每个留言的点击率都很高,最多的一个有189次点击中,最少的也有30次。

  我打开了一个标题为“棺材板里的爱情”的留言。内容很长,至少有两三千字,我粗略地看了看,居然是一篇原创小说,发帖人为“黑白无常”,真不知道是谁写的,还是转贴的。小说写得还不错,看着让人的背脊凉嗖嗖的。后面还有几个跟帖——“太棒了”、“黑白无常我爱你”、“我在午夜看完了这篇帖子,但还好,没有发心脏病。黑白,你的工夫还不到家,下次要争取让我心肌梗塞……”我暗自笑了起来。

  也许我也能留言,于是我点击了发表留言,用我上次在与叶萧对话时注册的网名发了一个帖子,题目为“这里谁认识三棵树和白白”?三棵树是林树最常用的网名,白白是陆白的网名。然后写内容:“三棵树和白白已经自杀身亡了。”

  留言发出去以后,我暂时离开留言版,照着上回的次序进入了“明清古墓”,又见到了那些字“你离她越来越近了”。再进入“清东陵”,和上回一样又出现了“她在等着你”。然后进入最下面的“惠陵”,还是那年轻的皇帝,从他的嘴里吐出了“她在地宫里”。我又想起了在精神病院里听到的那女大学生低沉的气声,好像这声音立刻就要从我的电脑音箱里发出来一样。

  我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手指突然有些僵硬,好久都没有按下去。仿佛真的像要打开“地宫”似的。这应该是每个人共通的心理,也就是对于未知和黑暗的恐惧,也许所谓的“地宫”里什么都没有,根本就是故弄玄虚,连同所谓的“恐惧”多半也是自己吓自己的吧。我不停地在自我安慰着,够了,我不能再受叶萧的那些话的束缚了,他已经失去勇气了,我现在要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盗墓者。对,我现在就是来盗墓的,该害怕的是地宫里藏着的东西。

  进入地宫。

  我发现在这个迷宫游戏里还是我上次的进度,原来系统会自动存储保留的。我按着前进键,又是一堵墙,但左面和右面都有路,是个三叉路口,我选择了左面,前进了一会儿,地道的右面多了一个出口。我选择了拐弯,这条路很长,我的手按着上键不放。我似乎感到自己已经奔跑了起来,在一片黑暗的地宫中,向着前方的一线微光而去。突然,我听到了脚步声,没错,我真的听到了,好像就是自己的脚步,那种在很闷的封闭环境中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坟墓里似乎传出很远,声音碰到墓壁上又弹回来发出回音。我放开了紧按着键盘的手,于是那脚步声忽然消失了,我再按了下去,脚步声又响起来了。我再一下一下停顿地按键,这声音就是一下又一下的,就像是我在平常走路的声音。我又把头靠近了电脑,这才发现原来是音箱里发出来的声音,这种随着鼠标或键盘而发出的声音在游戏中并不稀罕,虽然是虚惊一场,但这声音的确太像是真的了,简直是纪录片里的同声录音,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完全不同于我们通常听到的电子音效。

  在似乎是自己的脚步声里,我继续前进。逐渐地,前方的微光越来越亮了,突然又暗了一些,我见到在前面出现了一个黑影,黑影越来越大,在微光下,变成一个人形。直到我冲到那个“人”面前,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好像是个男人的身形。我决心继续前进,但按下前进键却没有反应,我知道他堵住了我的去路。他继续在往前走,而我发现自己却在不由自主地后退。

  下面的对话框里突然出现了一行字——

  叶萧:别想从我面前过去,快后退。

  怎么又是他?难道游戏里的那个“人”就是他吗?居然会有这种互动形式的游戏,他怎么会知道是我呢,又是他的技术手段?好吧,我不跟他斗了,我识趣地后退了,而“他”还停在原地。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直到“他”的人影越来越小,消失在那一线微光中。

  我关掉了游戏窗口。

  离开“地宫”,我又打开了留言版。看到刚才我发的那条帖子下面跟了一条回复,回复的标题居然是我的名字——不是我留言的网名,而是父母赐给我的真名实姓。我大吃一惊,居然有人认识我,该不会是叶萧的回复吧,我看了看署名,不是叶萧,而是——黄韵。这令我更加震惊。

  回复的内容——“是你吗?陆白曾经把你最常用的网名告诉过我。欢迎你来到古墓幽魂,到聊天室来找我,我在古墓幽魂还是叫黄韵,我等你。”

  居然是她,也许情况要比想象得还要复杂得多,甚至可以说糟糕得多,我越来越糊涂了。我不由自主地打开了首页里的古墓幽魂聊天室。

  和普通的聊天室一样,只是用了黑色的背景,白色的字。看着让人的眼睛很吃力。在线的名字有一长串,各式各样,五花八门。我在最下面找到了“黄韵”,她抢先和我说话了——

  黄韵:你好。

  我:你好。

  黄韵:你认识三棵树?

  我: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他的自杀和陆白类似,无缘无故,我是从他的电脑里查到古墓幽魂才上来的。

  黄韵:三棵树常在我们这儿发言,我也和他聊过的。

  我:真的,那你从他的发言里看出过他自杀的预兆吗?

  黄韵:从没有。

  我:那陆白呢?他也常来这里吗?

  黄韵:是的,但他也没有自杀的预兆。

  我:上次为什么不告诉警察。

  黄韵:告诉什么?

  我:告诉他们陆白和你常来古墓幽魂,这也许对调查有好处。

  黄韵:你认为古墓幽魂与陆白的死有关吗?

  我:也许是的。

  黄韵:别开玩笑了。

  我:据我所知,最近有许多人像陆白那样不明不白地自杀了,他们都来过古墓幽魂。

  黄韵:不要危言耸听。

  我:请相信我,不要再来这里了。

  黄韵:其实,我已经决定大年夜以后我就不上网了。

  我:为什么?

  黄韵:这个你用不着知道。

  我:还有,你和陆白平时在古墓幽魂里看了些什么?

  黄韵:好了,别问了,今天不早了,我最近大大缩短了上线的时间,我现在要下线休息了。

  我:对不起,可我想知道。

  她没有回答,我等了许久,才发觉她已经真的下线了。她好像在逃避什么。接着我也离开了聊天室,回到留言版里,却找不到我刚才发的那个留言了,发出来才不到一个小时,不可能掉到下面去的,我在留言版里翻了好几页,还是没有。而前面我看到的其他帖子都安然无恙,只单单少了我的帖子,惟一的可能性就是——我的帖子被版主删除了。可为什么呢?我无法理解,索性离开了古墓幽魂,这里果然是一个是非之地,也许我应该听从叶萧的话。

  我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椅背上,脑海里浮现出了黄韵的脸。我回忆着最近几次看到她的情形,滨江大道、咖啡馆、心理诊所门外,每次都让我疑惑。这个漂亮的女人的确不一般,我开始了胡思乱想。也许她知道陆白自杀的内情,也许她什么都知道,却又出于某种原因无法说出来,甚至有没有可能——她就是地宫里的“她”?我不敢想象了。

  脑子里越来越乱,关掉电脑,我在胡思乱想中入眠了。

  我梦见了黄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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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28 | 只看该作者
从梦中的挣扎中挣脱出来,我的眼前全是黄韵的影子,我忘了,我忘了我梦见了什么,只记得黄韵的脸。我开始出汗,我从来没有在梦中出过那么多汗。我突然有些内疚,莫名其妙的内疚,因为我想到了陆白。

  我起得很早,脑子里全是古墓幽魂。我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前面两次上“古墓幽魂”的情景,首页里的几个墓碑其实全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有最后一个明清古墓里有“你离她越来越近了”。明清古墓中的“明十三陵”、“定陵地宫”、“清西陵”、也全是介绍性的文字。只有打开“清东陵”以后才出现了“她在等着你”。清东陵里依次是“孝陵”、“景陵”、“裕陵”、“定陵”、“定东陵”、“惠陵”。“孝陵”里是一片空白,“景陵”、“裕陵”、“定陵”里各是一张清朝皇帝的画像。“定东陵”里则是一个清宫盛装的中年女人。最后的“惠陵”里又是一个年轻的皇帝,并出现了“她在地宫里”的字样,接着就进入地宫开始玩迷宫游戏了。

  游戏为什么一定要放在明清古墓的清东陵里的“惠陵”呢?这中间一定有关系的,也许可以从这里头入手得到什么线索。在古墓幽魂里有详尽的对其他古墓的介绍,但对清东陵,除了“她在等着你”以外却一个字也没有介绍。

  于是我进入了一家有名的搜索网站,键入了“清东陵”,开始搜索。果然找到了一些文字介绍——

  清东陵坐落于河北省遵化马兰峪境内,始建于顺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占地2500平方公里,整个陵区以昌瑞山为中心,南北长约125公里,东西宽约20公里。由5座帝陵、4座后陵、5座妃园寝、1座公主陵组成,埋葬着顺治(孝陵)、康熙(景陵)、乾隆(裕陵)、咸丰(定陵)、同治(惠陵)等帝王和慈安、慈禧(定东陵)等后妃。整个陵区以孝陵为中心,诸陵分列两侧,其玉石殿陛,画栋雕梁,宏伟而壮丽。从陵区最南面的石牌坊到孝陵宝顶,这条长约5公里的神道上,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大红门、圣德神功碑亭、石像生、恩恩门、祾恩殿、方城明楼等建筑,肃穆典雅,雄伟壮观。乾隆的裕陵是一座雕刻艺术宝库。陵中除地面外,无论四壁和券,都砌以花岗石,上面雕满了各种图案。主要有八大菩萨、四大天王、五方佛、五供、八宝以及用梵文和藏文镌刻的数万字的佛经咒语。所有这些雕刻,线条清晰流畅,形象逼真,尽管图案繁多,但安排得有主有从,浑然一体,独具匠心。慈禧太后的陵墓也很有特色。其祾恩殿四周的石栏杆上雕刻着龙凤呈祥、水浪浮云的图案。殿前的陛石采用透雕手法,龙在下、凤在上,构成一幅龙凤戏珠的画面,犹如真龙真凤在彩云间飞翔舞动,堪称石雕中的杰作。

  雍正、嘉庆、道光、光绪四帝葬于河北易县的清西陵。

  “孝陵”,顺治皇帝的陵墓,传说顺治晚年退位到五台山出家为僧,故陵墓为一空冢。事实上,顺治死后为火葬,遵循着满洲人的传统习俗,但此后清朝各帝,均放弃了火葬,改为汉族的土葬。所以,顺治墓中埋葬着的是顺治的骨灰,而且基本上没有陪葬物。正因为这种种传说,这座没有宝藏的陵墓,在二百年后清东陵的一系列浩劫中,竟一次次躲过了盗墓者而安然无恙,成为清东陵所有陵墓里惟一没有被盗掘过的陵墓。

  看到这些,我才开始明白了,古墓幽魂里我看到的第一个“孝陵”大门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原来是因为里面只有骨灰没有尸骨的原因。而“景陵”中看到的那位目光炯炯有神的皇帝像一定就是雄才大略的康熙大帝了。“裕陵”里显示的皇帝像自然该是风流天子乾隆了。至于“定陵”,就是与明十三陵里万历皇帝的定陵同名的这个陵墓的主人,则是咸丰皇帝了,他死的时候应该是正当盛年,所以看上去要比前面两张画像年轻。那么“定东陵”的大门里见到的那个中年女人肯定就是慈禧太后了,怪不得那眼神如此尖锐,给人一种恐惧的感觉。最后的“惠陵”里,则是慈禧的儿子同治皇帝了,他好像20岁就死了,据说是得花柳病,所以我见到的那张画像上的皇帝如此年轻,仿佛还是个半大孩子。每个皇帝陵墓里都有地宫,为什么“她在地宫里”要出现在同治的陵墓里?我实在无法理解。

  我忽然想起过去看过的一部国产电影,讲的是民国的时候,一伙军阀把慈禧的墓挖开来盗宝的事情,而且是根据真实的事件改编的。其他一些书籍上也提到过这个军阀,叫孙殿英,用炸药炸开了东陵的几个陵墓,发了一笔大财。我又开始了搜索,整整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才把那些零散的资料整理在一起,使我大概知道了个究竟——

  1928年7月,落魄的军阀孙殿英以剿匪为名,带领军队进入陵区,用了七天七夜的时间,使用了炸药,将乾隆、慈禧的两座地宫打开,将地宫及棺木中的陪葬宝物洗劫一空,酿成了震惊中外的大案,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起盗墓事件。其中还有一些耸人听闻的细节,盗墓发生一个多月后,当调查人员进入东陵以后,见到了一片惨状。在地宫内,慈禧的尸体躺在棺材板上,上身全裸(显然被盗墓的士兵扒光了衣服),下身只剩下一条裤衩,袜子也差点给脱了,全身已经发霉,脸上都生白毛了。孙殿英为了得到她嘴里含着的夜明珠,派人用刺刀割开了慈禧的嘴角,总之差点把人给吓死。而乾隆的地宫里总共有一帝五后,尸骨全给挖出来了,可怜这位当年号称“十全老人”,被西方人看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君主的风流天子,居然遭到后人的如此亵渎。更可惜的是他的墓中藏的都是字画,无知的士兵们只知盗宝,不懂得艺术品的价值,结果这些无价之宝被踩在脚下毁于一旦。

  也许这就是报应,慈禧一生害人无数,把中国推到了灭亡的边缘。她生前享尽荣华富贵,死后不到20年就被抛尸棺外,扒光了衣服,传说还被士兵奸尸。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果真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正是假恶人之手以制恶人,这就叫“以毒攻毒”。至于乾隆皇帝,虽然在民间传说中他是无限风光,在那部琼瑶火爆的电视连续剧中还成了一个慈祥的父亲,其实在真实的历史上也不过是一个大兴文字狱的暴君而已,所谓“康乾盛世”不过是中国封建王朝最后的回光返照罢了。

  我又继续搜索了一会儿,网上能找到的资料其实还是有限的,全在这儿了,大多数是重复的,没有更详细的内容了。我思索了片刻,再次想到了古墓幽魂里看到过的东西,为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在同治的陵墓里?应该说在东陵各帝王陵中,因为同治死得太早,他的惠陵是最不起眼,最粗糙的一个陵墓看来。仅仅只有我找到的这些还不够,一定还漏掉了什么,那个“她”,指的是慈禧吗?或者是其他人,我必须搞明白。

  窗外天色阴沉,我心里隐隐有些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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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29 | 只看该作者
今天下起了大雨。

  冬天的大雨是很难得的,但上海这些年的冬雨却增多了,也许是因为上海已经好久没下过雪了。我撑着伞,走在马路上,雨水哗哗地敲打着伞面,我的脸上溅到了一些水珠。放眼向四周望去,幽远的街道,黄白色的梧桐,方格子般的小楼,都浸在一片烟雨中,朦朦胧胧的,就像一幅掉到了水里的水彩画,于是,我想起了19岁时写的一首诗上说的“大雨敲打城市的额头”。

  我来到了莫医生心理诊所门口。我在出门前,特地打了一个电话过来,ROSE在电话里说莫医生今天出诊去了,不在诊所里,于是我就来了,如果她说莫医生在,那么我是绝对不会来的。是的,我就是来找ROSE的。

  我按响了门铃,ROSE给我开了门。我身上湿漉漉的,便脱下了外衣,觉得这样轻松了一些。房间里也弥漫着一股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地渗入我的心里。

  她还是给我泡了一杯热茶。茶水的热气覆盖了我的脸。

  “莫医生出去了,他说也许要四五点钟才回来。”

  “没关系,我来这里,是想——”我却窘的说不出话来了。

  “想什么?”

  “想问你一些事情。”我突然变得结结巴巴的。

  “问吧。”她对我笑了笑。

  “请不要介意,有些问题是不应该我问的,比如年龄之类的。我知道这很不好,甚至会引起你的误解,但是——”

  “我今年22岁。”她抢先说话了。

  “哦,那你在这里,在这里做了多久了?”

  “只有几个月,去年我大学刚毕业。”她回答的速度比我提问快多了,这让我很尴尬。

  “我问的这些问题很愚蠢是吧,你不会以为我是来做无聊的市场调查的吧。”

  “你真有趣。”

  “为什么要为莫医生工作,其实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可以找到更好更适合你的职位。”我语气听起来像是人才猎头说的话。

  “因为这里工作很安静,很清闲,我不喜欢那种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的工作,为了某些无聊的事情费尽心机。我只想象现在这样,一个人独自坐着,与世无争,看着窗外的芭蕉叶和花丛,还有朦胧的雨幕,静静地听着雨点敲打叶子和屋檐的声音,知道吗?这声音非常悦耳动听,比听CD好多了。你静下心来,仔细地听,听。”

  我果然听清楚了,窗外传来的雨点声,还有下水管道急促的流水声,像是一个微型瀑布。此刻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和她两个,我们都默不作声了,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看着窗外在风雨中摇晃的花丛,居然有些出神了。

  “觉得怎么样?”她问我。

  我这才回过神来,“你说的对,在这里工作的确是一种享受。”

  “我就喜欢平淡的生活。越平淡越好,就像一个雨点,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没有人注意到它,对人们来说,这个雨点是不存在的。如果对你们来说,我是不存在的,那么我会很高兴的。”

  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我想该用心静如水这个词来形容她,我轻声地说:“那我真羡慕你啊,知道吗,我现在脑子里很乱,许多麻烦事纠缠着我,如果我能像你那样看待一切,我也就不会到这里来进行莫名其妙的治疗了。”

  她微微一笑:“你会好起来的。”

  “谢谢,但是依靠莫医生的那种治疗方法,我恐怕只会越来越糟。对不起,我说的太直接了。”

  “他可是心理学博士。”

  “真的是博士吗?”我摇了摇头,不敢相信,他更像是一个江湖骗子,我继续说,“你看过他的治疗吗?”

  “没有。”

  “还好,最好不要看。”

  她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我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我们的笑声在空旷的走廊与楼梯间飘荡着,撞击着,这些声音让我想起了过去,想起了另一个人,似乎已从多年前回到了我面前。接着又是沉默,我们似乎有了某种默契,一同屏着呼吸听雨打芭蕉的声音,仿佛在听一场江南丝竹的表演。

  雨,越下越大。

  “你住在哪儿?”我突然打破了沉默。

  “就住在这一带,我租了一间房子。”

  “是一个人住吗?”

  “当然,你以为是两个人吗?”她笑着反问我。

  “不,不,我是说你为什么不和父母一块儿住。”我力图消除她的误解。

  “早就分开了,为什么总是问这些?”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

  突然门铃响了,ROSE打开了门,莫医生进来了,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居然是黄韵。莫医生看见我,吃了一惊,黄韵更加意外,她极不自然地对我笑了笑。

  “你怎么来了?”莫医生对我说话颇为冷淡。

  “我是来治疗的。”我也冷淡地回答,他突然回到诊所让我非常扫兴。我已经与ROSE谈得很好了,一下子让他搅了,而且黄韵居然会和他在一起,我发觉自己越来越讨厌他了。

  “我没叫你来,你就不要来,需要治疗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懂吗?”

  我别开头,看着ROSE,不想和莫医生说话。四个人突然都静默了,气氛变得有些古怪。最后我还是说话了:“黄韵,你好。”

  “你好。”黄韵绵软无力地回答着。

  “你今天晚上还上古墓幽魂吗?”

  她的脸色突然变了,使劲摇了摇头,却不说话。我这才注意到莫医生的目光,他紧盯着我,好像非常紧张的样子。也许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弄不明白。

  “对不起,今天诊所提前关门了。”莫医生态度生硬地说。

  他这是在下逐客令。我看了看ROSE,她还是对我微笑着,向我挥了挥手:“再见,欢迎下次再来。”

  我向她笑了笑,又看了看黄韵美丽苍白的脸,ROSE和她各有各的漂亮之处,我还真分不出她们究竟哪个更迷人,但我心里总觉得ROSE更加亲切可人善解人意。我拎起伞,在莫医生厌恶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诊所。

  外面的雨依然很大,我撑起伞,独自走进了雨幕中。走了几十步,又回头看了看诊所的小楼,似乎已被烟雨笼罩起来,渐渐变成了一个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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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29 | 只看该作者
我来到了图书馆。

  今天的天气依然阴冷,比起往常的拥挤不堪,这里今天显得有些清静了。我先在图书馆的电脑查书系统里,查找关于清东陵以及同治皇帝的书籍,特别是与惠陵有关的。然后我来到了参考资料阅览室,这里的人比较少,或许能找到一些网上所没有的东西。

  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寻找着,我翻阅各种记载着同治皇帝生平的书,找到了一些我感兴趣的内容——

  同治十一年,筹备皇帝大婚,西太后慈禧选定的皇后年仅14岁,满洲正黄旗凤秀之女,姓富察氏,是满洲八大贵族之一,世代均出将入相。而东太后慈安选定的皇后为吏部尚书蒙古正蓝旗人崇绮的女儿阿鲁特氏,崇绮是同治四年的一甲一名状元,官拜翰林院编修,“立国二百数十年,满蒙人试汉文或授修撰者,止崇绮一人,士论荣之”。阿鲁特氏比同治大两岁。同治并没有看中自己亲生母亲慈禧为他挑选的皇后,而是选择了慈安挑选的阿鲁特氏。这令慈禧大为恼火,但同治始终坚持自己的选择,并在东太后的支持下终于如愿以偿。最后阿鲁特氏被册封为皇后,富察氏被册封为慧妃。大婚后,虽然皇帝与皇后一直情投意合,但是慈禧始终从中阻挠,屡屡对皇后发难。在一些民间传说中,同治与皇后被慈禧强行分离开来,于是年轻的皇帝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出宫去寻花问柳,染上了花柳病,又不敢声张,耽误了治疗,结果由御医来会诊的时候已经晚了,最后同治皇帝在痛苦中驾崩,卒年还不到20岁。

  而至于皇后阿鲁特氏,在皇帝死后更加受尽了慈禧的欺凌,可能是因为慈禧认为这个不中意的皇后克死了自己惟一的儿子。阿鲁特氏感到了绝望,于是在同治死后才几个月的光绪元年二月二十日在宫中吞金自杀,年方21岁。

  光绪五年,同治皇帝与皇后合葬于仓促完工的惠陵。我还看到一个细节,在葬礼中,吏部主事吴可读触景生情,想起皇帝与皇后短暂的一生,不禁备感命运弄人。返京途中,他夜宿蓟州,辗转难眠,竟然决心以死相谏,在服毒自杀前,写下一首绝命诗:“回头六十八年中,竟往空谈爱与忠。抷土已封皇帝顶,前星欲祝紫微宫。相逢老辈寥寥甚,到处先生好好同。如同孤魂思恋所,五更风雨蓟门东。”

  在图书馆白色柔和的灯光下,我看着这些文字,免不了下意识地发出几声叹息。又过了许久,当我决定离开的时候,却在一本书的目录里发现了一条“第九章1945年东陵的灾难”。怎么是1945年,孙殿英盗墓不是在1928年吗?我翻到了这一章节——原来在抗日战争期间日本军队和伪满洲国曾对东陵做过保护(毕竟埋着的是溥仪的老祖宗)。抗战胜利以后,守卫东陵的日满军队撤退了,一群土匪强盗乘机对东陵大肆盗掘,挖开了康熙的景陵、咸丰的定陵、同治的惠陵,还有东太后的陵墓。我又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连雄才大略的康熙大帝也未能幸免,落得个劈棺惊尸的下场。

  我特别关注了这一章中关于惠陵被盗的情形,当时盗墓贼打开了地宫,从棺材中拖出了同治皇帝的尸体,只见这位英年早逝的皇帝早已成为一堆枯骨。而当人们打开皇后的棺材后,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是,皇后的尸身竟然完好如初,就仿佛刚刚逝去一样。他们把皇后抬出了棺材,发现她的关节可以转动自如,脸色光泽自然,皮肤还富有弹性。盗墓贼将她的衣服全部扒光,抢走了所有珠宝首饰和陪葬品,让皇后赤身裸体地躺在地宫中,然后扬长而去。不久,另一伙匪徒又闯进了地宫,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晚来一步,于是便丧心病狂地用刀剖开可怜的皇后的肚子,割断肠子,仔细地搜索六十多年前皇后殉情时吞下的那一点点金子。数天后,当又一群强盗进入地宫以后,发现赤身裸体的皇后长发披散,面色如生,没有痛苦的表情,只是肚子被剖开,肠子流了一地。

  我无法再看下去了,合上了书本,闭起眼睛,静静地想象着当时的情景。但我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堂堂的皇后被从棺材里拖出来,被扒光了衣服,肠子流了一地的情景。人实在太贪婪了,连一个死去多年的弱女子都不放过。如果说慈禧被盗墓是因为她恶贯满盈老天报应的话,那么同治皇后阿鲁特氏又有什么罪过,她已经够惨了,没有尝到多少人生的幸福,就匆匆地吞金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她是21岁死的,今天21岁的女孩子都在干什么呢?我想起了ROSE,还有黄韵,她们都已经超过21岁了,21岁的女孩子们读大学上网蹦迪打保龄球。阿鲁特氏都贵为皇后了,却还红颜薄命,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

  已经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我终于把头从故纸堆里抬起来,想吸一口新鲜空气,却看到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暗了,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早。一个图书管理员来到我面前说:“对不起,关闭的时间到了。”

  我缓慢地离开了图书馆。

  夜幕终于降临了,阿鲁特氏的名字徘徊在我心头,其实这不是她的名字,充其量只是她的姓氏,在史书和各种资料里,甚至没有留下这个女孩的名字,她有名字吗?一定有的,只是她是一个女人,就算是皇后,也不配有自己的名字留世,最多只留下一个谥号——孝哲毅皇后。在冬夜里,神情恍惚的我似乎能看到她穿行在上海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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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30 | 只看该作者
我再一次违背了叶萧对我的嘱托,进入了“古墓幽魂”。我没有进入迷宫游戏,我估计叶萧很可能还在那里面监视着。于是我进入了留言版,还是像上次一样,我决定先发言,键入标题——“有谁知道阿鲁特氏?”我没有打内容就把这帖子发了出来。

  接着,我向后翻了几十页,试图找到黄韵、陆白、林树在过去的发言,黄韵的发言很少,全是在陆白自杀以前,无外乎是哪天看了一部恐怖片,把故事梗概和自己的感觉说一说。在她的发言后面总是跟着白白的回复,我说过,白白就是陆白的网名。12月8日的一则回复里,陆白写:“黄韵,明天晚上跟我去打保龄球好吗?”

  后面跟着黄韵的回复:“白白,明晚我没空。不要再缠着我了。”

  那些天陆白的确曾对我说过他和黄韵的关系很僵,我又往前翻了几页,还有一则帖子,是白白发的,时间为12月11日:“黄韵,嫁给我吧,我在网上公开向你求婚。”

  黄韵回复:“白白,我不能答应你。”

  白白:“黄韵,我可以跪下来求你。”

  黄韵:“你太过分了,你以为你是谁?神经病!”

  她有些过分,不过陆白也实在太心急了,看这样子,他们两个人是永无和好的可能了,但我又翻了几页,在12月20日看到一则黄韵发的帖子:“白白,这些天我认真地考虑过你的求婚,我为我的无礼向你道歉,我决定接受你的求婚。”

  白白回复:“我幸福幸福幸福幸福幸福啊!圣诞夜我们向全世界宣布。”

  看着这些帖子,我总觉得不对劲,原本黄韵对陆白的态度是非常冷漠的,断然拒绝了求婚,而且还出口伤人,后来却又无缘无故地接受了求婚。虽然上次在咖啡馆里,她已经对我说过原因了,但我依然难以理解。

  我又一页页地往后翻,寻找他们的帖子,还好,古墓幽魂的速度快得惊人,十几分钟后,已经翻到了最早的一页。白白(陆白)自己发的帖子不多,大多是附和黄韵的,而三棵树(林树)的帖子数量更少,他在不断地转帖电子版的《聊斋志异》。我注意了留言版里第一个帖子的发贴时间,是2000年11月1日,发帖人为“古墓幽魂”,标题“古墓已经建成,盗墓者们请进”,无内容。原来这个网站开通还不到三个月。

  我又回到最近的一页,却发现我刚才的留言已经消失了,那么一会儿功夫,又被删除了。也许我发的帖子对版主来说都是禁忌,那么反过来就说明阿鲁特氏对版主来说是个忌讳。我觉得我真的找到方向了。我决心再发一个帖子,标题为“版主,你究竟害怕什么”?这可能有些冒险,但值得一试,打完标题以后,我点击了发表,但屏幕上弹出一行字“对不起,你已经被取消了发帖资格”。

  开什么玩笑,我从来没碰上过这种版主。我有些气愤,关掉了留言版,进入了古墓幽魂聊天室。在聊天室里我还是没有找到黄韵,我也不敢随便上去与别人搭话。突然有人和我说话了:“你是在找黄韵吧?”我暗暗吃了一惊,那个ID挺拗口的——草曰大。

  我:你是谁?

  草曰大:你猜猜。

  我:我哪知道,你认识黄韵?

  草曰大:没错。

  我:那你认识我吗?

  草曰大:当然认识。

  我:你是莫医生?既认识我,也认识黄韵。“草曰大”,草字头,下面是曰和大,合起来就是“莫”。

  草曰大:呵呵,真的被你猜中了。

  我:我没想到你也是这里的网友。

  草曰大:你没想到的多了。

  我:你不觉得这个网站很怪吗?

  草曰大:不是怪,是与众不同,超凡脱俗。

  我:你知道吗?黄韵那个自杀了的未婚夫也是这里的网友。

  草曰大:知道,这很正常,自杀是心理脆弱者难以承受压力的行为,他要是早点到我这里来治疗,也许就有救了。

  我: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不可理喻。

  草曰大:你无法理解我们,说明你的心理已经不正常了。

  我:我不正常?到底是谁不正常?

  草曰大:很明显,你还需要继续治疗。

  我:我今后再也不会到你那里去治疗了。

  草曰大:太遗憾了,你会后悔的,那你为什么上次下雨天来找ROSE。

  我:这个吗——

  草曰大:我来告诉你,你看上她了,是不是?不过她的确漂亮,呵呵。

  我:你这个人真的令人讨厌,ROSE在你这里工作,我真为她担心。

  草曰大:我不会动她一根汗毛的。如果你喜欢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去找她。

  我:你管不着。

  草曰大:你觉得黄韵怎么样?

  我:她令人难以捉摸。

  草曰大:她可能喜欢你了。

  我:你不要胡说八道。

  草曰大:也许她不久就会来找你了。

  我:闭嘴!

  草曰大:好的,记得来我这里治疗。

  我:绝不,你是个骗子。

  草曰大:你为什么不相信科学?我觉得我研究的领域是超越科学的科学,你们凡夫俗子的确难以理解,透过心灵,我们可以拥有一切。

  我:我不能再听你放毒了。我下线了。

  草曰大:今天晚上你会梦到我的。

  我像躲避灾难一样地离开了聊天室,退出了“古墓幽魂”,关闭了电脑。心里细细地回想着莫医生说过的那些鬼话,尤其是关于ROSE和黄韵的。他的眼睛的确很尖啊,但他无法看到我的内心。在我的内心深处,有着对ROSE特殊的感觉,是喜欢的感觉吗?我说不清,肯定不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那种。那么黄韵呢?莫医生这个杂种居然说黄韵喜欢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明白他是在吊我的胃口,真卑鄙。

  很晚了,我却始终没有睡下,因为我记着莫医生最后说的一句话——“今天晚上你会梦到我的”。我虽然明知这是他的胡说,但我依然有些担心,万一我真的梦到这个家伙了怎么办?我平时做梦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会梦到的,加上临睡前脑子里全是他对我说的话,梦见他的可能性倒真的是大大增加了。完了,我又要做噩梦了,我真想揍那个莫医生一顿。

  昏昏沉沉中,我终于睡下了,但万分幸运的是,这一晚,我没有梦见莫医生。

  我梦见了那个21岁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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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30 | 只看该作者
今天是小年夜。

  小年夜是中国人祭祖的日子,大多是在家中烧烧纸钱供奉给祖先。当然,用不着像清明冬至那样上坟,与其说是对祖先崇拜,不如说是祈求祖先保佑我们活着的人在新的一年中顺利地生活。许多人家都在空地中烧起了纸钱和锡箔,延续着古老的仪式。我们家是一个大家族,几乎每个小年夜,作为长子长孙的我,总要在小辈中第一个磕头,其实内心里我是有些讨厌这些仪式的,尤其是长大以后,但我依旧尊重大人们对先人的敬畏之心。今年他们已经取消磕头仪式了,简单地烧了一些东西就结束了,我回来的路上,看到许多烧纸钱的人,烧的时候静默无语,烧完了却是有说有笑,还有人烧完冥币接着点炮仗,毕竟是过年啦。

  我回到自己房门口,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靠近了一看,居然是黄韵。

  “怎么是你?”我很惊讶,她怎么会等在我的门口,今天可是小年夜。

  “我是在陆白留下来的通讯录里找到你的地址的。”她对我微笑着,我注意到她似乎越来越丰满了。

  我急忙打开门,把她让了进去:“刚才等了多久?”

  “没关系,只来了一会儿。”她坐在了我的沙发上,环视着房间,“你的房间还不错。”

  我立刻脸红了,我现在一个人住,作为独子,在父母的娇生惯养中长大,从不会照顾自己,你可以想象我这样人的房间该是怎样一副样子。

  “你在嘲笑我吧。”我的房间根本就是乱七八糟。

  “呵呵,没有。”

  我想给她找点喝的,我家里是没有茶叶的,咖啡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可乐又太凉了,现在可不是夏天。我最终只能给她倒了一杯热开水,这让我非常尴尬。

  她很礼貌地喝了一口水,说了一声谢谢。她的脸色红润,口红涂得很自然,比以往任何一次见到她都更漂亮。我偷偷地盯着她,半天不敢说话。如果是在网上,也许我还能放肆地撒野几句,如果是在马路上或是咖啡馆里的公共场所,我还能结结巴巴凑合凑合。可是在我自己家里,在纯属我自己的空间里,这个空间本该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地方,但一个漂亮女人突然闯入进来,与我面对面,几乎伸手可及,我就有些头皮发麻了。因为我是一个不善于做,却善于想的人,此刻当然尽是些胡思乱想了。

  “你几岁了?”她突然这么问我。

  “虚的还是实的?”

  “当然是周岁年龄。”

  “已经满22周岁了。”我如实回答。

  “哦。正合适。”她有些自言自语。

  “合适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你已经到了法定可以结婚的年龄了。”

  “问这干什么?”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那对于我来说可是太遥远了。

  她没有回答,直盯着我,那眼神让我有些害怕。我把头别过去,看着窗外,逃避着她的眼睛。

  “对不起,我有件事情想求你。”她终于打破了沉默。

  “说吧。”

  “这件事,也许你很难理解,但是,我一定要对你说,因为我别无选择了。”她说话的语气非常认真,这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尽管说吧。”

  “和我结婚吧。”

  我立刻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她也站了起来,向我点了点头,轻声说:“对不起,你一定很意外。如果你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

  我觉得我的额头开始冒汗了,我急忙说:“请告诉我原因。”

  她又坐下了:“实在对不起,上次在咖啡馆里我欺骗了你。”

  “欺骗了我?”

  “我告诉你,因为陆白去普陀山进香为我妈妈祈福,我受到感动,所以才答应嫁给他。”

  “难道不是吗?”

  “是我骗了你,根本就没有那回事,他没去过普陀山,我妈妈也没有得过肿瘤。我为了消除你的疑惑,才故意编了一个谎言。真实的原因是——我怀孕了。那是一次错误,三个月前,我和陆白大吵了一架,又都喝醉了,在无意识中所发生的一场错误。”

  “也许是陆白太冲动了。”

  “不,陆白没有错,是我们两个共同的错误。我根本就没有和他结婚的意思,早就决定分手了,但当我发觉自己怀孕以后,我才开始重新考虑了,我曾经想过把孩子打掉,但是我下不了手,我不是那种自私的人,毕竟是一条生命。我最终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并且答应嫁给陆白,尽管我已经不再爱他了。”我发现她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她继续说:“陆白无缘无故地自杀以后,我绝望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出生后没有父亲。你知道吗,我是一个私生女。我没有父亲,在他与我母亲认识后不久,就像风一样,丢下了我母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时候我母亲还是一个18岁的少女。但是母亲生下了我,独自一个人,以微薄的收入把我养大,我有一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但因为是私生女的关系,我从小就受尽了歧视,我和我的母亲一直被别人看不起,我们生活在自卑中。我很害怕,我害怕如果我生下了孩子,我会不会重蹈我母亲的覆辙,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也许会度过与我相同的悲惨的童年,将来我该怎么对我的孩子解释呢?父亲死了,可为什么母亲从来没有结过婚呢?我在痛苦中思考了很久,我觉得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把孩子打掉,二是找一个人与我结婚,让他成为我腹中孩子的父亲。于是——”

  “于是,你选择了我?”我接下了她的话。

  “对不起,我别无选择。”她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我清楚地看到一串泪珠,发出晶莹的光泽。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我?”

  “除了你,还有谁呢?你是陆白的朋友,你会善待陆白的孩子的。根据这些天来跟你的接触,虽然时间很短,但我觉得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值得信赖的人,这就足够了。至于你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否接受别人的孩子叫你父亲。”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可我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值得信赖的人”吗?

  “你不要担心自己的将来——你可以在和我办理结婚手续之后再和我离婚。”

  “假结婚?”

  “事实上是假结婚,但在法律上,是真结婚,然后等我和陆白的孩子出生以后再离婚。这样一来,我的孩子就可以有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了,孩子将来也不必背上私生子的压力了。在我们办理结婚手续直到办理离婚手续的这一段时间内,我们分开居住,一切都静悄悄的,没人会知道。”

  “可是——”

  “我知道你的担心,在你的档案里,肯定会记下这一次婚史的,在法律上,你会成为一个曾经离异的人。而且,你还会有一个名义上的孩子,他(她)会随你的姓,当然,我绝对不会要求你负担作为一个父亲的任何义务与责任,你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仅此而已。我知道这对你依然不公平,你会为此付出一些代价,所以,我不强迫你,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决不会怨恨你,我们照样可以做朋友。只是,我腹中的孩子,会在十天以后,死在医院里。”

  我说不出话来,我看着这个女人,佩服她的勇气和智慧,只是,我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决定也做不出。但是她最后的一句话,让我心里震动了一下:“黄韵,我真不知道怎样来回答你。”

  “1月31日,政府机关放完了春节的长假,开始重新上班,在这一天的上午10点,我会在区婚姻登记处的门口等着你。你如果同意的话,请你带好你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准时到达,与我会合。如果我等到中午12点还看不到你的话,我会去已经联系好了的医院,做人工流产。”

  “你真厉害。”

  “你还有十天的时间考虑。这一切由你自己来决定,别告诉其他人。”她站了起来,靠近了我,离我非常近,近得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我却像个懦夫似的发着抖,不敢直接面对她逼人的目光。

  “对不起,打扰你了,春节快乐。”她要走了。

  “春节快乐。”我好不容易才从嘴巴里挤出四个字。

  我把她送到门口,她轻轻地推了我一把,轻柔地说:“别送了,今晚睡个好觉。还有,不要再上网了,尤其是‘古墓幽魂’。为了腹中的孩子,我也不会再靠近电脑了。”

  “再见。”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记住,1月31日上午10点,区婚姻登记处门口,我等你。”

  天色又昏暗了,她渐渐地消失在了黄昏的斜阳里。

  我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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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楼主| 发表于 2008-2-5 10:31 | 只看该作者
我暂时回到了父母身边。

  全家人终于聚在了一起吃一顿年夜饭,包括叶萧。原先说好了在饭店里吃的,但妈妈说我很久没在家里吃过一顿好饭了,所以还是留在家里。国家分配给父母的房子很宽畅,十几号人围在一起也不觉得挤。妈妈不断地给我夹菜,妈妈深知我从小养成的口味,做的全是我最喜欢的菜,但我却没有食欲。我向来是滴酒不沾的,此刻却自己倒了一小杯红酒,独自浅酌。

  妈妈很快察觉到了我的不同,故意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可我依旧毫无感觉,让别人觉得无趣至极。我有些麻木地一口把杯里全部红酒都喝了下去,也许我对酒精过敏,没过一会儿胃里就开始难过了,我极不礼貌地一句话不说就离了席,走到我过去自己的小房间里,关上门,也不开灯,在黑暗中放起了我过去常听的CD。是恰克和飞鸟的,音乐在我的耳边响起,飞鸟温柔的语调包围着我,我闭着眼睛,心里却全是黄韵的那些话。

  过了片刻,我觉得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我听出来了,是叶萧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你又去过‘古墓幽魂’了?对不起,大年夜我不该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叶萧压低了声音说。

  我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他接着问。

  我依旧不回答。

  “是为了某个女孩吧?”

  我点了点头。

  他突然吐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着:“又是为了女人。”

  “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同病相怜?”我终于说话了。

  “不去提它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也不愿再提起我过去的事了。你呢?”他有些无奈。

  “我正在面临选择。”

  “下决心了吗?”

  “我不知道。”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一切都会过去的。”然后又走了出去。

  房间里又剩下了我一个人,ASKA还在唱着。在这些旋律中,我第一次感到我是那么自私,我只想到自己,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我所做的思考,所做的选择,说白了不过是利益的抉择。我居然胡思乱想到会不会有可能与黄韵办理结婚手续以后不再离婚了,从假结婚变成真结婚,真正拥有她,但我一有这个念头,又会想起陆白,想起他从黄浦江里捞上来的惨不忍睹的尸体。我又想到了在办理离婚手续以后,我变成了一个离异过的男子,将来还会不会有人肯嫁给我呢?即便再怎么掩盖,再怎么解释恐怕都无济于事的,也许这就是我的后半生。

  突然,我又想起了ROSE。

  怎么会想起她?我的脑子全都乱了。

  ASKA继续唱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零点终于到了,我们告别了龙年,迎来了蛇年。

  爸爸开始放鞭炮了,连同窗外千家万户的鞭炮,新年的祝福从烟火中爆发了出来,所有的人都祈求赶走厄运,迎来幸福。

  我打开窗户,迎面吹来夹杂着浓烈的烟火味的寒冷的空气,在这空气中,我听见有一个沉闷的女声从深处传来——“她在地宫里”

  大年初一

  与往常不同,我醒得特别早,我悄悄地从妈妈的抽屉里取出了我家的户口本,然后留下了一张字条,无声无息地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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