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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少帝陵位于深圳南山赤湾的小南山麓,依山面海。沿少帝路徐行数十米,便到了墓园入口处,入口处右边立有黑色大理石碑一块,上书“宋少帝陵”四个大字,左边是一座花岗石雕塑,记录着宋丞相陆秀夫负少帝蹈海殉国的悲壮瞬间,一股历史的苍凉与厚重,一刹时扑面而来。作为一位帝王的陵寝,少帝墓无疑是太简陋了,墓园占地约只有数百平方米,坟上墓碑低矮,墓冢狭小,若不是墓碑上“大宋祥庆少帝之陵”( 宋少帝赵昺年号“祥兴”,在南山的少帝陵墓碑上写有“大宋祥庆少帝之陵”碑文中,“祥庆”应为“祥兴”之误,墓碑为香港赵氏宗亲会所立,在粤语中,“庆”和“兴”读音相近。)的碑文和周围树立的数十面旌旗,几乎和民间中上人家的墓葬无异。我们到少帝墓时,正值中午,但见坟上芳草萋萋,绿树葱笼,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斑驳驳地撒落在石铺的地面上,显得宁静而庄严。
墓的东侧立有一块泉州白石墓碑,碑文为篆体阴文,风格古拙,著名书法家商承祚所书,记录的是少帝生平事迹。墓的西侧建有一道碑墙,记载了当年崖门海战和少帝蹈海殉国的经过。
据史书记载,元灭宋的最后一役是在广东新会的崖门之战,是役宋朝军民20万人全军覆没,崖海之上“浮尸十余万”,丞相陆秀夫背负时年9岁的少帝蹈海殉国,宋亡。然而,崖门距离赤湾百余公里,少帝的遗体是怎么来到赤湾并安葬于此的呢?史书和地方志都没有记载。也许是海潮将少帝遗体送来这里罢,又也许是幸存将士葬少帝衣冠于这里罢,都无从考证了。然而大多数人毕竟不是历史学家,人们更容易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消息,就如同我们相信那些千百年来一直流传的美丽传说。后人不忍少帝的英魂在崖门之外无尽的波涛里流浪,一方小小的墓园,寄托的是亡国之人的哀思,而少帝的英魂,也终得以在故国的黄土中安静地长眠了。
顾炎武说,一个政权的灭亡“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是“易姓改号”,亡的是一家一姓的宗庙,亡天下则是“率兽食人,人将相食”,是民族的沦亡,文明的毁灭。宋的灭亡,不仅是亡国,而且是亡天下,是华夏文明第一次被落后的游牧民族征服而中断。自此之后,富于人文气息和抵抗精神的汉唐气魄、领先世界的的科技、文化和经济,都随着崖门海上那一轮如血的残阳黯然陨落了。华夏人民第一次在自己的土地上忍辱含恨地做了贱民,汉人不仅失去了政权,而且不得集会、不得习武、不得夜行……被蒙古人殴打时不许还手,如被殴打致死,只能获得相当于一头毛驴价格的赔偿……蒙古贵族甚至曾一度想杀尽全国的汉人,将土地空出来养马,若不是耶律楚材提醒他们汉人还有纳税贡赋的价值,华夏数千年的文明也许都已隐入荒烟蔓草中了。那是一个民族沦亡、文明毁灭的时代,野蛮是那个时代的法则,“凭君且莫登高望,忽忽中原暮霭生。”一个百年长夜沉沉降临了。
可惜,这一段黑暗的历史在一些人的眼里已经被选择性地遗忘了,有人津津乐道蒙元帝国强大的铁骑和辽阔的疆土,声称元朝时“我们的”领土最辽阔。然而“奴隶无祖国”,我还没有听说过有人家园被洗劫一空,父母妻儿被虏掠为奴,却还向人夸耀掠夺者如何勇敢和富有的。如果有人觉得屈身为奴去换取所谓的“统一”是一桩合算的买卖,那么他们很可能刚刚错过了一个大好的时机——当年要是早点投降日本的话,中日也就早已“统一”了,60年过后的今天,日本人大概也已经成了帝国内部的“第57个民族”了,而今天的演艺界又可以在人中上留着一小撮仁丹胡子,去拍一些诸如《明治大帝》、《昭和微服私访记》、《山本大元帅》之类的宏篇巨作了。
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科林伍德说:“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有人将这两句揉合成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思想史”;我深以为然。历史总是在一定的时代背景里被人以不同的思想反复地解读。在岳飞、文天祥已经被去除“民族英雄”称号,而洪承畴却被视为统一功臣的今天,历史学家们尽可以为了“民族团结”的政治需要对历史的真实做选择性的淡化或渲染,但我在这个宁静的少帝陵前,却无法忘记崖海之上,那些如山的怒涛、如林的樯帆、如雷的战鼓、如雨的箭镞……我们祖先在那个黄昏的拼死抗争,把滔滔碧海和悠悠苍穹都染成了血红的颜色。那些为抵抗外族入侵和压迫、争取民族生存而英勇献身的华夏先烈,他们永远是我们民族的脊梁。我们不该忘记,五千年生生不息的文明,是无数华夏祖先用生命捍卫而成的。
自由并非没有代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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