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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座小城市,靠近海边,空气中充满海水的腥味,让人苦苦作呕。我的大学生活即将在这里度过。城市里只有一所大学,大学的规模很小,只是比我以前读过的高中稍大一点而已。这也难怪,毕竟是小城市;没有大城市的喧闹,没有大城市的朝气,没有大城市气派。但值得一提的是,城市的绿化搞得不错,空气质量非常好。(城市的收入主要以渔业和旅游业为主,有污染的工业少之又少)
我来大学才几天,对这里的一切还很陌生。就像一只蜗牛,缩头缩脑地爬着,极其小心翼翼,深怕有不祥之兆缠身。大学里很自由:学习压力减轻,谈恋爱名正言顺,课余生活丰富多彩。不过,我是一个例外。我除了上课之外,就基本上处于游手好闲的状态,所以我有事没事老爱往图书馆跑。如果没课,我会整整待上个半天;如果有课,我会借几本书带回寝室看。也许这里是我心灵的栖息地,也许这里是我心灵的消遣地。
早晨,太阳刚睡醒。清淡的雾气,浓浓的花香,湿润的泥土味,悄悄地扑向我的脸,钻入我的鼻孔。我沿着校园蜿蜒的林荫小道,轻快地走着。走了大约五分钟,便到了熟悉的图书馆。(早上得上课,便起了个大早,想赶在上课之前借几本书回去)
图书馆的大厅很安静,偌大的空间空荡无几,除了工作人员在忙着打理,似乎就只剩下我在翻书了。空气被冷冻了,感觉有些许凉意。我看厌了小说,想换换口味,于是便找到关于诗歌的书架,拿起一本《现代百家诗》,翻阅起来。朱自清、郭沫若、冰心、徐志摩、卞之琳……一连串的名字若隐若现。曾经拜读过大师们的名篇,如今仍有一丝记忆,是一种久违的记忆。我很想重温一下这种记忆,就准备借下这本诗集了。
我抬起头的瞬间,是让我永生难忘的瞬间。我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简直太美了,美得无法用言语去形容它,赞美它。也许它是爱神维纳斯的眼睛,明亮有神,优美大方,高贵善良;也许它是夜空中精灵的眼睛,水灵纯洁,文静神秘,羞涩殷忧。书架有两面,我站在一面,“眼睛”站在另一面。我伸过头想看清楚眼睛的主人,可是这书架上的书多而零乱,腾出的空间仅仅是一道微缝而已。微缝中是一双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我看不见“眼睛”的脸部轮廓及其表情,我很失望。
我悄悄走到书架对面,却发现什么都没有。除了书和书架,就是空气。感觉很奇怪,眨眼间竟会消失一个人影。我静下心来时,似乎闻到一股茉莉花香,夹杂在弥漫的书香中。忽近忽远,似香似甜,估计是茉莉香水。
我狠狠捏了自己一下,对自己说:这不是幻觉,一切都是真的。“眼睛”是一位女生,因为,只有女生才会用这么浓烈、这么女人味的茉莉香水。可是她人呢?她去哪儿了?也许她有一双翅膀,无声无息地飞走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捧着诗集便急急往外跑。可是外面和里面一样安静,是一种悄然的安静。路上行人稀少,依稀可见几对情侣和几位早读者。我找不到眼睛的主人,找不到茉莉花香的主人。
天空一片蔚蓝,没有云儿陪伴。我望着天空,若有所思。那双昙花一现般的眼睛已深深刻在我心底,将永远挥之不去……
二
自从那天后,我整个人便开始敏感起来。
我几乎每天都往图书馆跑。在大厅里,我透过书与书架的微缝,偷窥对面的每一双眼睛。特别是关于诗歌的书架,我更是倍加留心。我知道,我是在守株待兔,充当实足的傻瓜,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去做了。因为在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口的,但很微妙的冲动——哪怕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一定要找到她。她让我无法自控,无法自拔。我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怂恿我,我只知道,我快疯了。我想,我是一只飞蛾,一只拼命奔向火海,却挽不回生命的飞蛾。
平时,在校园里走路时,我更是魂不守舍。我几乎看遍了路过的每一个女生的眼睛。可惜我所见过的眼睛及其平凡,缺乏气质,缺乏情感,都不是我要找的那双维纳斯的眼睛。这个世界往往是颠倒的,我越想找到她,她就越不会出现。一切归于平静,我依然一无所获。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在我脑海里,那双眼睛的轮廓没有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三
直到那一天……
太阳钻进云层,变成一个红红的圆球。红色向四周蔓延,蔓延了半个天空。校园里的花、草、树、楼房,远方的丘陵、田野、山庄,都披上了一层红色的薄膜。
早上和中午都排满了课,没法去图书馆,所以只能现在去了。天近黄昏,就怕图书馆关门,于是我就加快了速度,看似是在走,实际是在跑。
幸好没关门。感谢上帝。我习惯性地走到关于诗歌的书架前。这次翻阅的是一本《泰戈尔诗集选》。以前没有读过,现在很想读读。我站的地方,是“眼睛”曾经站过的地方。这个书架,一面是中国诗,一面是外国诗。我上次翻阅的是中国诗,她翻阅的则是外国诗。我似乎又闻到了那股久违的茉莉花香,似淡似浓,冲荡在空气中。感觉很奇怪,在这书架的周围,我已经有一个月没闻到过这股久违的香味了,但今天却偏偏闻到了。而且香味是集中在这本书里的。
借书的同学快一点,马上要关门了。是工作人员在催促的声音。我带着《泰戈尔诗选》,带着茉莉花香,匆匆地往外跑。这时,肚子突然会不争气,竟然会无缘无故疼起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飞快地钻进图书馆的洗手间。这一待就是十分钟。出来的时候,肚子算是好受点了。
我从洗完手出来的时候,便开始后悔了。眼前的一切让我难以置信,图书馆的大门竟然关了。一定是工作人员以为借书的人都走光了,于是就关门下班了。再熟悉不过的图书馆,现在却变成了一座监狱。我出不去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一时惊出身冷汗来,心里一慌张,就不知所措了。
女生洗手间,似乎有个人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晃动。难道还会有人跟我一样傻,跟我同命相连吗?
走出来的是一位女生。雪白的外套,粉红的秋裙;身材高挑,袅袅婷婷;披散着乌润的长发。显得格外清纯,格外靓丽,格外淑女。
恍惚中,当我看清她那双眼睛的轮廓时,我整个人便愣住了。我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一切来得那么匪夷所思,那么难以置信,却又那么耐人寻味。没错,她就是那双眼睛的主人,爱神维纳斯,夜空中的精灵。
我绝对没有眼昏,也绝对没有眩晕。那双眼睛,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早已成为我刻骨铭心的记忆了。我苦苦找寻的眼睛,终于出现了;我苦苦找寻的她,终于出现了。她戏剧般的出现让我想起王国维人生三大境界中的第三大境界: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的一个不经意,她的一个不经意,造就一次美丽的相遇。缘分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会在刹那间不知不觉地出现,缘分会散落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
她挽一个印有kitty的包包,带着一脸疑惑,边走边望着发呆的我。走到门前,便止步了。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跟我刚才的表情一样,脸色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天渐渐暗下去,已接近黑暗了。她一时无语,我也一时无语;她一时沉默,我也一时沉默。时间凝滞了几分钟。呼吸凝滞了几分钟。
虽然是初次与她相见,但我心里明白,她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牵挂的、思念的女孩。见到她本来是该欣喜若狂的,但我现在却变得腼腆起来,紧张起来。也许是我还没有从惊喜中清醒过来的缘故,也许是我还不适应与她单处的缘故。
她想找找有没有其它出口,便在大厅里绕了一圈。转完以后,她脸上的表情就更失落了。我很清楚图书馆的布局——图书馆的借书处分为内外两个大厅,内大厅被外大厅包围着;内大厅是用来放图书的,外大厅则是用来阅读自修、电脑查询的;内大厅里只有一个出口,没有报警器;外大厅有三个出口,每个出口的走廊上都有报警器。如果我和她待在外大厅里的话,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可偏偏事与愿违,我和她现在恰好不偏不倚地落在内大厅里。她打破尴尬,向我发话。
她:你有办法离开这儿吗?
我:四周的窗户都有防盗设施,出口只有一个。
她:真是倒霉透顶了,就没其他办法了?
我:洗手间有个小窗口。
她:能行吗?
我:没试过,不知道。
她走过我身边时,茉莉花香又重新飘逸在空气中。感觉那么熟悉,那么迷醉,那么向往。她走进女生洗手间,我却止步了。我从来没有进过女生洗手间,也从来没有打算进女生洗手间。她回头望了我一眼,跟我说,都什么时候了,快进来吧。我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我最终还是进去了。在她面前,我没有坚持什么原则。那个窗户很小,只能望见外面一点点世界,闻到外面的一点点气息。
她:像是个老鼠洞,肯定出不去。
我:是啊。
她:我手机没电了,你有吗?
我:我落寝室了,没带。
她:早不落,晚不落,干吗这时候落?!
我:对不起。(她忽然提高音调,我一下就脸红了)
她从包包里拿出一包烟,取出一根,衔在嘴上,点上火,深深吸上一口。她并不淑女,我之前判断错了。她很成熟,很时髦,看上去要比我大几岁。
她:先到外面去,这儿臭着呢。
我:嗯。
在大厅里,我搬了两条椅子,跟她一起坐下了。我装作无所事事,翻阅起《泰戈尔诗集选》。她皱眉吸烟,咳了几声,拧掉烟头。
她:你也喜欢泰戈尔的诗?
我:一般般。
她:我一个月前借过这本书,今天还了,正巧你就借上了。
我:这么巧,难怪啊?!(夹杂在书中那股茉莉花香)
她:难怪什么?
我:没什么,呵呵……
她:我喜欢里面的一首诗。
我:哪一首?
她: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明明在乎你却装作不把你放在心里!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在乎你却装作不把你放在心里,而是用冷淡的心对爱你的人掘出一道无法逾越的沟渠!
我:挺有道理,爱一个人确实很难。
她:你有爱的人吗?
我:没有。
她:我不相信。
我:暗恋的人算吗?
她:呵呵……你真可爱,那你说说,你暗恋的人在哪儿?
我:也许在天边,也许在眼前,呵呵……那你呢,你有爱的人吗?
她:应该算有吧。
我:呵呵……
她:以前怕面对所爱的人,将来怕面对不爱的人。
我:爱情就这么无奈。
她:你大几的?
我:大一,你呢?
她:我大四,快了,用不着一年就毕业喽。
我:哦,那我应该叫你一声学姐喽。
她:呵呵……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林禹,你呢?
她:就叫我冰逸吧。
我:冰是你的姓吗?
她:就算是吧。
我:哦?你的名字挺好听的。
人人都说漂亮女孩遥不可及,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她很平易近人,我很喜欢跟她聊天。但她似乎有点怪,怪在哪里,我也说不上,只是感觉而已。她的眼睛美丽而神秘,我想,她的内心一定也是如此吧。
大厅的门是玻璃做的,很透明,很清澈。天已经彻底地暗下去了。冷清的月光洒向人间,洒向大地,显得那么幽静,那么孤寂。远方,疲惫的草坪渐渐睡去,无力的树微微摇摆着,暗淡的灯光照在粼粼的湖水中。
她:你还没吃过晚饭吧?!
我:是呀,还没吃。
她:我包包里有“德芙”。
她从包包里拿出几块“德芙”,放在我手上,自己却只留下一块。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肚子早已叽里咕噜地,有节奏地叫个不停了。
我:给我这么多干吗,自己却留一块?!
她:我怕胖呢,呵呵……
我:那你还吃巧克力?
她:这些够我吃一个星期的了。我喜欢这味儿,馋了就咬上一口。
我:谢谢你啊!
我平时几乎不碰巧克力,吃不吃都无所谓,但现在吃起来还真有些味道。只恨以前没细心咀嚼,忽视了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很纳闷,为什么以前不爱吃的东西,现在会突然变得这么好吃呢?也许是我饿得慌的缘故,也许是她亲手递给我的缘故。反正从现在起,我再也不会忘记这浓浓的、甜甜的味道了。
我很快就吃完了。她从包包里拿出纸巾,递给我。我以笑代谢,接过纸巾,擦擦嘴。纸巾好香好香,就是闻不出是什么味道,也许女人味吧。
她又开始翻包包了。这次她拿出的是一只MP3,很精致,乳白色,“火柴盒”型。她塞一只耳塞在耳朵里,把另外一只递给我。乐音声响起了。开始是成龙和金喜善的《无尽的爱》,接着是“超女”赵静怡的《我的左手旁边是你的右手》,再接着是品冠的《张爱玲》……从歌声中,很难分辨她喜欢谁的歌,也很难分辨她喜欢什么类型的歌。总之,她听的都是最新的,最流行的歌。她喜欢追赶潮流,追赶时尚。
回过神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灯光极其明亮。她的嘴唇、鼻尖、眼睛的轮廓很清晰。她脸上的皮肤跟婴儿的皮肤一样,细腻光滑,一尘不染。感觉她闭上双眼熟睡的时候,要比平常更美些。美在睡姿,美在安静,美在意境。
她就是童话里的睡美人。睡美人是一个王国的公主,受到恶仙女的诅咒,从十五岁开始沉睡,睡了好久好久。直到她沉睡满一百年的那一天,邻国勇敢的王子骑着白马赶到城堡。他望着沉睡中的公主,忍不住吻了公主一下,公主竟然睁开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王子。沉睡了一百年的公主终于苏醒了。不久,公主和王子就结婚了。从此,公主和王子过着快乐与幸福的生活。
她忽然醒了,我赶紧把目光收敛。她用眯成一线的双眼望着我,似笑非笑。
她:我刚才睡着了吗?
我:你睡得很香呢,呵呵……
她:今天很累,睡意蒙蒙的,一趴下就想睡。
我:那你继续睡呀。
她点了点头,趴在桌上,闭上双眼,又开始睡了。没过几秒钟,她又抬起头,眯着双眼,表情木讷。她还有话要说。
她:今天真倒霉,要在这该死的鬼地方待上一夜。
我:没办法啊。
她:不过,我们挺有缘的,上帝的安排也算周到啦。呵呵……
我:是呀,呵呵……
她:我大你几岁,以后叫我姐姐吧?!
我:叫你冰逸姐姐吗?
她:不,就叫姐姐,叫姐姐亲切呢。
我:好呀。
她:叫我一声吧。
我:姐姐!
她:弟弟!
她笑了,我也笑了。不知不觉,我多了个姐姐。神仙姐姐。幸福来得太快,让我一时忘记合上嘴。她把耳塞递给我,示意她累了,想睡觉了,让我再听会音乐。她入睡的速度很快,也许她白天事忙,真的累坏了。没过一会,她不禁哆嗦了几下,我脱下外套,悄悄帮她披上。
我把灯关了,夜就更静了。音乐声轻轻的,幽幽的,渐渐远去,渐渐消失。我忘记是什么时候入睡的。
睡醒的时候,感觉很刺眼,恍惚中看见的似乎不是夜晚的灯光。我使劲搓搓双眼,发现已经是天亮的同时,也发现了她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的外衣已经披在我自己身上。她的MP3还挂在我脖子上,音乐声却早已停止。桌上有一张纸条,压在《泰戈尔诗集选》下,上面写着:
弟弟,不忍心吵醒你,我先走一步了。MP3先搁你那吧,有空联系,137XXXXXXXX。
这时,一位阿姨走过来。看上去很和蔼可亲。是图书管理员。
阿姨:真对不起,由于我们的工作疏忽,害你瞎折腾了一夜。
我:你怎么知道这事?!
阿姨:冰逸已经跟我说过了。
我:你认识她?
阿姨:我以前在孤儿院工作,我跟她很熟哩。
我:孤儿院?!
阿姨:孩子,时间不早了,该上课去了。
我:嗯,我明白。
我告别了阿姨,便匆匆跑去上课了。一切算是恢复正常了。
四
下课了,我回到寝室,到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上几口,然后站到阳台上,静静地发呆。我在想,到底要不要打她手机。
我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拿出手机。我按了纸条上的手机号码。手机没有拨通,等来的是一段清脆的人工语音:“您好,欢迎使用来电提醒业务,本次呼叫将以免费短信的形式传达你所呼叫的用户,谢谢使用!”可能她正在忙什么事,不方便开机,我还是再打给她吧。
晚上快熄灯时,我再次打她手机,听到的仍然是那段人工语音。看来今天是打不通了,我便关机了。我带着一丝遗憾、一丝疑惑,渐渐睡去。
第二天,我继续打她手机。打了好几次,还是打不通。
第三天,依然是老样子。我在想,她会不会写错号码了,如果她写错号码的话,那就意味着我跟她就此音信全无了。我还在想,她会不会出什么事,如果她出什么事的话,我又是那么的爱莫能助。我一时断了思绪,越想越乱,越想越怕。
……
十五天过去了。我坚持每天打她手机,却依然在做无用之功。究竟是什么原因致使她一直把手机关着呢?我甚至开始怀疑,半个月前与她的那次相遇是幻觉在作怪。一切都是虚无飘渺的,是我在过于疲劳情态下,做过的一场梦而已,等梦醒时分,就烟消云散了。
我心中产生一种空虚、失去寄托的感觉。像是失恋一样,难言无助。
五
第十六天是一个星期天。
那天乌云密布,天空阴沉沉的,有力压大地之势。视线范围内一片昏暗,一片茫然。让人感觉沉闷,压抑。
我独自一人,躲在寝室里看书。我看的不是闲书,而是教科书。马上要期中考试了,我想趁空多看点书。可现在怎么看都看不进去,不是我心不在焉,而是我根本没心思看,因为我心里还是放不下她。大脑在隐隐作痛,思维被打上死结。我抛下书本,闭上双眼,挤按几下晴明穴。
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手机屏幕,时间过得真快,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铃声是周杰伦的《七里香》,我喜欢这首带着淡淡忧伤,很有旋律感的歌。是短信来了。我按下了“读取信息”。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头更是一震。短信竟然是她发给我的。在人间蒸发十五天的她,终于有回音了。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担心她会出什么事,现在有了她的回音我总算可以放心点了。
她发了:弟弟,还记得我这个姐姐吗?这些天出了点事,所以没和你联系。你现在能出来一下吗?我想见你。
我回了:姐姐,你终于回我了,我好担心你,你在哪儿?我马上来找你。
她发了:我在七度空间。
我回了:好,你等会,我马上过来。
七度空间是学校附近的一家美发厅。专门为学生做发型,可以为学生优惠。生意不错,规模很大,堪称城市第一。
天空依然阴沉沉的,快要下雨了。冷风萧萧的,吹动我的衣服角,吹乱我的头发。感觉颇冷,身子不由哆嗦了一阵。
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毫无目的,毫无生气。穿梭的车辆提前打上了车灯。
七度空间到了。大厅外面,竖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七度空间”四个大字。明亮的灯光把四个大字照得金光闪闪。牌子周围有一闪一闪的霓虹灯,发出耀眼的光芒。大门两侧各摆放一个大花篮。
我推开门,走进大厅。大厅布置得非常潮流,凝聚了各种流行的因素。灯光过于明亮,感觉很刺眼。音响里放的是拉美舞曲。音乐很有节奏,发型师也很有节奏地忙碌着。“收银台”上,一位打扮时髦的小姐向我微笑招手。
时髦小姐: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我是来找人的。
时髦小姐:您找哪位?
我:我……
弟弟,这儿,我在这儿!声音是从大厅最里端传过来的。我向时髦小姐微微一笑,示意找到要找的人了。我向里面看了看,发现她正在向我招手。发型师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拿着吹筒,忙着帮她弄发型。她让我眼前一亮,我差点认不出她了。乌润的黑发染成了深红色,披散柔顺长发已烫得蓬松起来。她看上去又靓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可我觉得,她还是她,和我第一次见过的她一样的美丽。
我走到她身边时,发觉她变了,不仅是发型,而且还有脸色与气质。她的脸好苍白,是没抹过粉的,浑然天成的苍白。她的嘴唇好干涩,是缺少水分,褪去颜色的干涩。她的眼睛好忧郁,是过于疲惫的,压抑太久的忧郁。在这十六天里,她一定经历过什么事。她说她这些天出了点事,但究竟是什么事呢?她是我心中牵连着,不会断开的线。我始终为她担忧,从未停息过。
她:弟弟,对不起,最近忙些事,手机也一直没开。
我:没关系,你最近好吗?
她:我很好,你呢?
我:我也很好啊。
她:早上刚开机,就收到n条短信,都是你打我手机之后的留言短信。难怪呢,这段日子有事没事,我老打喷嚏,原来是有人一直惦记我啊,呵呵……
我:你怎么知道是我打的?
她:跟我联系的人很少,手机里就一个陌生号,不是你还会有谁?!
我:说得也是哦。
她:我的新发型漂亮吧,最流行的哦,呵呵……
我:恩,漂亮,感觉很清新,很有美感。
她的头发已经弄好了。经时髦小姐告诉介绍,我才知道,原来她的发型是今年秋天最流行的一款,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妖娆深秋”。我仔细看看她头发的颜色,接近落叶的颜色,还真有几分深秋的味道。时髦小姐说这套发型价钱是三百块,学生打八折,折后价钱是二百四十块。她拉了我一下,好像有话想说。
她:弟弟,我身上钱不够,银行卡也没带,能先借我一百吗?
我:行啊。
她:我明天就还你。
我:不用这么急,有空再还我就好了。
外面已经下起雨来了。雨不大不小,却刚好能把人淋湿。她从包包里拿出一把粉红的伞,再把伞撑开。
她:十二路公交车能直接到芙蓉咖啡屋吗?
我:好像不行,得在城市广场转车。
她:转的是几路车?
我:好像是九路吧。
她:我现在我有事,得过去一趟。
我:哦,那你去忙吧,我先回去了。
我正要向她告别,她便拽住我的手,把伞递给了我。她的话还没说完。
她:雨下大了,你赶快回去吧。
我:我离学校近,用不着撑伞。你去那儿远,应该撑把伞。
她:傻瓜,我坐车去的,淋不着的呢。
我:我……
她:哎呀,叫你拿去就拿去,你是男生耶,还这么婆妈。
我:好吧,那谢谢了。
十二路公交车到站了。她要上车了。突然记起她的MP3还在我口袋里。我便拽住她的手,把MP3递给她。她向我笑,我也向她笑。她向我挥手,我也向她挥手。车子渐渐远去,消失了。我大声叫了一声“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她,可能是有些恋恋不舍。
我并没回学校,而是走进附近的一家中餐馆。我点了一份牛肉炒饭,一杯橙汁。胡乱吃上一点,就算当晚饭了。突然,心中出现一个念头:不如去那儿瞧瞧她?我很迫切地想知道她的一切。其实是一种预感,预感告诉我:如果去的话一定会知道些什么。
我从小到大都晕车,一闻到那股汽油味就难受,所以我很少坐公交车或打的。学校附近开了几家出租自行车的店,这些店的存在,大大方便了学生的出行。我租了一辆自行车,冒着风雨与寒冷,往那边赶。
芙蓉咖啡屋是在市中心的芙蓉街。芙蓉街是一条步行街,平常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条街基本上可以代表整座城市的繁华程度了。
雨依然下个不停。我并没有进去,而是撑着她的花伞,傻傻地站在外面。我透过大门,往大厅里看。大厅的设计古典欧化,雍容华贵,惬意协调。灯光很昏暗,很柔和,很温暖。环境不错,情调也不错,处处透着浪漫的气氛。情侣们打情骂俏,窃窃私语。
我看见她了,坐在角落里。跟一个男人坐在一起。男人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帅气得很。长得颇像周渝民,属于典型的花瓶型或偶像型。
男人含情脉脉注视着她。她视而不见。男人嘴里念念有词。她依然没理会。男人很激动,握住她的双手。她甩开男人的手,失声痛哭了。男人又说了些什么。她给了男人一巴掌。男人无语。她拿起包包起身要走。男人赶紧抓住她的手,搂她入怀。她拼命挣脱。男人情急之下就跪倒在地。她终于冷静下来。男人像变魔术一般,变出一束红玫瑰。她终于被感动了,犹豫着接下玫瑰,坐回原位。
女人受不了男人失尊下跪。女人天生爱花,难以阻挡花的诱惑。女人决断能力差,老是优柔寡断。这个男人善于抓住女人的弱点,很老练,很有经验,是个情场老手。
她和男人很快就有说有笑,看来是雨后天晴了。男人真厉害,一会工夫就把她哄得服服帖帖。她去弄发型,说明她很重视这次约会。我知道女人都喜欢自己的发型受到男人赞美。我也看得出来,刚才她只是生气而已,没有真想闹翻走人的意思。没过多久,男人叫了服务生买单。男人搂着她走出咖啡屋。
雨已经停了,风却依然在刮。街上行人越来越多,杂七杂八声音越来越响。她没留意周围,没有发现我。男人搂着她进了海洋宾馆。海洋宾馆就在对面,是一家三星级宾馆。
我明白他们是去开房间。现在的恋人都很开放,幽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六
天凉了。新的一周开始,我又要开始忙碌而烦恼的生活。
上午英语课时,我边打瞌睡边托腮,口水一个劲往下流,积起来差不多可以洗一把脸了。正当我昏昏欲睡时,裤袋里的手机在振动。我稍微清醒些了。上课时我会把手机铃声关掉,改为振动。是她的短信。
她发了:弟弟,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
我回了:白天排满了课,晚上行吗?
她回了:晚上八点学校正大门,不见不散。好好听课,勿回。
皎洁的月光装饰了秋天的夜空,也装饰了隐约的大地。空气中充满寒冷的同时,也充满安静与神秘。风一阵阵地吹,路旁的树随风摇摆。她在月光下是完美的,我弄不明白:究竟是月光衬托了她的美丽,还是她衬托了月光的美好;也许月光和她相结合才是最美的、最微妙的。
我:姐姐,对不起。我来晚了,害你等久了。
她:哪儿的话,我也是刚来不久。
我:今天真冷。
她:是呀,要不我们去喝杯奶茶暖暖身?
我跟她走进学校附近的一家奶茶店。屋里比外面暖和多了。她要了一杯草莓奶茶,我要了一杯苹果奶茶。奶茶热乎乎的,喝下几口,就不感觉冷了。她从包包里取出一张一百的,以笑代谢递给我。我接下了。
她伸出右手的瞬间,我发现她右手腕上戴着一个金手镯。前两次不曾见她戴过,想必是昨天那个男人送给她的礼物。那个男人可真会讨女人欢心。
我还有一个惊人的发现:她右手腕上有一道疤痕。这道疤痕很深,是要人命的那种。前两次见面,我没注意过她的右手腕,所以我并不清楚,她的疤痕究竟是旧伤还是新伤。从她的疤痕上,就足以看出她的神秘,像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时一样。她是一个有故事,有心事的女孩,虽然我叫她姐姐,但我没跟她相处过,所以我并不了解她。
她:弟弟,你看什么呢?
我:你的手镯真漂亮。(我立刻回过神来,抛开心中的疑问)
她:呵呵……漂亮吧,是男朋友送给我的。
我:你戴着很合适呀。
我算是个聪明人,因为我并没有提发现她右手疤痕的事,而是用发现手镯的事来掩饰它。这是一件很敏感的事,如果我问她的话,她会很尴尬,而且还会无以言对的。我也没提起昨晚她和那个男人幽会的事。昨晚去芙蓉咖啡屋纯属好奇,并没有干涉她隐私的意思。
奶茶喝完了,感觉很好。不知道是身体沸腾了,还是心沸腾了。她硬要说请我,抢在我之前把钱递给老板。我有点不好意思。
进学校之后。她一个劲地叫我不用陪她,可我没听她的话,我想护花到底。我把她送到寝室楼下,总算是放心了。她说我是个好人。我便傻笑起来……
七
最近我一直忙期中考试,快一个星期没跟她手机联系了。可在这期间我却无意中看见过她两次。两次都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一次是校门口,一次是图书馆门口。男人戴一副墨镜,穿一身黑色的西装,开的是一辆白色的宝马。很明显男人是来接她的。看来男人不仅是只花瓶,而且还是只金龟。我没跟她打招呼。我不想做“飞利浦”。
看得出来那个男人不是学校的,而是社会上的人。一定是工作了,事业有成了。现在有钱的男人最喜欢在大学里找漂亮妞。
漂亮是她最大的资本,她有权利选择属于自己的爱情。她的爱情绝非简简单单、随随便便可寻的,跟她一起经营爱情的男人一定是优秀的,气宇非凡的。
晚上没有月亮,星星极其稠密,夜是沉寂而朦胧的。我一个人待在寝室里,感觉很无聊。于是便发了条短信给她:姐姐,你还好吗?
发了之后,她好久没回我。我怀疑是短信没发出。正当我想再发一条短信给她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她没回复我,而是直接打我手机。我很纳闷。电话里居然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他:快把你姐姐带走吧,她喝醉了,回不了家了。
我:我姐姐?是冰逸吗?
他:哎呀,我也不知道这位小姐叫什么名字,这里是星辉酒吧。
我: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想到让我带她走呢?
他:刚才她手机响了,我看了才知道她有你这么一个弟弟。
我:哦,我马上过来。
星辉酒吧其实也不算远,走路大约十分钟就到了。酒吧里灯光是昏暗的,空气是停息而闷热的,酒客们是借酒消愁的。我很不喜欢这里闷热的,让人窒息的氛围。也许只有四周传来的萨克斯名曲《风凄凄意绵绵》,才会稍稍给我些安慰。
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向我走来,我看不清楚他的脸部轮廓。跟他聊了几句,我才知道刚才的电话是他打来的。原来他是这里的老板,刚才她一个人喝闷酒,喝得不行了就使劲往沙发上吐。他看了心疼,撵也撵不走她,只好出此下策叫了我这个所谓的弟弟来收场。看来他还真把我当她亲弟弟了。
她在包厢里。他带我去看她。她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头发凌乱不堪,嘴里还念念有词。桌子上喝完的、没喝完的啤酒一大堆。她吐的不仅是沙发上,还有桌上,地板上。我向他表示歉意。他叫我快带她走,她吐的那些就算了。他很好说话,是个好人。
我对她说,姐姐,我们回学校了。她醉得不省人事,估计也分不清我是谁了。我扶着她走出酒吧。她左跌右撞,踉踉跄跄的,我扶不住她,于是我就背她走了。第一次与她亲密接触,我又兴奋又紧张。她的身体细腻柔滑,赋有弹性。尤其是她丰韵的胸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女孩真是水做的。紧贴她的感觉真好,如果脚下的路是无尽的,那么我愿意背着她走一辈子。她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会让我浮想联翩,甚至让我想入非非。原始的遐想和原始的欲望在我心中焚烧。我的呼吸声渐渐加浓,全身上下炽热不堪。可我还有理智,我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她是我姐姐,我不可以对她有邪念。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商店差不多都打烊了。路上行人稀少。路走了一半,她在我背后很安静,想必是睡着了。我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姐姐,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只不过起初认识的是你的眼睛罢了。自从那次在图书馆看见你美丽动人的眼睛,闻到那股夹杂在书香里的茉莉花香之后,我的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我想试图找到你,可我一直找不到你。直到那天,老天跟我们开了一个玩笑,让我们得以见面。我开心极了,我敢说,我活了二十年,那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你还记得吗?那天我跟你说过我有暗恋的女孩。其实我想说,我暗恋的女孩就是你。我疯狂地恋上你的眼睛,又疯狂地恋上了你。恋上一个人只需要感觉,不需要理由。恋上一个人也不一定要跟那个人在一起。我真的没奢求过什么,做你的弟弟,我已经很满足了。至少我可以天天牵挂着你,在你需要我的时候默默守候着你。那天以后,你就消失了,不说一声地消失了。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对于我来说,是度日如年的。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天天打你电话,我怕你会出什么事,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直到那个雨天,你发短信给我。我知道你没事,心里才好受一点。那天你的脸色好难看,眼睛好憔悴,我想你一定经历过什么事,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我始终没问你什么。那天我还去了芙蓉咖啡屋看你,但你没发现我。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我知道那个男人在你生命中一定扮演很重要的角色。我觉得你们是郎才女貌挺般配的。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的话,那么我会把我最真诚的祝福送给你们,愿你们永远幸福。
一阵冷风吹过,感觉她的身体不禁哆嗦了几下。她醒了。她开始跟我含糊不清、断断续续地说话。
她:弟弟……你怎么……背着我走呀……我怎么在这儿啊……
我:刚才你在酒吧喝醉了,我现在送你回去。
她:我没醉……我没醉……我酒量好着呢……呵呵……
我:姐姐,你真喝醉了,你刚才把人家的地方吐得一塌糊涂啊!
她:我没醉……我没醉……哦……明白了……我明白了……呵呵……
我:明白?你明白什么了?
她:弟弟……你不老实……不老实……你背着姐姐……你是想吃姐姐豆腐……呵呵……
我:我……姐姐你真喝多了。(我的脸一时变得通红)
她:我真没醉……你不信……那你放我下来……我走给你看……我走得比你跑得还快呢……呵呵…… (她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挣脱)
我:姐姐,你别动,你别动啊,会摔着的。
她:干嘛这么紧张……跟你闹着玩呢……姐姐是不忍心你背着姐姐走路……姐姐怕你累着嘛……呵呵……
我:我不累呢,姐姐。
她:弟弟……我的好弟弟……真乖……
我:姐姐,以后别再出去喝闷酒了。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去那种地方不安全,以后心里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不妨跟我说呀。
她:好呀……那你可别嫌姐姐烦哦……呵呵……
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你烦呢?
夜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星星漫无目的地闪烁。没有月亮的夜依然精彩。她突然哭了,晶莹的泪珠像珍珠一般,洒落在我的肩膀上。哭是女孩所特有的权利。女孩哭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感动。此时此刻她是被星星感动致哭的。
她:星星……好美的星星……我要你……把天上最亮的那颗摘下来……给我……
我:星星能点缀黑暗中寂寞的夜空,摘下来岂不可惜?
她:那我不摘了……如果有来世……我要做一颗星星……一颗没有生命……没有思维的星星……无忧无虑……无牵无挂……
我:做人不好吗?
她:人有生命……有生命就要活着……活着就有思维……有思维就有烦恼……
我:你说得很有道理,世上最难做的事就是做人。
她:星星是多了才烦恼……爱情是深了才烦恼……
我:是吗?
她:你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我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想爱情应该是有时候美好,有时候会让人摸不清头脑。
她:弟弟……劝你……千万别陷进爱情的旋涡……没意思……没意思的……
我:为什么?
她:爱情太残忍……谁能知道自己会爱上怎样的人……谁能不让爱陷得太深……谁用一生时间去忘掉爱过的人……谁能爱过之后还单纯……
我:……
她:爱过……已成记忆……就当路过……路过无心……记忆有心……当爱已成往事……暮然回首……依然甜美……
我听到的不是她甜美的声音,而是她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呻吟。人是两面的:一面演示,一面隐藏。演示的是假的,隐藏的才是真的。以前那个平易近人、开朗大方的她并不是真正的她,此时此刻这个颓废绝望、痛不欲生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她能跟我说话,但所说的话是含糊不清的。她始终处于半清醒的状态。都说酒后能吐真言,于是我问了她一句最敏感的话。
我:姐姐,你右手腕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
她:自杀……我不想活了……
我:……(我心里一惊,喉咙哽塞得说不出话来)
她:我想安静地死去……可老天不让……
她为什么要自杀,又为谁而自杀?想起来了,那个男人不是委屈下跪请求她原谅吗?一定是那个男人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害她伤心欲绝,割腕自杀。
路似乎很长,原来只要十分钟的路程,今天却走了足足二十分钟。也许是我背着她的缘故,也许是我了解了她太多太多的缘故。
八
这几天学校社团忙招新。我平时除了看书,也没什么喜好,于是便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参加文学社得先开会,时间定在两天后下午两点,地点是学校会展中心的一号报告厅。开会的目的有两个:其一,交三十元会费;其二,让大家伙交流一下,认识一下。
现场的气氛比我想象中的要热闹得多。来之前我以为,这种学生社团性质的会议能坐上一半人就差不多了,来之后我才知道,我错了,原来整个大厅几乎座无虚席。早知如此,就该早点来这里抢地盘。可惜世界上买不到后悔药。现在只好将就一下坐在最后一排了。坐我旁边的是一位素昧平生的男生,长四只眼睛,胭脂鱼发型,嚼着口香糖。
会上发言的是一位高大健壮的男生,一点都看不出是个读书人,到挺像个运动员的。通过他的自我介绍,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我们社长。
他说了,文学就是用语言文字形象化地反映客观现实的艺术,包括小说、散文、戏剧、诗歌等;学文学一定要有趣味,而趣味是从平时读书中慢慢培养出来的,进文学社的目的就是为了培养这种读书的趣味。之后他介绍了文学社几名干事的情况,介绍了文学社创始至今发展的情况,介绍了文学社所获各类奖项的情况。
接着他派人逐个分发文学社的成员刊物,名叫《今古园》,上面刊登的都是成员们投稿后,再经过精心筛选的文章,有很强的可读性与观赏性。
发刊物时,我跟身边的男生搭讪上了。与其说是随便搭讪,还不如说是长见识。原来他是大三的学生,也是文学社的老成员了。他知道文学社不少事,也知道学校不少事。对于我这个大一新生来说,他也算过来人了。
刊物发到我手上时,我就随便翻阅起来。当我翻到一篇名为《爱》的文章,我一下子就愣住了。文章的开头就是那句话——谁能知道自己会爱上怎样的人,谁能不让爱陷得太深,谁用一生时间去忘掉爱过的人,谁能爱过之后还单纯?文章的中间还有那句——爱过已成记忆,就当路过,路过无心,记忆有心;当爱已成往事,暮然回首,依然甜美。
这不是她喝醉酒后说过的话吗?也许这话是引自某某名人的,但两个人会引用同样的话,这未免也太蹊跷了。我感叹这世界竟会如此之小,如此之近。
这篇文章是一个署名叫小熊的人写的。我早想,小熊会是谁。难道会是她,或是那个男人?就在我琢磨不透时,身边的男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刊物。
他:知道冰美人吗?
我:冰美人,是谁啊?
他:大四的冰逸,咱们学校的当家花旦呀!
我:冰逸?冰逸她怎么了?!
他:你孤陋寡闻了吧,告诉你吧,冰逸是小熊的相好。
我:什么?!(我大吃一惊,第一感觉告诉我小熊就是那个男人)
他:可惜啊,可惜。
我:可惜什么?
他:小熊已经死了。
我:死了?!(我又吃了一惊,感觉错了,男人还活着,小熊另有其人)
他:死于一场车祸。
我:车祸?!
他:就在不久前,在沿港路被一辆红色索纳塔给撞了,人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这是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谁对谁错很难说清,最后肇事司机赔了些钱也算了事了。
我:哦?
他:小熊死了活该,报应,老天生眼。明明知道冰美人是有男朋友的,还不顾死活厚着脸皮去勾引她。他还真撞上狗屎运了,这么漂亮的冰美人竟然会被他搞定。冰美人也真是瞎了眼,男朋友不知比小熊帅几百倍,优秀几百倍,还跟小熊勾搭上!
我:……
他:越漂亮的女人越水性扬花,越骚货。像冰美人这样的女人除了小熊之外,准不定还和谁勾搭上了呢。
我:……
他:这种女人就是欠操,谁操上就算谁能耐。没被我逮着算她运气,要是被我逮着,准操地她死去活来。
我:你住口!(他的话极其下流,我火气一上,忍不住大哄了一声)
他:……
我:你住口,你说谁都可以,就是不许说她,她绝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女人!
他:小瘪三,你是她什么人,这么护着她,老子就爱说这话,你管得着吗?
我:我是她弟弟。
我话刚说完,就一拳过去了。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拳头就已经落在他的脸上了。他出鼻血了。血模糊了他的脸,也模糊了他的衣裳。他反应过来想回击我,却被周围的人拉住了。我还想打他,也被周围的人拉住了。周围的人反应很快,迅速把我和他都拉开了。他说让我走着瞧,我说我等着。
幸好在座的都是学生,事情并没闹大。我真没想到,文志彬彬的他竟会是满口淫言秽语,这样下流无耻。我更没想到,文弱胆小的我竟会对他大大出手。我想,我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的人。
她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为了她我可以失去理智,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别人怎么说她,诋毁她,我毅然坚信,她是最美的,最善良的。在我心里,她的眼睛永远是维纳斯的眼睛,她永远是爱神维纳斯。维纳斯掌管天下爱情,神圣的。
事后我得知,小熊的真名叫王振亮,是文学社的前任社长。他的体形极像一只熊,“小熊”由此得名。
我把小熊的《爱》完整地看了一遍。整篇文章都飘逸着浓郁的悲情色彩,其中有一段这么写道:
我的爱,就像长在悬崖上的一朵花。它好美。我想把它摘来,让它永远都盛开在我的心里。可当我伸出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跌入万丈深渊了。就这样,我与我的爱枯死在一个永远都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我终于明白了,我的爱虽然很美,但美的背后是无限的痛苦与死亡的召唤。
我失眠了,一刻不停地在想她。我不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割腕自杀,她有苦难言,她被人诽谤。我好想为她做些什么,但我又是那么爱莫能助。这滋味好难受,好痛苦,就像刀割一般。
如果一个人的快乐可以和另一个人的痛苦交换的话,那么我愿意用我的快乐去交换她的痛苦。这样,她就可以独占快乐。只要她快乐,我承受再多痛苦也是无所谓的,因为她的快乐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幸福。
九
星期六,学校的月亮湖畔。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草坪上,闭上双眼,享受阳光,享受微风。感觉神清气爽,无忧无虑。
《七里香》熟悉的旋律又响起。是她的短信。她发得真是时候。我快一个星期没跟她联系了,怪想她的。
她发了:弟弟,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去一个地方,你陪我去吧。
我回了:好啊,我正想见见你呢。
她发了:我在寝室楼下等你。
我回了:好的,不见不散。
我很快就来到她寝室楼下。往女生寝室楼上望,发现许多女生在阳台上。有的在晒棉被,有的在看书,有的在酣睡。天气的确不错,难得她们会有如此心情,如此雅兴。
我看见她了。她穿一套淡黄色的呢绒连衣裙,身披一件白色外套。感觉很清纯,但又很单薄。女生是爱打扮的,女生是爱美的,女生更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她向我微微一笑。她的笑就像今天的阳光般明媚温馨。
我:你还真勇敢啊,都快入冬了,还敢穿裙子。
她:呵呵……怕什么,即使入冬了,我也照穿不误。再说这么好的天气,不穿裙子岂不可惜?
我:是啊,看来今天的天气让你的心情不错,呵呵……对了,你不是说要我陪你去个地方吗?你说吧,上哪儿去?
她:去了就知道。
我们坐上二十一路公交车。我从来没坐过这路车,不知道车子会往哪儿开,也不知道车子会开多久。
车上的人并不多,有很多座位是腾出来。她坐靠窗的座位,我坐她身边。她拿出一支烟,夹在嘴上,点上火,深深吸上一口,再吐出。烟气像氤氲的云雾,飘散在沉寂的空气中。这是我第二次见她吸烟。第一次见她吸烟,就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她望着窗外,静静吸烟,静静发呆。我明白她在想着什么,但我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阳光在树影与楼房的影子中穿梭,并随着车子的远行一道道划过。她右手腕上的疤痕时隐时现。我想起风度偏偏的男人,想起被我打伤的四眼男生,想起神秘的小熊。
车子的终点站是码头,我跟她一同下了车。我看到一片黄褐色的海,闻到一股浓浓的鱼腥味。她在路边水果摊上买了些水果,并叫我帮她挈着。很显然,她是要去看望什么人。
我们坐上一艘客船,客船驶向一个小岛,名叫珩湾。我从来不知道城市里有一个名叫珩湾的小岛。
船缓缓前进,海浪一阵阵袭来,海风轻轻拂过。这种迎面而来的感觉很舒服。
时间只过了半个小时,我们便在珩湾的客运码头下船了。小岛很小,没几处房屋,来来往往也没多少人。但小岛景色宜人:树草成林,道路弯曲幽静,天空一片蔚蓝,海面上依稀停靠着几条渔船,远处还有飞翔的海鸥。
不远处有几栋房子,依山而造,被围墙围着。房子和围墙都有爬山虎留下的痕迹,围墙内的树长得很盛,葳蕤的枝叶都伸出围墙外了。渐渐走近,她才告诉我,这里是孤儿院,也是我们今天所要去的地方。想不到城市的孤儿院会在这个小岛上,更想不到她会带我来孤儿院。这时,我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人——图书馆的那位阿姨。阿姨曾说过,她跟冰逸很熟,过去还在孤儿院呆过。
我们走到最里边的一栋房子,爬上了顶楼——四楼。房间是411,在走廊的右手边,最角落处。她整了整衣服,拢了拢头发,然后再敲门。隔着房门,传来的是一阵清爽悦耳的女声。女声说的是“请进”两字。虽然只有短短两字,但我能听出这女声中,似乎带着些天真,带着些稚气,带着些兴奋。
她推开门的瞬间,我看清了房间的布置。房间的布置极其简单,极其单调。房间里有三张床,床上是雪白的床单,雪白的被褥。每张床的左手边各摆放一个小柜子,也是雪白的。房间的顶上是一盏陈旧的日光灯。房门的对面一个朝南的窗户。强烈的阳光透过窗户,把整个房间照得很明亮,很透明。
一个小女孩朝着窗户,朝着阳光,望着窗外的风景。原来刚才那个略显天真,略显稚气的女声是她。她背着身,我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她穿一套粉红色的睡衣,扎两个可爱的马尾辫,拖一双毛茸茸的暖鞋,从个头上看不足十岁。
她转过身来了。她的眼睛水汪水汪的,很纯洁,很灵气。充满了无限的童真,充满了无限的美好,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她笑了,小脸蛋上露出两颗小酒窝,非常可爱。
小女孩:姐姐,你来了。
她:是啊,是啊,姐姐来看小苹果了,呵呵……
小女孩:姐姐都一个月没来看小苹果了,还记得小苹果呀?!
她:姐姐怎么会忘记这么可爱的小妹妹呢?姐姐最近事忙,没腾出时间来看你。对不起,是姐姐不好,姐姐向你认错啦。
小女孩:呵呵……没关系啦,其实姐姐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她:嗯,小苹果真乖。姐姐还带了个哥哥来看你呢。
小女孩:哥哥?是姐姐的男朋友吧!?
她:才几岁的小屁孩,就思想堵塞,尽会瞎想。他跟你一样,也管姐姐叫姐姐哩。
小女孩说话时,眼睛不曾眨一下,目光是停歇的,一直凝视着前方。在她的视线中,我似乎是不存在的。我明白了,她的眼睛是看不见的。这个被姐姐叫作“小苹果”的小女孩,原来是个盲女孩。她真可怜,这么小年纪就双目失明了。
她:他叫林禹,跟我一个学校的。我在一次巧遇中与他相识,之后就认他做弟弟了。你以后就管他叫哥哥吧,呵呵……
小苹果:林禹哥哥好。
我:唉,唉,好,好,好。(不知不觉中,我多了个妹妹,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不要叫他林禹哥哥,直接叫他哥哥好了,叫哥哥亲切呢。
小苹果:哥哥好。
我:唉,小苹果真乖。(我笑了,我很开心,认了一个这么可爱,这么乖巧的妹妹)
她在那袋水果中,挑出两个苹果,拿去洗手间洗。房间里只剩我和小苹果了。小苹果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走到床边,并躺床上了。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估计她是冻着了。
我:小苹果,告诉哥哥,今年几岁了?
小苹果:我今年八岁了。
我:姐姐为什么管你叫小苹果?
小苹果:姐姐说我的脸长得脸圆圆的,红彤彤的像苹果,就顺口叫我小苹果了。
我:那你的名字呢?
小苹果:我就叫小苹果,自从我懂事以来,大家都这么叫我的。
我:姐姐很疼你吧。
小苹果:是啊,是啊,姐姐可疼我了。姐姐经常来看我,经常买东西给我吃,还经常给我讲故事。
我:讲故事?姐姐会讲什么故事给你听啊?
小苹果:可多了,会讲神话故事,会讲童话故事,还会讲自己的故事。
我:你跟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小苹果:我跟姐姐本来就认识,姐姐以前是孤儿院的。
我:姐姐是孤儿院的?
小苹果:恩,她跟我一样,也是可怜的孤儿。
她回来了,递给我和小苹果一人一个苹果。她递给小苹果时,还笑嘻嘻地说:这个苹果比你还红,你要加油,争取比它红。小苹果听了后故意做了个鬼脸,又故意撅了撅小嘴。她俩很有默契。
她轻抚小苹果的头说:你们快吃吧,吃完了我带你们去沙滩溜达。
她帮小苹果穿好衣服。小苹果摸索着走到窗边,捧起一盆很小的植物,笑着说,带它晒晒太阳,透透气。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植物,估计是什么花,但没开花,只有几片枯黄的叶子与枝条。
沙滩就在这栋楼的后面,可以说是孤儿院的后院。这里的海才是真正的海,因为这里的海不是黄褐色的,而是深蓝色的。海浪跟随风的踪影,将自己连成一条白色的曲线,一次又一次击打着沙滩。沙滩上除了留下海水浸湿过的痕迹,也会留下一些贝壳与海螺的身躯。远方传来一阵又一阵“唰,唰,唰“的巨响,声音清脆悦耳,却不乏汹涌与豪放之势。这是大海发自内心的呐喊,亦是大海持续生命的呼吸声。
小苹果把植物放在一边,让它尽情地沐浴阳光。接着便傻傻地蹲下,玩起沙子来。她告诉我这盆植物是茉莉花,生命力极强的茉莉花。只要给它一点阳光与水,它就会勇敢地活下去。等到明年三四月份,它就会开花。它开花时不但美丽倾心,芳香四溢,而且会带给人们好心情。
她身上不也带着浓浓的茉莉花香吗?难道她身上的香气,不是喷了香水后所散发出来的,而是真正的、纯天然的茉莉花所散发出来的?
她从包包里拿出一个花形的香袋,递给我,示意我去闻闻它。我闻了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她身上的那股茉莉花香源于这个香袋。
她说,在茉莉开花时,摘几朵个头大的拿去洗一洗,放在阳光下晒干,再把它做成香袋,这样,它的香味就可以永远留在身边了。
小苹果真是玩上瘾了,一边堆上一个类似金字塔的沙堆,一边又挖了一个很深的沙坑。她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玩起沙来更是如鱼得水,一点都看不出是个盲女孩。
远方走来一位老人,个子不高,有点臃肿,披着一件灰色风衣。老人越走越近,沙滩上留下他走过的脚印。她对老人微微一笑,表情亲切,像是见了亲人一般。老人也露出和蔼与慈祥的笑容。她很兴奋,很大声地叫了老人一声“爷爷”。小苹果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耳朵很灵,听见她叫了之后,也大声叫了老人一声“爷爷”。
经过她的一番介绍,我才知道老人是孤儿院的院长。
她跟老院长一气呵成,说了好多好多话。估计是隔了太久没见面,一说起来就特别亲切。说起我时,她说我心肠好,憨厚老实,值得信赖。老院长用一种肯定的眼神,打量我一番。
她把老院长拉到一边,悄悄说起话来。很明显,她在躲小苹果,似乎有什么话不想让小苹果听见。虽然她和老院长说话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
她:您带医生来看过了吗?
老院长:看过了,医生说很难。
她:那她的眼睛还有希望吗?
老院长:有希望,但希望非常渺茫。
她:希望再渺茫,也得去试试啊!
老院长:问题是现在想试也试不了。
她:为什么?
老院长:想让她的眼睛复明,必须得做换眼手术,但医院拿不出这样一双眼睛。
她:在城市里面找不到,可以去城市外面找啊!
老院长:即使让你找到了,也未必能行。手术的风险相当大,医生说,成功的可能性只有两成。如果手术成功了也就成功了,如果手术失败了付出的将是生命的代价啊。而成功与失败的距离只有几毫米之差,也就是说生与死的距离只有几毫米之差。
她:……
老院长:她还是个孩子,我不想让她去冒这个险。
院长的回答让她忍不住失声哭泣。她的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流,脸上留下了很明显的泪痕。她拿出纸巾把眼泪擦掉。
小苹果在大声叫我们,似乎是叫我们过去一起玩。她稳了稳情绪,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勉强地换了一张笑脸走过去。
小苹果玩起沙来还真厉害,她雕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她说了,男孩是我,女孩是冰逸。虽然雕得不是很像,但看起来还是挺卡通的。小苹果有没有见过冰逸,我不知道,但她至少没见过我。她能凭借自身的丰富的想象把我们雕出来,实属难得。
小苹果拉住我,并叫我蹲着不要动。我照做了。她把小手浸在海水中,洗去手上的细沙,放衣服上擦了几下。她注视前方,目光依然停歇,但目光中带有一丝好奇与一丝渴望。她伸出细嫩的双手,慢慢地试着摸索前方,感觉是想摸我的脸。她的双手离我的脸越来近,越来越近。终于,她的双手触摸到我的脸,并开始轻轻抚摩我的脸。于是我眼睛、鼻尖、嘴唇的轮廓上,留下她指尖划过的痕迹。当我正纳闷不解时,她附在我耳边,悄悄告诉我:我记住哥哥的样子了。
小苹果的眼睛并没看见我,但她通过双手的触觉,把我的样子烙在手心,铭刻在心里。我被彻底地感动了,忍不住楼住她,楼得好紧好紧。心里想着一句话:将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看见哥哥的。
冰逸告诉我,小苹果的眼睛是先天性失明,所以她没有看见过任何人。她曾经也这样抚摩过冰逸的脸。她最大的愿望是能看见冰逸一眼。
中午,院长带我们去食堂吃饭。午餐很丰富,最有特色的是海鲜。小苹果很喜欢吃海虾,因为冰逸一刻不停地在给她剥虾皮。
时间过得很快,由起初的一片艳阳天,到现在的红日西坠。我跟冰逸到了码头,赶上了今天的最后一班船。老院长牵着小苹果的手,挥手向我们告别。
十
孤儿院回来后的第三天,我手机里收到一个陌生人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外加一个叹号:离开她!
对于我来说,收到这种陌生短信是习以为常的事。我很清楚,发短信的不是那些无聊的想找人聊天的人,就是那些一时疏忽发错号码的人。手机上的号码都是我认识的人,我只跟认识的人发短信。所以,收到这些陌生短信,我的一贯作风是,将手机搁一边,不予理睬,不予回应。这次当然不例外。
我最近很懒,老是提不起精神,一躺床上,就会睡着。
醒来的时候,发现手机里又来短信了。还是那个陌生人发来的,内容依然是:离开她!我很郁闷,也很无奈。心想,如果我不回过去的话,估计陌生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我回了一条过去——你是谁?
过了一会,陌生人没回我短信,而是直接打我电话了。我很不厌烦地接了。
我:喂,你是谁?!
陌生人:……(能听见明晰的呼吸声,但始终没开口说话)
我:你谁啊,你,不说话,我挂了!
陌生人:……
我:莫名其妙,你有病啊!
陌生人:……
陌生人把手机挂断了。我很生气,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变态,这么无理取闹的人。发短信骚扰别人况且不说,竟然还打电话过来,连一句话都不说。
我喝上一口水,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我在想,要是陌生人没发错短信的话,那么陌生人所指的“她”会是谁呢?在学校里,我认识的女生少之又少,让我挂心的就只有冰逸一个了。
正当我纳闷不解时,短信又来了。还是那个陌生人发来的。上面写着:离开冰逸,不然后果自负!
我之前的猜测没错,陌生人所指的“她”,果真是冰逸。但是我之前所猜测的,又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显而易见,陌生人不怀好意,绝对不是个善茬。陌生人是在命令我,恐吓我,甚至是在威胁我。如果我不离开她的话,陌生人就一定会兑现其诺言,想方设法,甚至不择手段来对付我,到时候我想逃也逃不掉了。其实,比起她来,我到无所谓,我怕的就是她会有危险。我一想起她,我的心就变得异常坚定,她需要我,我不能就这样临阵退缩。
不知道是从哪里借来的胆子,我一拿起手机就拼命按:她需要我,我是不会离来她的,除非我死了。你要报复,就冲我来好了。我等着!
手机没再响起。陌生人也没再回我短信。
十一
我开始彷徨不安起来。我在想,陌生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强令我离开她。
这几天,我都没出校门,除了教室与寝室,就是食堂。陌生人的话,就像一句咒语一样纠缠着我,让我心神不定,无法脱身。
我怕她有事,所以天天发短信给她。她每次都回的,每次都说自己在自修室。她说,她马上要专业考试了,所以忙着看书。知道她没事,我就放心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又是一个星期天。在这个星期里,她看她的书,我过我的日子。陌生人并没有威胁到我们。也许是我多想了,陌生人只是在恐吓我。
我在想,陌生人会不会是那个四眼男生。他借“要我离开她”为由,趁机恐吓我一下。我越想越是他,因为从我来到这座城市以来,我只得罪过他一个人。如果是他,那我不怕他,因为他打不过我。如果他带人来了,我也不怕他,因为我天天跟同学在一起。
我吃晚饭的时候,她发短信过来了。她说,她早上终于考完试了,想轻松一下,所以晚上想见我,地点是芙蓉街。感觉很奇怪,上几次见面的地点都在学校,可这次为什么让我跑这么远去市中心呢?也许她在那边有事忙,让我直接去找她更方便点。
芙蓉街跟我上次来的一样,还是那么热闹繁华。我在路上逛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她,我便给她发短信。
我发了:你在哪儿?
她回了:我在百衣百试,买衣服呢。
我发了: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她回了:???
我很纳闷,为什么她最后发的短信会是三个问号。给我的感觉,似乎她根本没有约过我,更不知道我现在正在找她。
我很快找到了百衣百试。原来百衣百试是一家女装专卖店,店面并不是很大,但里面的人很多,而且大都是情侣。很显然,这里的男士都是陪女朋友或妻子来买衣服的。
我看见她了,但她并没有看见我。她正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一边照镜子,一边仔细打量。我忽然心血来潮,想用一种出奇的方式跟她打招呼。于是我没跟以往一样直接叫她,而是从身后拍了她一下肩膀。她被我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望着我,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是怎么一回事。
她:弟弟,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她:你别耍我了。我知道的,你一定是在附近玩,刚才看见我也在这儿买衣服,所以先发个短信给我,然后故意装作来找我的样子,好给我一个惊喜。对吧!?
我:不是的,我真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的手机响了。她就先接手机了。在她身边,我虽然听不出通话的具体内容,但我能听出对方是男声。“男声”说了几句后,她便轻轻地“嗯”了几声,就把手机挂了。
她: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说,我没耍你。吃晚饭的时候,是你发短信给我的。你说,你早上考完试,想见我,并叫我来这儿找你。
她:我早上是考完试了,可我真的没叫过你啊。
我:啊!?
我拿出手机,打开“收件箱”,找到她发给我的短信,然后把手机递给她。她看了后,又吃了一惊,表情跟刚才拍她肩膀时一样。
她:怎么可能?我根本没发这条短信给你。
我:可上面显示的号码是你的呀!
她:……(她整个人都愣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事)
我: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别管这么多了,既然你出来了,就跟我一起去逛街吧。
我:好吧。
她:这里人多,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千万别走散。
我:嗯,我知道。
我们走出百衣百试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雨来。雨下得很大,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一滴一串地掉落在大街上。雨点“劈劈啪啪”地敲打地面,地面上立刻汇成一滩水洼。
她说,她要去对面街上的超市买点东西。
她从包包里拿出一把雨伞,并叫我帮她撑着。地面又湿又滑,她穿着高跟鞋,差点摔倒。幸好,在她失去平衡的瞬间,我扶住了她。她要我搂她的腰走,我照做了。搂她的时候,我身体软绵绵的,根本用不上什么力。但是我搂她越松,她就靠我越近。到最后,她整个身体都投入我的怀抱了。在淅沥的雨声中,我能听见她明晰的呼吸声与微弱的心跳声。
搂住她的瞬间,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我跟最心爱的女子保持为零的距离。
她似乎是怕失去什么。也许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没告诉我而已。
在超市里。她一边逛,一边选。我帮她推选购车。她拿的都是些零食,有薯片,饼干,可乐,还有一个小蛋糕。
当我们走出超市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她说,她忘记买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了,让我在门口等她一下。
外面的雨还在下,但比刚才要小一点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赶走了许多行人,使这条原本热闹非凡的大街一时冷清了不少。
她从超市走出来时,没见她手里拿着什么。我便问她买的东西在哪。她说,先不告诉我,要留个悬念,还叫我跟她去一个地方。
路上已经没有公交车的踪影了,好不容易来了辆的士,却是载着人的。这时,眼前忽然闪过一辆黄包车,她便招招手,叫下了这辆车。我们上了车之后,她对拉车师傅说,去城市广场。
坐这种人力车也是无奈之举,但对于我这个晕车的人来说,其实也是何乐而不为的事。
她不说我也知道她要带我去哪,因为整个广场都在下雨,惟独一个地方可以躲雨,那就是广场中心的宝塔上。宝塔建于明朝,是这座城市所保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历史遗迹之一,也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宝塔里除了我们俩,就没别人了。我们找了块干净的石板凳,坐下了。她叫我把蛋糕拿出来,并在包包里拿出一盒火柴。原来她返回超市一趟是买了一盒火柴。当她把一根火柴插在蛋糕中央时,我才明白过来,她所留给我的悬念是什么。
我:姐姐,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她:真聪明,一猜就中!
我:你怎么不早通知我,害我都没准备什么礼物!
她: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一时没来得及通知你。我真的好糊涂,连自己生日也忘了!
我点着一根火柴,并用它去点燃插在蛋糕上的火柴。她闭上双眼,紧握双手,让时间停顿几秒钟后,吹灭了火柴。
我们一边拍手,一边唱起了《生日歌》。一边以可乐代酒干杯,一边吃着蛋糕、薯片以及饼干。在微弱的灯光下,我发现她扬在眼角上很久了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问她怎么哭了。她说,她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流泪是因为幸福。
越开心的时候,时间往往过得越快。已经快十一点,我们该回学校了。
雨依然下个不停。我们在路上等了好久,就是不见一辆的士从眼前经过,到是前面交叉路口上会有几辆出现。于是,我们决定再多走几步路,去交叉路口那边打的。
这段路很滑,她差点又摔倒。这一次,我主动搂住了她的腰。她很快作出反应,把头微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似乎能给她一种很特殊的感觉,大概就是安全感吧。我们就像一对情侣,散步在雨中。
走到交叉路口时,倏然闪出一道亮光,眨时刺眼得很,我本能地用手去遮眼。亮光移动的速度极快,是冲我们来的。当我意识到这是一道车灯所发出的亮光时,一切已经太晚了。我之前的不祥之感终于在此刻发生了。我心里也清楚,一场灾祸已不可避免了。千钧一发之际,我下意识地使出全身的劲,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我把她推得老远老远,于是她离死亡也就远了。
那道亮光仿佛是一道地狱之光——摧促我去地狱时,帮我照亮道路的地狱之光。不知道为什么,仅为零点几秒的反应时间里,脑子里闪过的是地狱,而不是天堂。也许通往地狱的道路比通往天堂的道路更近些。也许我这样突然地死去,天堂还来不及收留我。当那道死光笼罩在我全身时,我被重重地摔了出去。我不知道自己是失去知觉了,还是死了?
十二
我到了一个极其黑暗的空间里,空间里没有任何尘世所能见到的事物。这里没有夜空的星月之光,也没有宇宙的星河之光,这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黑暗是黑得离谱,黑得让人恐惧,黑得连我自己也看不见。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存在,是否已化为灵魂。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源头在哪里,尽头又在哪里。《僧祗律》上言:“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而我根本不知道,到底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世界里多久了。一念,一瞬,一弹指,一罗预,一须臾,一日一夜,还是不计其数个日夜?或是这里根本不存在时间的概念?我被禁锢在一个地狱般的世界里,并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牺牲品。忽然,从黑暗的某个方向传来一个声音,很轻很轻,几乎接近静音。我怀疑是意志在作怪。可是过去很久了,那个声音仍然断断续续回荡在耳边。感觉就像一团厚厚的白云萦绕在天际,一时半会散不开。抛开一切杂念,仔细聆听,我能听出“声音”是在呼唤我。“声音”很急切地想找到我,可就是不知道我在哪。我记不起“声音”是谁了,只记起“声音”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很想应“声音”一声,可我不管怎么大声地叫喊,都得不到回应。原来在这里,我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的,更何况是遥远的“声音”呢?这个世界似乎存在一个巨大的器物,能把我所发出的声音,甚至是呼吸声都毫无保留地吸进去,然后消失于另一个世界。而“声音”是来源于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越来越重,越来越近。似乎近在咫尺,但又遥不可及。就像两条平行线,即使相隔距离再近,也不会有交汇的一瞬。我得冲破这张黑暗之网,去寻找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可当我双脚跨出第一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脚下是没路的。这里像是外太空,完全处于真空状态,我可以像鱼儿一样自由自在地在上面遨游。我使劲地游着,游着,力求尽快找到黑暗的突破口。可我不管怎么努力,眼前所能看到的依然是黑色,听到的依然是那个幽幽的声音。我越来越不知所措,越来越恐惧了。我从来没这么孤独过,也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当我痛苦欲绝之时,声音忽然变得很明晰。我能很清楚得听见“声音”呼唤的具体内容:林禹,林禹,你别哭,你别哭啊,你快醒来,你快醒来啊。我听到的是希望的回音,是灵魂的呼唤。我有救了,我有救了。我大声回了一声,我在这,我在这……
我能听见了,我终于能听见自己说的话了。我欣喜若狂的瞬间,一切就此改变。眼前的黑暗世界刹那间闪出一道亮光,光很刺眼,让我顿时看不见周围。是阳光,没错,就是阳光。只有阳光才会有这般明媚与温暖的光芒。我终于走出这个世界,并来到另一个世界。原来另一个世界就是人间。看着这道久违的光芒,感觉特别亲切,特别激动。眼睛渐渐适应了阳光的刺眼,也渐渐看清了周围。前方是一面米黄色的,有花纹的天花板;天花板中央是一盏水泡灯;水泡灯的右边是一条很长的挂勾,挂勾上挂着一瓶盐水。左边有一只柜子,柜子上堆满水果和鲜花;墙角上装有一台空调;空调再过去一点就是门。右边有一个很占空间的氧气瓶;再往里点是窗户,阳光是透过窗户射进来的。我渐渐地恢复了意志。我能感觉到我是在仰视,并且是躺在一张宽敞的病床上。我发觉,右手的温度与左手的温度有很明显的差异,右手冰冷冰冷,而左手很温暖。右手的温暖来源于一双纤纤素手,感觉很熟悉,很亲切,宛如曾经牵过的记忆。有一个女生半趴在我的床上,静静地睡着。她一直握着我的左手,一刻都没松过手,宛如握住我的生命似的。是冰逸,没错,是冰逸。我能确定,那个黑暗世界是我处于昏迷状态时所产生的意识,而那个声音就是她。她一直在呼唤我醒来,一直守在我身边。我只记得那晚,一辆跑车急速向我们驾来,我本能地把她推开,后来发生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她是被我的左手牵扯醒的。当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用不可思议与惊喜交加的眼神看着我,大声喊道:弟弟,弟弟,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她情绪一激动,眼泪就情不自禁往下掉。她的眼眶又肿又红,而她现在只哭过一会,不可能会这么快红肿起来的,可想而知,她这些天为我留了不少泪。医生来了之后,帮我量好体温与血压。跟她说道:病人能醒来真是不兴中的大兴,但现在病人身体还很虚弱,需要休息,而且病人左腿股骨与右腿髌骨已严重骨折,康复的话,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我:我昏迷了多久?
她:你整整昏迷了十一天,在这十一天里,你没有吃过一颗饭,你是靠打点滴与我喂给你喝的水来维持生命的。如果你再不醒来的话,就有可能你这一辈子都不会醒来了。幸好老天长眼,让你醒过来了。
我:这段日子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她:是的,我一直在你身边。医生说你虽然昏迷,但如果我跟你多讲讲话的话,你意志里应该会感觉到有人在跟你说话,这样能催使你快点醒过来。所以这些天,我天天都守在你身边,牵着你的手,跟你讲了很多话。
我:昏迷就像一场噩梦,在一个黑暗空间里,我难以摆脱。要不是你在呼唤我的话,我就把那里当地狱了。
她:你别瞎说,你是好人,不会去地狱的。
我:可是我总是感觉,我的命是从那里捡回来的。姐姐,你都瘦下一圈了,你一定为我受了不少苦吧,谢谢你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
她:傻瓜,你没见我身材越来越好了吗?我还得谢谢你呢,如果没有你的话,估计我早死了。(她拭去眼泪,开始微笑)
我:那晚我把你推开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你被撞飞后,流了好多血,地面都染红了。我害怕地哭着直喊救命,后来有一位好心的的士司机开车把你送到城市医院。你的后脑勺撞了个裂缝,幸好由于输血及时,才得以把你抢救过来。可是你的大脑震动过度,你就这样昏迷不醒了。
我:那肇事司机呢?
她:跑了!
以前跟她见面是断断续续的,而且时间还很短暂。但现在不同,现在我可以天天见到她,而且在一起的时间相当充足。我很幸福,因为有她在天天照顾我。以前我认为一个会吸烟的女孩是不会太细心的,但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她是一个非常细心的女孩,对我的照顾甚至可说是无微不至。我吃不惯医院里油腻的菜,于是她就亲自下厨烧给我吃。她住的地方离医院很近,所以烧菜很方便。她烧的菜比一般馆子里烧得菜好吃多了,我的胃口一下子好了很多。有时我还会有吃不饱的感觉,她就会分自己的一份给我。我还不能动,而且还挂着盐水,所以我吃的饭都是她一口一口喂给我吃的。如果菜太烫,她会先把菜吹温,然后再放进我嘴里;如果是吃鱼或排骨,她会先把鱼刺或骨头先挑开;如果我把饭菜吃出嘴,她会拿餐巾纸把我的嘴先擦干净,然后再喂我。我整天躺床上,感觉心闷,她便弄来个轮椅。每天下午挂完盐水,吃完药以后,她就会推着我去医院的花园里逛一圈。呆屋子里太久,出来吸一口新鲜空气,晒一下太阳也会有一种欣慰的感觉。公园里,红叶绚烂地点缀在翠绿重叠的树丛里,是那么鲜艳夺目,令人陶醉。桂花从淡淡的色调中,散发出浓浓的体香,充溢在四周的空气里,让人忍不住去闻它。菊花迎风而立,傲寒怒放,然不以娇艳姿色取媚,却以隽美多姿,素雅坚贞取胜。如此美景,与她一起度过,真是一种享受。不过初冬的黄昏来得总是那么快,每当我们聊得正起劲时,太阳就落进西山了。她怕我闷得慌,所以每天都会读报纸给我听,让我躺在窗上也能闻窗外事。她知道我喜欢文学,就读名家的名作给我听。她的普通话非常标准,如果不仔细听,就会把她的声音当广播原声了。每当读完一篇文章,她就会跟我讨论一番。她知道的东西多得惊人,我说不上来的事与人,往往她能说得上。
这些天,让我感触最深的是歌德的一句诗:外貌美丽只能取悦一时,内心美丽方能经久不衰。她完美的外貌总有一天会老去,但她美丽的心灵却会永葆青春。一天,我开玩笑地跟她说,如果哪个男人娶上姐姐,那个男人下半辈子就享福了。她回答我,如果我不是她弟弟,或许她会考虑我。她的回答,让我的脸变得绯红绯红。当她笑着跟我说,刚才的话是一句玩笑话时,我的心才平静一点。
不知不觉中,一个月过去了。医生说我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我的双腿还需打石膏。我要走路的话,还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我还是决定出院,因为我已经请了一个月的假,我不想再落下学业。脚不能走,大不了在轮椅上呆上两个月。
十三
出院那天,她早早来到医院,帮我打理好一切。到了街上,她叫了一辆的士,准备送我回学校。
在车上,我没跟她说话,而是一直望着窗外的风景。风景除了迅速往后移之外,也没什么独到之处,但是现在我就是喜欢望着它们。也许是我在医院呆得实在太久了,一见世面就有种莫名其妙新奇感。如果没有这股难闻的汽油味,我希望车子一直开下去,直到我望完全城的风景为止。
我原本以为她会叫司机在学校门口停车,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叫司机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小巷旁停车了。我一时纳闷不解。
我:姐姐,为什么不在学校门口停,而在这条小巷口停?难道这条小巷能更快地通往学校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啊。
她:不是的。你的脚还没好,如果现在把你送寝室的话,我怕你照顾不了自己。小巷里有一套房子,是我跟一个好朋友合租的,她现在去外面实习了,所以她的房间空着呢。
我:不用了,没关系的,我这些天坐轮椅都坐惯了。
她:不行,你寝室在四楼,上课大都在三楼,难道轮椅还能爬楼梯吗?小巷里的房子在一楼,你来去可以方便点,再说还有姐姐来照顾你呢。
我:你放心吧,我还有同学呢,同学会照顾我的。
她:他们只能照顾你上楼梯,却照顾不了你是生活。弟弟,你是为了我而变成这样子的,我不知道用什么来弥补,如果再不让我好好照顾你的话,我心里会不安的。
我:可是我们孤男寡女住一块,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她:别人要说就让别人去说呗,我们不要去理他们。你得乖一点,住这里,让我来照顾你,你要用的东西,我会叫人去你们寝室搬的。
我:可是你男朋友呢?
她:不要再提这个负心人,我跟他没关系了。
房子是两室一厅,外加一个卫生间。客厅里没有装修过,也没什么家具与家电。一张圆桌、一个鞋柜、一个煤气灶成为这里为数不多的摆设。她房间里有床,有衣柜,有电脑;墙上贴了几张明星海报,床上还摆着一只史努比,床单和被褥都的粉红色的。另一个腾出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就没别的了。她说,她会帮我整理这个房间的,以后就让我将就着住下。如果闷的话可以去她房间上网。
想不到出院后的生活竟是与她的“同居”生活,虽不是热恋中恋人的同居,但至少也算是同居一处的同居,只不过就是把恋人们寻求快乐的感情,换成是姐弟之间亲人一样的感情罢了。
其实我不怕别人说闲话,甚至说坏话,我怕的是一直隐藏于心底的感情会在瞬间爆发。这是一种孤独的感情,也是一种畸形的感情。我明白,这种感情一旦爆发,将会一发而不可收拾。而这种感情的导火线就是距离与时间,当两者兼备之时,随时随刻都有可能被引燃,然后毁灭人的最后一道防线——理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永远都不说出口,让它成为我心底的一个永远的秘密。没错,我对她的爱,并不是弟弟对姐姐的爱,而是完全归属于爱情的爱。虽然我心理没底,很害怕,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能与她相识,我今生无悔。
最近她在城市的一家外贸公司实习,这家公司的事物非常繁多,除了星期天可以休息外,其他时间都得去上班。上班时间是从早上七点半到晚上六点,中午可以休息,但休息的时间只顾得上吃一顿午饭。很显然,这家公司在上班时间上是相当苛刻的,用她自己的话说:这简直就是剥削廉价劳动力,要不是我跟你们签了两个月适用期合同,我老早就不干了。
由于上班时间过早,她会很早就起床。大约是六点左右,那时天还蒙蒙亮,我还窝在暖和的被窝里。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洗漱,而不是化妆。人人都说,女人在镜子面前照上一两个小时是不为过的事,但她并没有这样做,她很讲效率。她除了洗脸的时候用一下洗面奶,洗完脸以后抹点SOD蜜,就没别的了。不像别的女孩,做面膜,擦粉,涂口红,画眉,程序一道又一道,但效果并不一定好。虽然她们人是变美了,但这是一种不真实,不自然的美,在明亮的灯光下便会暴露无疑。而她的美则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美得清纯,美得有气质。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不化妆。她说,她宁愿多花点钱去买几套时髦的衣服,也不愿意去抹这些催人衰老的激素在脸蛋上。洗漱完后,她就会去早饭店买早饭,回来后叫我起床,让我洗漱一下再吃早饭。我吃早饭时,她就开始烧饭菜。每当我叫她一起过来吃时,她总是叫我先吃好了。由于她中午回不来,所以她做的饭菜就当我们的午饭了。她带一份回公司,我带一份回学校。菜是她前一天下班后在蔬菜超市买的,烧一点当晚饭;留一点,第二天早上烧,当午饭。我早在医院时就迷上了她做的饭菜,一闻起香味就会馋涎欲滴,一下肚更是胃口大开,时常会有吃不饱的感觉。那时我心里就有种像是吃了蜜一样甜的幸福,想不到现在幸福还在延续。她忙完一切后,就会准时送我去学校,大约七点左右。她已经跟我的室友们打好招呼了,让他们在寝室楼下等,然后送我去教学楼上课。等他们带我走了以后,她就去乘公交车上班了。他们都说我运气好,找了一个这么漂亮,这么贤惠的女朋友。我说是姐姐,他们都不信。
他们的任务主要是背我上下楼,还有我要上厕所时,帮我扶一下。早上上完课后,当别人都往食堂跑时,我就打开保温瓶,一个人吃起饭来。虽然孤单了点,冷清了点,但吃得还是津津有味。吃饭的时候,她会发个短信给我,问我“过得好不好”,“胃口好不好”之类的话。吃完饭后到下午上课前,大约有两个小时的空余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会看看书,写写作,如果累了就会趴课桌上小睡一会。
她六点下班,回到家起码六点半,而我一般四点半就下课,所以室友们会送我回家。他们有时会马上就走,有时会陪我聊会天,或是上一会网。有一次,他们陪我玩到六点多,她刚好回家,她就硬拉他们吃饭,他们不好意思拒绝,就留下来了。吃饭时,他们个个狼吞虎咽,都声称N年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她就笑着跟他们说:你们觉得好吃就常来吃,林禹这段日子全靠你们照顾了。
晚上,我会到她的房间陪她一起看网络电视。她很喜欢看韩剧,她希望韩剧里浪漫唯美,至死不遇的爱情故事会在现实中实现。我本来是喜欢看历史剧的,但在她的感染下,也渐渐喜欢上看韩剧了。如果是周末,我们还会一起看球赛。一开始我还以为她不会看,到后来才知道,原来她也喜欢足球。而且很懂足球,一侃起球来,我还敌不过她。很巧的是她喜欢意甲,喜欢AC米兰,我也是如此。不过她喜欢的球星是卡卡,她说,在巴西这样一个盛产丑星闻名于世的国度里,横空出世一个帅哥来,实属不易,再说人家还有出众的技术,领袖的风范,所以没有理由不喜欢他。而我喜欢的球星是马尔蒂尼,喜欢他的忠诚,沉稳,有男人味。我们会看得很迟,最早也要到十二点才睡,周末还会到凌晨才睡。看电视的过程中,我们会消灭掉很多零食与水果。她如果困了,就会抽一支烟。她说,她抽烟还没上瘾,半个月一包就够了,有时抽它是为了提神,有时抽它是为了打发寂寞。
星期天,她不用上班,就会带我去城市的中医院进行针灸治疗。听她说每个星期去针灸一次,可以让我的脚好的快一些,而且可以防止我的脚上留下骨折的后遗症。给我治疗的是一个老医生,是这个科的专家。来看病的人很多,热闹得像在赶集市。其实针灸也就两个小时时间,但加上排队的时间就得用上半天了。中医院附近有个沿江公园,等我针灸完后,我们经常一起去那玩。在那里,我们会沐浴着阳光,享受它的温暖。望望四处的风景,缓解一下情绪。在草坪上,她试着扶起我走路。一开始,我感觉脚下软绵绵的,有点疼痛。后来,我感觉脚下越来越有力了,能在她不扶我的情况下,慢悠悠地走上几步路。
这样的日子延续了两个月,在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我的双脚可以正常走路了。
可以走路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去买礼物。自从她上次过完生日后,我一直都不能走路,所以没法出来给她买礼物。这次我终于可以出来了,一定要买一个好一点的礼物给她,作补偿。我在学校附近的饰品店挑了老半天,最后我决定买下一颗纯银的戒指。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磨磨蹭蹭地在口袋里挖了好几下,最终还是没勇气把戒指拿出来。因为镶在戒指上的鸡心水晶,代表爱情。我又去了趟饰品店,买了一个维尼。这次我总算把礼物给她了。她见我送她礼物,高兴地不得了。她把维尼放在床上,跟她的斯努比做伴。
十四
珩湾的海更蓝了。这是一种给人以寒冷与安静感觉的蓝,一看便知是冬天的蓝。一阵海风迎面而来,冰冷刺骨,干燥得皮肤就要裂开似的,我不禁缩了一下身。她的鼻子被风吹得红肿起来,我递一张纸巾给她,示意她回船舱。她说不用了,她想看看冬眠的大海。
从远处望,孤儿院显得光秃秃的,似乎比上次见到的萧条许多。这也难怪,毕竟是深冬了。大树们脱掉了宽厚的绿衣,只剩下一些瘦巴巴的骨杆;爬山虎们褪掉了绿茵的羽毛,只剩下一张孤零零的蛛网。它们是在默默地储备能量,准备在来年的春天重焕青春。
孤儿院很热闹,跟小苹果差不多年龄的小朋友正在院子里玩耍。有的在跳橡皮筋,有的在跳房子,有的在追逐耍闹,有的在边晒太阳边看漫画。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笑容与无忧无虑的样子,我不禁想起我的童年。长大后烦心事多了,想想童年的琐事,也许是一种自我解脱的最好方法。
她跟这边的阿姨打了声招呼。阿姨告诉她,院长在办公室,跟小苹果在一起。
办公室在一楼。我们走在走廊上的时候,远远便听见小苹果“咿咿呀呀”的声音。似隐似现,但听不清她具体在讲什么。办公室的门没关,可我们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站在外面看看。院长戴一副老花眼镜,稍稍弯下腰,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放在窗台上的一盆盆景。小苹果则双眼平视着前方,小手轻抚着一块小扳子,每每抚过一下,便会大声念出一个字来。我明白了,原来她是在认字。她告诉我,小苹果明年可以读书了,院长现在教她认字,就等于让她念学前班。当院长发现我们时,她连忙伸出手指,贴在嘴唇中央,示意他不要出声。院长领会到她的用意,便无声地向我们微微一笑。她小心翼翼地迈着微步,深怕发出一点声音来。等她走到小苹果跟前时,小苹果未曾发现她。她把嘴贴近小苹果的耳边,故意放开音调,用古里古怪的语气说:小苹果,猜猜我是谁。小苹果立刻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得大叫起来,姐姐,是姐姐。
快到中午时,老院长说,今天很热闹,心情也好,他将亲自下厨,烧几个拿手好菜给大家尝尝。冰逸立刻举手响应,示意愿意当院长的下手。她偷偷告诉我,她的厨艺都是跟院长学的,在他面前,她只是三角猫。
冰逸跟老院长去了厨房,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我跟小苹果了。小苹果没扎小辫,披散着一头略显湿润的长发。原来她的头发是刚洗过的。我从她手中接过梳子,帮她梳起头来。她的头发摸起来很舒服,有一种把脸贴在水面上的感觉,我很想一直这样抚摩下去。梳理好头发后,我拿起发绳帮她扎好小辫。
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我便教小苹果学起字来。她学字比一般人累,因为她看不见,所以她要靠触摸特殊的字板来记忆。我每念一个字,就会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手指触摸字板上相应的字,然后让她再读几便,写几遍。她很聪明,有许多字早已学会了,而有些不认识的字,我教她几遍,她也学会了。
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会背三字经,还有很多首古诗。而且背得相当流利,嚼字也相当清晰。我想,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肯定没她聪明。
终于可以开饭了。院长的手艺实在了得,光看菜的色泽,光闻菜的香味,就能让人垂涎三尺,更何况是吃起来的感觉呢?冰逸一一介绍了他的招牌菜:香辣三丝、葱椒青笋、蛋美豆腐、水晶虾仁、梅菜干扣肉、香飘羊肉、薏米南瓜煲。不知道是我的胃口太好,还是这里的碗太小,我一连吃下两碗饭,还想吃第三碗。冰逸夹了一块扣肉在我碗里,笑着跟我说,慢点吃,别咽着。她还问我一句,是院长烧得好吃,还是她烧得好吃。我说,说句实话,还是院长烧得好吃。她听了之后,故意笑笑,揪一下嘴巴,说我太不给她面子,以后再也不烧给我吃了。大家都笑了。
吃完饭后,冰逸收拾一下碗筷,捧着它们去厨房洗。我闲着,也跟去帮忙了。我问她等一会准备去干吗。她说,她有点累,先睡一会再作决定。
小苹果也睡意蒙蒙的,所以冰逸带她一起去睡午觉了。小苹果的房间有三张床,我本来想进去凑会热闹,想不到被她拒之门了。她说,她们女生睡午觉,我一个大男生别去凑热闹,并让我自己先玩一会。
我没事可做,只好去办公室找院长。院长不知从哪里又搬来两盘盆景,正兴致勃勃地修剪它们。有人说过,“老年人跟花草结缘,就像小孩子跟玩具结缘一样”,这话一点不假。
起初,我没啃声,只在一边当看客。后来,他一边修剪,一边津津乐道地跟我讲起他的心得。到最后,他索性把剪刀递给我,让我也试试。
我接过剪刀,不知如何下手,便胡乱地“喀嚓喀嚓”剪上几刀。他竟然说我剪得还可以,理由是:我剪掉的叶子至少是枯黄的叶子,我剪掉的枝条至少是枯竭的枝条。不过他又笑着把话说回来:这只是最基础的,只有把美介入其中的作品才是真正的好作品。
修剪完那两盆盆景后,他带我去花园欣赏他的作品。花园里的盆景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让我一时眼花缭乱,但也大开眼界了。话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但如果有一种美能渗透每一个人的心灵,并让每一个人都在不知觉中产生一种共鸣时,那么像我这样的外行也可以充当内行了。我也领悟到,院长所说的把美介入其中的美,大概就是指景的意境美。就是通过景激发出美的感情,美的意愿,美的理想,从而产生丰富的联想和领受景外之情,达到景有尽而意无穷的境地。
原来这些盆景都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院长讲给我听很多。像,梅影轻柔、犹化苍龙、香雪照斜、喜笑东风、天涯海角、紫藤之舞等等。我问他办公室里的那两盆叫什么,他告诉我,分别叫壮志凌云与雄踞深山。壮志凌云,其实是一棵石榴;而雄踞深山,其实是一棵榆树。
院长的话很赋哲理性,与他聊天,我有种很充实的感觉。他德高望重,我把他当长辈;但他又亲切随和,我把他当忘年之交。当我们聊起冰逸时,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告诉我关于她的这么多经历。
二十几年前的某一天,孤儿院的门口放着一个女婴。女婴被放在一个篮子里,身上裹着一团棉被,棉被里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是女婴的生日与一个“逸”字。弃婴人没有留下女婴的姓,只留下女婴的名,就是一个“逸”字。女婴渐渐长大,身边的人习惯管她叫小逸。小逸冰雪聪颖,乖巧听话,很惹人喜欢。她八岁那年,孤儿院来了一对中年夫妇。夫妇俩有一子一女。男孩比她大三岁,女孩跟她同龄。可惜女孩死了,是死于一种怪病。他们为了弥补失女之痛与挽回精神上的损失,就决定在孤儿院收养一个女孩当养女。当时有五个八岁的女孩让他们选,小逸也是其中一个。他们一看见小逸的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之后,立刻就喜欢上了她。他们说,她的眼睛跟他们女儿的眼睛及其的相似,都那么可爱,那么人见人爱。就这样,她成了孤儿院最幸运的人,因为她在一夜间有了疼她的亲人,有了温馨的家,有了久违的幸福。从此,她就跟她养父姓了。她养父姓冰,于是她就叫冰逸了。冰逸虽然离开了孤儿院,但她的心还是依依不舍的,她曾说过,孤儿院是她永远的家,孤儿院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亲人。她是一个很懂事,很重感情的女孩,每每有空,就会回来看看。看看这里的家,看看这里的“亲人”,看看这里的一草一木。小时候是在她家人的陪同下回来的,长大后经常会单独一人回来,偶尔有几次是在她哥哥的陪同下回来的。她上初中时,孤儿院多了一个小苹果。小苹果跟她的遭遇一样,也是被放在孤儿院门口的女婴,弃婴人清楚小苹果是先天性失明,就无情无义地把小苹果抛弃了。八年的时间里,她是看着小苹果长大的,也是陪伴小苹果长大的。以前小苹果是一个只会哭的小女孩,一直在抱怨上天少给了她一双眼睛,抱怨上天剥夺了她看见世间万物的权利。但冰逸从来没有气馁过,放弃过,她用一颗细腻与善良的心打动了小苹果。让小苹果明白:眼睛看不见这个世界并没有关系,因为还有耳朵可以倾听这个动听的世界,还有鼻子可以闻到这个芬芳的世界,还有心灵可以感应这个深情的世界。要坚强的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小苹果受她的影响,变得格外开朗,格外懂事。小苹果的房间里本来还住着一个小女孩,名叫小茉莉。小茉莉比小苹果大两岁,长得很机灵,很可爱。但是可怜的小茉莉痪有遗传性的白血病,医生说她顶多活不过十岁。果然,去年秋天,小茉莉过完生日不久就死了。身边的人都瞒着小茉莉,所以小茉莉并不知道,自己已离死亡越来越近了。生前,小茉莉过得很开心,并没有什么痛苦的迹象,只是在临死前的那段日子,才有过生不如死的挣扎。小茉莉留给小苹果一盆茉莉花,并托付小苹果,她走了以后,要帮她好好地照顾它。她还留给冰逸一个她亲手做的茉莉花香袋。冰逸接过这份特殊礼物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洒在紧握手心的香袋上,洒在悲痛欲绝的心坎上。小茉莉的悄然离去,让冰逸像是失去亲人一般伤心与痛苦。她已失去小茉莉,她不想再失去小苹果。她发誓,只要她活着,就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照顾好小苹果。她从医生口里得知,小苹果虽然是先天性失明,但还有复明的可能,只不过这种几率非常小。她许诺,无论困难有多重,代价有多高,都要医好小苹果的眼睛。
原来冰逸还有这么一段扑朔迷离的经历,原来小苹果房间里的那盆茉莉花是小茉莉给她的,原来冰逸一直带身上的茉莉香袋是小茉莉给她的。虽然我跟她天天在一起,但我从来没听她提起过这段经历。
来孤儿院前,冰逸曾跟我说过,外贸公司开天慌般地放了她无天假,所以她一定要趁此机会住上几天,多陪陪小苹果。
傍晚时分,院长去准备晚饭了。我原本打算帮他打下手,也好让自己多学点手艺,可他说我只会越帮越忙,让我跟她们一起去玩就行了。
我来到小苹果房间门前。门是关着的。我敲了好几下,都没人应我。她们搞得真神秘,睡醒后出去玩也不叫上我。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以及半边海域。远远望去,望不见天的尽头在哪,海的尽头又在哪。这种海天一色的视觉感很美,美在安静,美在意境。虽然远方不时会传来成群海鸥的叫声,浪击海滩的声音,但是它们的存在只会更加衬托海天一色的静,从而达到“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境界。
原来她们真的在沙滩上。天气很冷,但她们还是勇敢地光着脚丫子,在沙滩上尽情地玩耍。她们把一个气球抛入海中。气球跟着浪花走。浪花上岸,它也上安;浪花退岸,它也退岸。气球被反复折腾了几次后,她们就把它捞上来了。然后,她们又把它当篮球拍。一人各拍一下,拍得很是滋味,连笑声都会传到很远的地方。
在小苹果面前,冰逸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无忧无虑,非常快乐。而在冰逸面前,小苹果是个长大了的大女孩,懂事听话,惹人喜欢。
冰逸看见我来了,很兴奋,硬要我也脱掉鞋袜跟她们一起疯狂。天这么冷,我说什么都不肯。想不到她会联合小苹果,对我软硬皆施。这招果然见效,我很快就败下阵来,很不情愿地把鞋袜脱了。
刚下海,我的脚冷得麻木掉了,仿佛这脚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似的。后来慢慢活动开了,我才把有脚的感觉给找了回来。
小苹果在沙滩上堆起沙来。她走到我身边,跟着风的节奏望着远方,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今天的天与海出奇得美,我好久没看见过这么美的景色了。
我:是啊,就像一张初恋少女的脸,羞涩是一种美。
她:而眼前的景色,幽静是一种美,对吧?!
我:对啊。
她:你说,下次能看见这么美的夕阳,要到什么时候了?
我:一定不会等很久的。
她:你整个下午都跟院长在一起,他一定跟你说了很多吧?!
我:是的,他说了许多关于你成长经历的事。跟你认识了这么久,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这段经历?
她:那我问你,咱俩一起时,我跟你提起过我感情上的事吗?
我:没有。
她:这不就行行了呗?其实这段经历就跟感情的事一样,跟人家说再多也帮不上忙,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我:不是啊,你跟我说了,至少我可以跟你分担烦恼。
她:你愿意跟我分享烦恼?我知道你对我好,跟你一起我也很开心,所以在你面前,我不想提起一些烦心事。
我:有些事我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惟独小苹果的事除外。我知道你一直为能让她在上学前复明的事而担忧,我也知道你一直为找不到一双可供她做手术的眼睛的事而担忧。可是你找不到那双眼睛,我可以跟你一起找的啊。我相信,我们齐心合力,一定能找到它的。
她:你说得很对。
我:为让我们可爱的小妹妹重见光明,一起加油吧!
她:恩,一起加油!
我:这就对了,呵呵……
她:你总会给我带来快乐,而且是我最需要快乐的时候。真的很谢谢你,弟弟。我有一段时间为这事真的很无助,也对自己越来越没信心,但现在听了你的话之后,我感觉希望又在我内心燃起了。
我:别这么说,我们是最亲的人。
我本来想说“我们是最亲密的人”,但我还是把“密”字省去了。我想,“亲密”用在情侣间比较合适,而“亲”既可用在情侣间,也可用在亲人、朋友间。
她被我的一番话感动了,眼泪就像含苞欲放的花朵一样,挂在眼角上。没想到,我下一个动作竟然会是向前一步,去抱住她。我抱得她好紧好紧,而她也顺其自然的趟在我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跟她一起生活的两个月里,我曾多次想从她的身后抱住她,但最后还是被理智压下去了。特别是跟她呆一个房间时,从表面上看,我跟她有说有笑,聊得很投机,但实际上我手心直冒冷汗,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我明白,这是最原始的一种欲望,而我又不敢有这种欲望。对付这种欲望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去正视她的眼睛。这办法很有效,我试过多次后,也感觉没之前那么紧张了。我用自己潜意识里的理智消磨了这最可怕的欲望。就这样,两个月里,我只碰过她的手,就是每个周末在公园,她扶我走路的时候,其它什么都没有。
这次拥抱是两个月以后的解禁。虽然只是安慰性质的,不代表什么,但我能看得出,她很愿意让我抱。
我们在孤儿院住了三天。这三天里,我们带着小苹果玩便整个小岛,就连岛上的最高,最难爬的山峰上也留下了我们的足印。这三天是我脚可以走路以后,玩得最开心的三天。这三天也是她放假以后,玩得最开心的三天。
十五
从孤儿院回来后,一切恢复正常。她去上班,我去上课。因为她工作又开始繁忙起来,而我的脚也可以走了,所以她不再准备午饭,而是叫我在食堂里吃。不过一到吃饭时间,她还是会发短信过来,叮嘱我几句,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当然晚饭还是她烧给我吃的。
那天下午,我刚上完课,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才发现外面已经下雨了。冬雨唰唰地下着。细密的雨丝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蒙蒙的幔帐。
寒冬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这么一下,便更寒冷,更萧条了。
我没带伞,所以我只能冒雨赶回家里。幸好雨并不大,而且离家也不远,不然就要淋出感冒来了。
不知道是我跑得太急,还是路被淋得太滑,我竟然会在一瞬间失去重心,摔了个大跟头。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仅疼,而且还湿了半条裤子。我只能自认倒霉,拍拍屁股爬起来。
这时在人群中闪出一个人来。这人好熟悉,似乎认识,但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一点点向我挨近,我看到他的眼镜时,我才想起原来他是那个四眼男生。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呢?我不想在这里惹事,所以趁他还没注意到我,快速钻进人群中,用人群作掩护,走出校门。
走到小巷里时,我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当我转过身子想看个究竟时,想不到一拳已挨在我脸上。这拳力量很足,而且出其不备。我一阵昏晕,当场倒地。
真的是他。原来他刚才看见我了,只是他太狡猾,佯装没看见。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反过来跟踪我,看我走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里,便过来教训我一顿,报仇。
这条小巷是烂泥地,一遇雨天,就会出现一个个坑坑洼洼的烂泥坑,烂泥坑里积满了浑浊的泥水。他这一拳刚好让我躺在烂泥坑里,我全身湿漉漉的,粘满了泥泞的烂泥。我像一条在泥堆里被抓的泥鳅,被人抓在手里,动弹挣扎。运气好就滑掉,气不好就任人宰割。
他趁我倒下之时,上来就对我一阵猛踢,嘴里还吐着脏话。我昏昏沉沉的,只能边挡边挨。我被踢得很痛,但我必须反抗。我抓随手了一把烂泥,向他扔去。这把烂泥扔在脸上,他拼命挥住脸,表情很痛苦。他流血了,鲜血渗着雨水一起流在地上。我本来只想扔他眼睛,让他一时看不见,我好趁机逃跑。想不到这堆烂泥中夹杂着石子。他的脸开花了。
我一时管不上这么多了,撒腿就往家里跑。
她下班回家后,看见我脸上有很大一块淤青时,就急忙问我是怎么回事。我骗她是不小心摔倒了。她说,摔倒了怎么会摔脸上去,让我不要再骗她了,告诉她实话。我不好再瞒她,只好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她一边听我说,一边帮我涂酒精与红药水。
她:你真傻,为了几句流言蜚语跟人打架结怨,值得吗?
我:可是他骂你,而且骂出的话很难听,我都听不下去了。作为你的弟弟,我能做事不理吗?!
她:嘴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爱怎么骂就让人家去骂吧,反正对我也损失不了什么。
我:可是……
她:别可是可是了,其实你为而打架,我听了还挺高兴的。这说明你对我好,关心我, 但是对我好,关心我,还有很多方式的啊。你以后别再这么卤莽了,不然我会担心的,明白吗?
我:我明白了,我听你的话。
她:你还疼吗?好点没有?
我:我没事啦,就是脸还有点疼。
十六
没过多久,我在小巷口又碰见了四眼男生。他和几个人一起坐在饭店里,吃早饭。他脸上涂满了红药水,特别大的伤口上还留下了针缝过的痕迹,幸好他的眼睛是完好无损的。我连忙闪进另一条小巷,往住处跑去。
这次他没跟来,但我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他为什么又会在我的视线中出现呢,是巧合吗?我想肯定不是,他是在等我。上次他就是在这里被我弄破脸的,所以他断定我一定住在这一带附近。他叫了一把人,是想把我逮住,然后新仇加旧仇一起报。
我想,如果被他们找到住处了,那我该怎么办。其实我并不惧怕他们。被他们逮住,顶多挨一顿打,但如果连累到冰逸,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我躲在房间里,想了好久。面对这件事,我想不出一个很好办法来应对,只想出一个迫不得已的办法来应对。那就是,我搬回学校去住。我想过了,只有我搬回学校去住,才不会连累她;而且在学校里,我只要多跟同学在一起,他们是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晚上跟她一起吃饭时,我吞吞吐吐地跟她提起了这件事。
我:姐姐,我想搬回学校去住。
她:在这住得好好的,干吗搬回去住?
我:我想过了,我的脚已经好了,而且你最近上班也很忙,所以我不想再打扰你了。
她:这就是你的理由吗?
我:还有,我马上要考试了,你也知道我落过一个多月的课,所以我想回去多看点书,不懂的问题,请教老师和同学方便点。
她:我看你是怕人说闲话,怕人说你跟一个女生同居了。
我:不是的,不是的,我都跟他们说清楚了,你是我姐姐的。
她:说管说,但你心里就是放不下。
我:真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啊!
她:够了,不要再说了。
我:我……我……
她:我家人不要我了,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
她扔下手里的碗筷,跑进自己的房间里。接着便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关门声。我想进去跟她解释,但房门已被她反锁了。我不管怎么敲门,怎么叫她,她都不应我一声。我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发觉里面很安静,一定动静都没有。
这是我跟她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火。我跟她相处得一直都很和睦,但为什么这次会闹成这样呢?我没想到过,真的没想到过,我一提搬回去的事,一提离开她的事,她会有这么大反应,以至于生气不理我。我很后悔,后悔刚才说了那些话。
她是误会我了。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怕孤男寡女住一起,会让人说闲话,但我后来是想通了的。我觉得,两个人能开心地生活在一起,能互相照顾,即使不是情侣,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家爱怎么说是人家的事,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第二天早上,我去上课时,发现她房间门开着。但她不在房间里,她去上班了。晚上她回来时,跟往常一样,忙着烧饭菜,但一言不发。吃晚饭时,她帮我盛好饭,但自己却躲进房间里,边看电视边吃饭了。客厅里就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吃饭也没什么胃口。
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周末,我跟她已经四天没讲过话了。
星期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她的房间门跟前几天一样,还是开着。她今天休息,我不知道她去哪了。
她的电脑桌前有一张纸,被鼠标压着。原来这张纸上有字,是她写给我的:
这几天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不该对你一声不啃。你的东西,我已经帮打点好了,放在你房间里,你随时都可以走。早上我要去接小苹果,如果你今天就走的话,那我不能送你了。对不起。
我回房间一看,角落里果然放着一只大皮箱。刚才没仔细看,没看到,但现在看到了。打开皮箱,里面放着整齐的衣服与书本。
我在这住了两个多月了,现在让我突然离开这,真的有点舍不得。其实我更舍不得的是她,但是为了她,我必须离开她。虽然怕连累她这件事,只是我的猜想而已,但我决不允许在她身上发生任何万一的事。
门“喀嚓”一声,就被关上了。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个家,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熟悉的小巷。外面出奇的安静,以至于我除了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外,别的什么都听不见了。其实能让自己的脚步声送自己一程,也是一种安慰吧。
这种安静被远处驶来的一辆黑色轿车给打破了。它靠近我时,我才看清楚,原来是辆奥迪A6。它停了,就在我面前。
车里出来的是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五十几岁的人了。大概是夫妇俩吧。那个男的过来问我,这里是不是学渊巷弄。我回答他,是的。他们向我道谢之后,就往小巷走去了。
十七
搬回学校已经一个星期了。这一个星期里,我没碰见过四眼男生一次。想想也真奇怪,在搬家前天天在眼前晃的人,现在却偏偏不晃了。也许这一切只是巧合罢了,是我太敏感,把事想得太复杂了。
我也一个星期没见她了。我发过她两次短信,都是问她在哪里。她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回我,而且都是很简单的回答。她一次说在公园,另一次说在医院。而她说在公园的那次,又附加地问了我一句,学校附近有没有洗数码照片的地方。我回复她,体育场对面的街上有一家。
除了这些,她真的没话对我说了吗?可能她还在生气,要过一阵子才能跟我说上话。可能她跟小苹果一起玩得正开心,一时把我给忘了。
没她在身边,我很不习惯,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看书老分神,走路找不着北,吃饭没胃口。我像丢了魂似地活着。我很后悔离开了她。
当我整个人发疯似地委靡不振时,她终于肯理我了。她发短信过来,叫我过去一下。
我走过熟悉的小巷口时,一辆轿车正好从我身前驶过。这不是上个星期看到的那辆奥迪A6吗,怎么又开到这里来了?
我看清楚了,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正是问我路过的那个男人。但是车子打着照明灯,很刺眼,我一时没清楚坐在副驾驶座与后座的人。
我在门外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应我。当我正想敲门时,门却开了。开门的不是她,而是小苹果。
我问小苹果,姐姐上哪去了。小苹果告诉我,刚才传来一阵汽车的声音,她就匆匆忙忙跑出去了,临走前只说了一句,哥哥马上就来。
照小苹果的话来说,她很可能是被那辆奥迪A6给接走的,而那对夫妇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养父母。她养父母为什么要把她急急忙忙地带走呢?莫非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
正当我一脸疑惑时,短信来了。是她的。上面写着:家里出了点事,一时半会回不来,帮我照顾好小苹果。
她的电脑桌上放着很多照片。照片中大多数是小苹果的单身照,但也有少数几张是她跟小苹果的合影。照片都是在公园拍的。公园里的每一草每一木,对于我来说,都很熟悉,很亲切。因为那里是我还没有告别轮椅时,她经常带我来去那里练习走路的地方。
不知道是以前没注意看的缘故,还是照片效果和真实效果不同的缘故,总之在她们的合影中,我看到的仿佛不是两双眼睛,而是一双。而事实上,我看到的的确是两双,因为它们分别长在两个人的身上。但是她们的眼睛又实在太像了,以至于我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哪一双长在谁的身上,所以我只能说看到了一双。
上天赐予她们两双同样美丽的眼睛,但能看见这个世界的却只有一双。
其中有一张合影中,我发现它的背面有字。上面写着:光明的礼物——献给我最可爱、最美丽的小妹妹。
我:这些都是姐姐帮你拍的吗?
小苹果:我的单身照是姐姐拍的,跟姐姐的合影是行人帮忙拍的。
我:这些照片拍得很好,你很上镜哦。
小苹果:是吗?
我:嗯,是的。
小苹果:这是我第一次拍照片,我跟姐姐说,我拍了也看不见的,但姐姐还是硬拉着我去了。我只是一个盲女孩,也许永远都没机会看见它们,但是姐姐不同,她想我的时候,至少可以看看它们。
我:怎么会呢?姐姐既然带你去拍照了,就说明这些照片拍出来是要给你看的。
小苹果:真的吗?
我:当然是真的,哥哥不会骗你的。你摸摸,姐姐在这张照片的背面写字了。上面写着,光明的礼物——献给我最可爱、最美丽的小妹妹。(我把照片递给小苹果,让她触摸照片后面的文字)
小苹果:光明的礼物?
我:是的,她把光明当作为一件礼物送给你。在接受这份特殊礼物的时候,她希望你第一眼看到的是照片上最美丽的她。
小苹果:太好了,太好了,我可以看见姐姐喽,我可以看见姐姐喽,还有哥哥你!
我:嗯。
小苹果:可是姐姐现在去哪里了?她不在我身边,我好害怕。
我:你别怕,哥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照顾你的。姐姐马上就会回来的,等她回来了,我们就去找世上最好的医生来医好你的眼睛。
十八
一个星期过去了,她还没回来。我在等她回来,小苹果也在等她回来。小苹果好几次哭着让我把她找回来,可她的手机一直关着,我跟她失去了联络。
这些天,为了照顾好小苹果,我搬进了以前住过的那个房间,而小苹果则睡在冰逸的房间里。晚上,她经常叫我给她讲故事。她说,跟冰逸一起时,她每天都是听完故事才睡觉的。我拿她没办法,在图书馆找了一本《格林童话》,边看边读,算是给她讲故事了。我在朗读的时候,她很乖得躺在被窝里,把耳朵竖得老高老高,津津有味得听着我念的每一个文字。她听完一则故事以后,就会眯起眼睛,萌生睡意,但她还是要我接着讲第二个故事。然而,我往往还没来得及把第二个故事讲完,她就早已睡着了。看来这故事还真管用,它俨然是一首温柔催眠曲。
白天,我不能把她落在家里,索性就把她带去上课了。上课时,她很乖,静静地地坐在我身边,一声都不啃。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问我,从哪里找来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妹妹。我便一一回答他们说,她是我妹妹。同学们并没有因为她是一个盲女孩而疏远她,恰恰相反,他们都很热情,都很主动地跟她一起玩。我不在教室时,他们会帮我看好她。他们一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就会拿出来跟她一起分享。有时,他们中的一些女生还会抢着给她化妆,把她化得像个小仙女似的。我跟她的吃饭问题几乎都是在食堂解决的。食堂的饭菜虽没有冰逸亲手做的那么好吃,但勉强还能凑合一下。我知道她特别喜欢吃虾,所以我几乎每餐都买虾给她吃,而且我还很细心地剥好虾皮,再喂给她吃。
就这样,我照顾小苹果一个星期了。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这么细心的照顾过一个人。包括冰逸。对于冰逸来说,只能说是她照顾我,而不能说是我照顾她。
忽然,手机振动了。我以为是冰逸的短信来了,所以很兴奋地拿出手机。很失望,短信不是她的,而是诗社的。诗社已经好久没联系我了,今天能发短信给我真是破天荒的事。短信是通知我,让我去参加爬山活动,时间是今天下午,地点是学校后山。
小苹果听了以后,很想让我带她一起去玩。但我又怕在山上会碰见四眼男生,会惹出什么麻烦来,所以我决定还是不带她去爬山了。下午,我为了补偿她,便带她去学校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吃东西了。我给她点了一杯草莓奶茶与一个肉松汉堡,还有一包薯条。我不饿,所以只点了一杯柠檬汁。当我问她还要什么的时候,我透过玻璃,看见街上有卖油炸虾仁的小吃滩。于是我就告诉她,我去买她最喜欢的东西给她吃。她听了很高兴。
虾仁是现炸的,热乎乎的,很新鲜。我买了一包,心想,这下够小苹果饱餐一顿的了。当我正想返回西餐厅时,我看见了触目惊心的一幕。一群人,大约有十几个人,手里都握着砍刀,从对面的大街上冲过来。这一幕,我只在黑帮电影里看见过。在现实中我只看见过打架,而从来没有看见过砍人。我不知道他们找寻的对象是谁,只知道他们前进的方向是我站着的地方。那群人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会对我不利。我加快速度往西餐厅赶。忽然大街上响起了警车的声音,这声音的威力很大,迫使他们闻风丧胆似得四处乱跑。三辆警车停下后,立即蹦出几个警察来,去追那群人。那群人中,大多数被警察按在了地上,但也有几个跑掉了。
警察抓不良青年的一幕,招来了很多围观的群众看热闹。他们的参与,一时把大街弄得水泄不通。
在乱成一团的大街上,我见到了比刚才更触目惊心的一幕,这一切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我看见四眼男生竟然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没错,那个男人就是在咖啡馆跪地求她原谅的男人,她以前的男朋友。自从她说跟他分手以后,他像迷一样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没怎么过问她感情的事,不小心提起时,她只是很不厌烦地抛出几个字来,意思是让我不要再提起这个人。
四眼男生和男人坐上一辆白色宝马,然后把车开走了。那辆宝马,我认识。是男人的车,以前经常看见他开着它来学校接她。从他们的眼神看,他们并没有发现我。
车子远去后,我脑子里出现了许多疑惑。他们怎么会在一起?他们认识吗?他们在一起干吗?
当我还没回过神来时,手机忽然响起。这次是冰逸的,我没看错。消失了一个多星期的她终于有回音了。短信上说,让我先送小苹果回家,然后再去学校月亮湖等她。我没问她为什么,只是照她去做了。
十分钟后,我来到了月亮湖畔,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没错,是冰逸的背影。她坐在湖畔的一干净的石头上,静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寒风吹动的仿佛不是她的长发,而是她思绪。
她:你来了。
我:是啊,我跟小苹果都盼你回去呢!
她:我知道,小苹果她怎么样了?是不是又哭又闹,惹你烦了?
我:照顾小妹是我的职责,我怎么会嫌她烦呢?再说小苹果特别乖,特别懂事。她只会哭,而不会闹。她哭的时候,还不是想早点盼你回来呗?
她:那你想不想我早点回来啊?
我:当然想啦,但我不会又哭又闹,我只会心里想。
她: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带小苹果来见我吗?
我:不知道。
她:因为我马上又要走了。我怕她见我以后,又要马上离开,会伤心,会哭。
我:你要走?为什么?难道你又要离我们而去吗?
她:不是的。弟弟,我答应你。等我办完事之后,就马上回来找你们!
我:可是……可是……
她:好了,别可是啦,我只是有点事要处理,又不是不回来了。真是的,不要愁眉苦脸了,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供小苹果做手术的那双眼睛找到了!
我:真的,那太好了,难怪前不久你会带她去拍照片啊!
她:嗯,那双眼睛现在在城市医院。听说城市外的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在一次车祸中失去了生命。她家人虽然很伤心,但他们却很开明,他们愿意捐献她身上的一切可用的器官,这其中就包括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刚好能供小苹果做手术,所以小苹果很幸运啊!
我:原来是这样啊,那这手术有危险吗?
她:每个手术都有其危险性的,这也是我之前最担心的,但我现在已经不怎么担心了。因为负责小苹果手术的医生是医院特地从城市外请来的,他沉着冷静,经验丰富,是眼科手术的专家。有他在,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我:那手术什么时候进行呢?
她:我已经帮她弄好住院手续了,大概过几天就可以住进去了。我把你的手机号给医院了,等可以住院的时候,他们会通知你的。
我:好的,我明白了。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小苹果的!
时间其实只过了两个小时,但这两个小时对于我们来说显得很仓促,也很宝贵。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她告诉我,她再坐一会儿就走。
她:还记得那片海域上的天空吗?
我:当然记得,像初恋少女的脸一样羞涩的天空。
她:今天的天空跟上次的一样美。
我:我也这么觉得,上次是海天一色,这次是湖天一色。
她:你看,你看,那朵云像什么?(她把手指向远山方向的一朵云)
我:那朵吗?我看像一只猫。
她:那朵呢?(她把手指向教学楼方向的一朵云)
我:我看像一棵大树。
她:那朵呢?(她把手指向头顶方向的一朵云)
我:很像……很像……这云长得奇怪啊,我一时说不上来。
她:你有没有觉得它很像一把宝剑?
我:宝剑?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啊!
她:一把云做的宝剑,刺向天空的心脏,留出残阳的血。
我:想不到这么美丽的天空中也会有杀戮的场景。
她:不知道这如血的残阳带给人们的是喜还是悲?
我:只要它是美丽的,我相信,它带给人们的一定是喜的!
她:如果下次有机会再看到这么美的天空,我不希望再看到它血性的一面。
她的双眼凝望着天空,表情安静,仿佛天空中写着她的心情。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然后继续凝望。我知道她很需要依靠,于是就伸手搂住她的腰。她把身体微微一斜,顺势躺进我的怀里。
她轻轻告诉我,让她再赖我五分钟就走。
一分钟过去了,她说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的心的确跳得很快,因为我隐瞒了我对她的真实感情。两分钟过去了,她说像我这么好的人,应该去找个女朋友了。我一个人不免寂寞,但有她在身边,我很幸福。三分钟过去了,她说这个世上只有我才能给她一份特殊的温暖。特殊的温暖?难道她对我也隐瞒了真实的感情吗?不会的,是我多想了,她说的温暖是指给她的一种亲情吧。四分钟过去了,她说还有什么话想跟她说。四周很寂静,听见的只有我急促的心跳声,和她明晰的呼吸声,仿佛世界是我们俩的。我明明很想跟她说些什么,但话刚到嘴边就止住了。我没有勇气说出想要说的话。五分钟过去了,她说我想说的,她知道,我想要的,她也会给的。我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她依依不舍地离开我的怀抱。
她渐渐地离我远去,不带走一片云彩。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像是失恋一样。直到她离我很远时,我才大声地喊她,向她招手。她没有回头,一直向前走,直到全部的身影在我视线中消失。
十九
她离开后的第三天,医院打电话过来了,通知我这两天里带小苹果去住院。
医院对于我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因为我曾经在这里度过一个多月的时光,可以说对这里的每一栋建筑,甚至是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是历历在目的。
小苹果的病房在三楼,朝南的。阳光很温暖,时常把房里的气氛照得很慵懒。空气也很清新,因为窗外是花园。
她的眼光果真不错,挑了一间这么好的病房。
这里的护士很热情,很亲切,让人觉得没距离感。她们的年龄都不大,大约跟冰逸的年龄相仿。小苹果无论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学校里如此,医院里也是如此。她们觉得她特别可爱,特别好玩,所以特别喜欢她。虽然她们现在的任务是,帮小苹果做各类跟眼睛有关的检查,并喂她吃一些药,但是她们一有空闲就会带她去玩。有时候她们会带她去花园逗一只流浪的小狗,有时候她们会带她去查看病房,有时她们索性带她去护士室玩。在护士室里,她的受欢迎程度比明星还高。一会儿,她们拿来一些不要用的针筒,装上水,让她当水枪玩。一会儿,她们拿几本小人书念给她听。一会儿,她们拿零食给她吃,还把她的口袋塞得鼓鼓的。她们很会哄小孩子,很了解小孩子的心,就像幼师一样。
她要做这么大的手术,我本来应该无时无刻地陪伴她身边的。但我白天要上课,除了没课或中午休息的时候,几乎抽不出什么时间来陪她。不过晚上我还是会睡在病房里,陪她一整夜。我自己也知道,陪她的时间太少了。幸好医院里有一群这么好的护士,能把她当自己的妹妹一样对待。有她们在,我放心多了。
负责小苹果手术的医生还没从城市外赶过来,所以现在临时负责的是医院里的一名医生。姓王,我叫他小王医生。他很年轻,大概没过三十。为人随和,风趣幽默。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苹果的眼睛一定能治好,因为她的主治医生是眼科手术界的“武林高手”。
冰逸的手机又关机了。我跟她又失去联络了。每次与她失去联络,我都有种失落的感觉。失落中也会有一种担忧。想想现在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我真后悔那天没有去挽留她。如果我挽留她的话,或许她会留下。我再次想起了搂住她时的短暂瞬间。搂得那么紧,那么依依不舍。我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天她抬头时的那一瞬,我是想吻她。当她问我还有什么话想跟她说时,我还没想到这种感觉就是想吻她的感觉。我最终还是屏住了呼吸,让这种被我一再认为是冲动的感觉压了下去。我没有勇气去寻求与她的突破点。她还是我姐姐,我还是她弟弟。我又想起了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但我还是有点不明白。难道她知道我是想吻她?难道她会把吻给我?想到这,我的脸立刻就红了。
小苹果这几天很少跟护士姐姐们一起玩了。她更多的时间是躺在床上,看着她看不见的天花板。我陪她时,她老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而且还时常问我,姐姐是不是不回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因为我心里也没底。我不知道她去哪了,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哄她,安慰她。我哄她说,姐姐是去给她找眼睛了。我安慰她说,姐姐马上就会回来了。我不知道,我说的是谎言还是真话。如果是谎言,我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如果是真话,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一切的一切,随着她的“失踪”变得神秘起来。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眼睛时的朦胧神秘的感觉一样,说不上来,但印象深刻。我现在的心情又何尝不是跟小苹果一样,我是多么期盼她能回到我们身边。但可悲的是,我们除了期盼,还是期盼。无能为力。
小苹果叫我回家一趟,让我回去拿放在冰逸房间里的照片。并告诉我晚上不要陪她了,因为晚上有几个护士姐姐加班,会过来照顾她的。我没问她原因,只是照她的请求去做了。回去前我叮嘱她,让她乖乖睡觉,听护士姐姐的话。
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原因。她想冰逸了。她想把那些照片留在身边。即使看不见,也是种欣慰。也许不久后的某一天,她的眼睛好了,她第一眼想看到的是照片上的冰逸。
夜很深,小巷很深。我在幽暗的灯光下,寻找熟悉的足印。
我走进房子,环视四周,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但是四周是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没错,是她的身影。房子里的一切摆设与气氛,让我不禁想起了与她住在一起的幸福与快乐的时光。我仿佛在此刻又看到了她的微笑,听到了她的声音,闻到了她的芳香。我好想吃她做的饭,好想跟她一起看球赛,好想她继续在我身边照顾我。但一想起现在她不在我身边了,我心里填塞的满是惆怅和落寞。
照片放在原处,未曾动过。我又开始一张接着一张地看起了它们。跟上次给我的感觉一样。她与小苹果的眼睛,惊人的相似,但也有所不同。从她的眼睛中,我看到的更多的是过去。而从小苹果的眼睛中,我看到的更多的是希望。
我有点累了,于是便躺在她床上了。她的床很软,很舒服,让人一躺下就有想睡的欲望。床上还一种女孩身上才能找到的香味。比不上花香,却比花更有蕴涵。史努比和维尼带着微笑,傻傻地看着我。我也带着微笑,傻傻地看着他们。他们是她的最爱。以前她每天睡觉时,都要抱着他们中的一个一起睡。晚上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时,也是抱着他们中的一个来跟我说的。还有晚上跟我一起看电视时,早上叫我起床时,也是如此。
我越看他们,越可爱,也越思念她。我忍不住抱住他们,闭上双眼,脸上洋溢着满是回忆的笑容。我告诉自己,她马上就会回来了,我一定要等她回来。
灯光朦胧了。我不禁哆嗦了一阵。我的双眼再也没力气睁开了。看来我是睡着了……
我似乎是在做梦,我只能说是似乎。因为熟睡的人是分不清自己是否是在做梦的。朦胧中……她穿着睡裙,抱着维尼,眯着眼睛,含糊不清得跟我说,起床了,起床了。我醒了,搓了搓双眼对她说,姐姐,现在才几点,我不起床。她继续用含糊不清的话跟我说,林禹,快起床,不起床会后悔的。我把一个枕头闷在头上,不去理会她的话。突然,只听见“啊……”的一声尖叫……她最爱的维尼被撕成了两半,丢在地板上。我立刻奔出房间。她被一个戴面具的男人揪住了头发,用刀指着喉咙。“面具”一直都没说话,但他的刀却已经挨到她皮肤了。她的皮肤被割出一道血痕来,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与地板。我恳求“面具”说,不要啊,不要啊!他用冷漠的眼神望着我,没把刀放下。她用很痛苦的眼神望着我,流下了珍珠搬的眼泪。他挟着她走出房门,走出小巷。我也跟着他们走出房门,走出小巷。人越来越多,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我心急如焚地央求他们,快去救她,快去救她啊!但是我吼破了喉咙,他们还是无动于衷。他们一个个都在漠视,没有人肯前去阻止悲剧的发生。我哭了,很无助地哭了。他把刀从她的喉咙上离开,转向她的胸口。他准备刺向她的心脏。危机时刻,我大声说出一句藏在心里已久的话,其实我爱她,其实我爱她!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抛出这句话。他笑了,围观的人也笑了。忽然笑声如死亡般地停止。他推开她,用刀狠狠刺向我……
“面具”的刀刺中我的心脏了吗?我是死了吗?我拼命捂住伤口,捂住伤口。一阵冷风掠过,我从似梦非梦的状态中惊醒。嘴里还不停喊着,不要,不要!睁开双眼,我发现我气喘吁吁地拼命捂住胸口。胸口安然无恙。我这才意识到刚才是虚惊一场,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窗外已经是阳光明媚了。想不到我这一睡就睡到了大天亮。我擦去脑门上的冷汗想起床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裹着被子的。而且我的外衣也脱了,放在床的另一端。奇怪,我昨晚有给自己脱过衣服,盖过被子吗?大约有,大约没有。我是在朦胧中睡着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过这一举动。
起床后,我发觉脑子晕乎乎的,全身酥软无力。而且口干舌燥,嘴巴很臭。我应该去洗漱一下,提提神了。
当我把挤好牙膏的牙刷往嘴里塞时,我望着镜子里的脸,整个人都惊呆了。我的左脸颊上有一个很明显的吻痕。暗红色的,很美很美。
如果盖被子的事是在我似睡非睡的情况下做的,那这个吻痕又作何解释呢?是她来过,一定是她。我的心开始激动起来。我忽然记起了她在临走前所许下的那句允诺,当时我似懂非懂。现在我才彻底的明白,她的允诺,会用这么悄然的方式来兑现。
我发疯似得冲了出去,一口气跑了好几百米。也不知道喘气,也不知道累,心里想的只有她的身影。可是不管是在幽静冷清的小巷中,还是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我始终找不到她的身影。我知道她有一双翅膀,又从我身边,无声无息地飞走了。
从我身边走过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知道他们都在看我脸上的吻痕。我不以为然地穿过人群,心情难以平静。我拼命告诉自己,她把吻给我了,我是幸福的,但我心里一点幸福的感觉都没有。相反,我心里更多的是失落感。
为什么她明明来找我了,却不叫醒我呢?为什么她又要匆匆地离我远去呢?我不明白,真不明白。
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后,我才发觉顺手边的库袋是鼓鼓的。我伸手一探。原来是她一直带在身上的花形香袋。我知道,她身上的茉莉花香,是它散发出来的。我也知道,它是已故的小茉莉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
仔细一看,原来香袋上绣着一个很小的字。是一个“禹”字,我的名。一定是她绣的。
她为什么要把这么贵重的礼物送给我呢?我把它放在手心上,若有所思。
回医院以后,我把一直都不敢送给她的那枚纯银戒指塞进香袋里。我想把它和香袋一起,随身携带。
二十
这次她的手机不是关着,而是停机。想不到打她手机成了一件于事无补的事。
噩梦中的情景在我脑海里不断地呈现,我的心惴惴不安。我怕梦中的那一幕会在现实中出现,我怕她会被戴面具的男人缠身。我很担心她,但最可恨的是,我除了担心,什么都做不了。直觉告诉我,她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离开我,是有她的苦衷的。但她为什么不把内心深处的话告诉我呢?难道一个吻不足以让她说出内心深处的话吗?
我突然想起了梁咏琪的一首歌,名叫《凹凸》。也许这首歌最能体现我现在的心情了。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跟不上你的脚步,干脆就说迷了路,干脆就继续麻木,对你有没有帮助”。她飞了,我永远都跟不上她的脚步,只能自暴自弃得说迷了路,然后继续麻木。可我明白,这样做,对她一点帮助都没有。有谁能够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到底应该怎么去帮她?
我不舍得把吻痕擦掉,所以这几天一直没洗过脸。为了不惹人注意,我戴上了口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出来。
想不到我的这一举动非但没有达到预先的效果,反而惹来了更多双眼球的注意。在学校如此,在医院也是如此。只要是认识的,都不约而同地问我原因。我的回答是,嘴巴过敏了。我编织的谎话,他们也没完全相信,大都是半信半疑地走开了。
我在尴尬中度过了三四天,直到那天下午。那天下午刚好没课,我就去医院陪小苹果了。
在路上,天突然灰成一片,竟下起雨来。雨下得还挺大的。虽然我很不情愿被雨淋,但是我还是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来到小苹果的病房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一块毛巾去洗手间擦头发。
我对着镜子的时候,才发现吻痕已全然不见了。留在脸颊上的只有一摊被水冲淡了的红色痕迹,就像流出的血一样。我只能自认倒霉,不得不把它擦掉。
这时,洗手间的门被人推开了。有人进来了。我在镜子里一看,原来是小王医生。他全身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一样,估计也是被刚才的那场雨给害的。他手上也拿着一块毛巾,过来跟我一起对着镜子擦头发。我心想,坏了,前几天他也曾问过我戴口罩的事,这下都被他全看见了,我岂不是下不了台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小王医生:过敏也会出血的吗?(他笑了)
我:……
小王医生:而且血还留在脸上,而不是嘴上!(他又笑了)
我:……
小王医生:一定是哪个女孩留给你的吻吧,你舍不得把它擦掉?!(我现在才发现他真的很会笑)
我:你怎么知道?
小王医生:你一定很喜欢那个女孩吧?!
我:是啊,可惜她走了。(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能乖乖地跟他说实话)
小王医生:她走了,并不代表她不回来啊。我能看出,她也很喜欢你!
我:真的吗?你说她真的会喜欢我吗?!
小王医生:当然是真的,不然她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把吻给你呢?你要知道,对传统的中国女性而言,吻既不能代表亲情,也不能代表友情,只能代表爱情。
我: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王医生:我想,等小苹果的眼睛好了以后,你的那个她应该会回来了。到时候你就向她真情表白,说出你的一切心声。
我:真情表白?
小王医生:对阿,真情表白。我能看得出,你的那个她是一个好女孩,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哦!
他竟会比我先擦好头发。大概是我听得太入神了,一时忘记擦头发了。走之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励。
我发现他不仅爱笑,幽默,而且还懂得一大堆情情爱爱的事。他给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像个外科医生,而像个男人版的张小娴。他的话对我还挺有启发,因为他向我诠释了我的爱情。如果没有他,我可能还在懵懵懂懂的状态下度日子。如果没有他,我可能还不知道站在爱情线上的人一直都有两个,而不是孤零零的一个我。
自从我那晚帮小苹果拿回照片后,她整个人就变样了。她不再像前段日子那样,整天板着个脸,盯着天花板发呆。而是变得很乖,很开朗。会说,也会笑了。她又开始整天跟护士姐姐们在一起玩了。又开始整晚拽着我不肯睡觉,硬要我给讲故事了。这才是我心目中小苹果的形象。她能找回她自己,我真替她高兴。
她不仅找回了自己,而且还找回了自信。她现在跟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她眼睛好的时候,姐姐就回来了。
二十一
小苹果手术的具体时间已被确定下来了。是在下个星期三的下午。现在离那天,还有六天时间。
倒数第六天。
小苹果的主治医生终于来到城市医院了。他身材魁梧高大,大概四十几岁。在他和小王医生的交谈中,我得知,手术的成功率有五成,比原先医院所说的两成提高了三成。而且手术即使不成功,也不会危及到她的生命。他们的话,给我打了一针镇静剂,让我的情绪稳定了不少,也让我的心安定了不少。看来小王医生之前跟我说的话没错,有这么好的医生在,手术势在必得。
倒数第五天。
老院长来城市医院了。他的到来,可把小苹果乐坏了。整天爷爷长,爷爷短地挂在嘴边。毕竟小苹果已经一个多月没会孤儿院了,也怪想他的了。当我把手术的成功率已提高了许多的事告诉他以后,他很高兴,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我知道,他以前是极力反对小苹果做手术的,因为怕手术会有危险。但他现在脸上有了笑容,就说明他已经打心里赞同了。她告诉我,一个月前,冰逸把小苹果从孤儿院带走了。当时他只想到,她是想带小苹果去城里玩一阵子而已;而没想到,她会带小苹果去找医生,做手术。直到三天前,她跟她的养父母,还有哥哥来到孤儿院时,他才从她的口中得知,小苹果马上就要做手术的事。当他提起冰逸去过孤儿院时,我的心激动得不得了,连忙拽着他的手问了他很多问题。他告诉我,她家里出了点事,所以她家里人的心情都不好,都扳着张脸,表情严肃。特别是他哥哥,皱着眉头,半天都不啃一句话,像是全世界的人都得罪了他似的。而她这次回孤儿院,没什么目的,主要是调节一下心情。她跟她家人们只呆了一个白天,傍晚就回去了。临走前,她还特意让他转告我一声,说她很好,叫我不要担心她,等她处理好该处理的事情以后,就回来找我。听完他的话,我的心情好多了。至少我有了希望,能盼她回来的希望。老院长准备先在城里住上几天,等小苹果的手术完了以后,再带她一起回孤儿院。
倒数第四天。
……
倒数第三天。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思念她,只会下意识得拿出手机,不停地去打她的手机。可她的手机继续停着,继续安静。我拿出她送给我的香袋,握在手心上,时时不肯送手。看着秀在上面的“禹”字,若有所思。我仿佛在此刻看到了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睁开又闭上,在跟我说话。忽然,手机响了。手机上显示的不是手机号码,而是电话号码。我不曾认识这个号码。我“喂”了好几声,但对方还是一声不啃。我没有像上次那样,一听对方没动静,就很不耐烦得痛斥对方,而是很有耐心地跟对方说话。因为直觉告诉我,电话另一端的人就是她。可她打我电话,为什么不啃声呢?哪怕一声也好。三分钟过去了,对方依然不作声,但没有挂掉电话。对方一定离电话很远,因为我在听筒里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声。我只能听见对方周围很细碎的一些声音,包括对方挪动话筒的声音,一辆辆汽车驶过的声音,还有很唯美的纯音乐《never meant to belong》。不对,好像还有一种声音。断断续续,若隐若现。我明明能听见,但由于声音实在太轻,我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虽然我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我还是相信我的直觉,我把对方当成她来说话。我忽然想起小王医生之前教过我的一句话——要向她真情表白,于是我试着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我说:
我知道你是姐姐,你近来好吗?我很好,小苹果也很好,所以请你放心。你知道吗?我们的小妹妹现在很乖,不再像前段日子那样哭着要我把你找回来了,而是很冷静,很执着地面对摆在面前的手术。因为她知道,只有手术成功了,才能见到你。老院长也来医院了,他跟我说起你前几天去过孤儿院的事,当我得知你很好的时候,我心里踏实多了。我想,珩湾的海一定还是那么得蓝,那么得令人心旷神怡吧。当你吹着海风,望着蓝色的世界的时候,心情也一定好了很多吧。我好久没去珩湾了,我现在好怀念那里。与你背靠背坐在沙滩上,望着像少女般羞涩的天空与大海,感受安谧,感受幸福。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回来哦,我跟小苹果都离不开你。你的吻,我已收到了。很甜很甜,像是吃了蜜似的。我很留恋,也很向往。谢谢你给了我一份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会好好珍惜的。你知道吗?当时我舍不得擦掉你的吻痕,所以出去见人的时候,就戴着个口罩去。你说我傻不傻啊?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是第一个亲吻我的女孩。你的吻是致命的,因为从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你就是我生命中的救赎。在这世上,惟独只有你才能给我这般心动与幸福的感觉。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好吗?不,还要再加来生。你的香袋很香,我每时每刻都把它带在身边。每逢我抚摸它的轮廓,看着上面你秀的字时,就会点亮跟你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的记忆。虽然跟你一起的时间还不到半年,但是我觉得在这其中有太多的回忆值得去咀嚼了。从一开始恋上你的眼睛,到后来默默地暗恋你,直到现在终于有勇气向你表白了。一切的一切,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让我记忆犹新。跟你在一起,真的会有一种忘记时间的幸福。我好想让这种幸福能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永远。姐姐,你知道吗?从认识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确定了对你的感情是真正的爱情,而非亲情。即使叫你姐姐,也是如此。对你的爱,让我想起了《菊花香》里的一句话——我的爱不会因任何人而动摇,我的爱根本不可能动摇,因为,我是一棵树,只有把根扎在你心里才能活下去。姐姐,我不要你做我的女朋友,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你回来以后做我的妻子,好吗?我们结婚以后,我还叫你姐姐,好吗?让我照顾你,疼你一生一世,好吗?姐姐,我爱你……我爱你!
是哭泣声,是哭泣声。我能听出电话另一端的声音了。没错,是她在哭泣,是她在哭泣。她在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哭泣声传进听筒里。她不想让我知道她在哭泣,她在痛苦。也许她只想听我安静地讲话,所以选择不讲话。然而,她的哭泣声并没有因为她捂住嘴巴就传不出来了,相反传出来的更多更多了,甚至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挣扎与无助。她的情绪太激动了,“砰”地一声,就把电话挂了。接着传过来的是一阵“嘟,嘟,嘟”的盲音。
我打电话过去,才发现电话声一直是盲音。电话不可能一直在通话中。我知道,是她不想让我再打电话过去,所以故意不挂电话。她想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不想让我找到她。不行,她是我的幸福,是我的唯一,我要去找她,我一定要去找她。
我发了疯似地跑出去,来到大街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找她,只是下意识地拦下一辆的士,钻了进去。我强忍着难闻的汽油味,去了学校。在学校里,我找遍了任何可以找的地方:图书馆、月亮湖、她寝室楼下……可我依然找不到她。学校里人来人往很热闹,但没她在,再热闹的场面也是空荡荡的。我不甘心,不放弃。我去了我们的家。跟上次来到家里的感觉一样,家里什么都不缺,惟独缺她的身影。我又疯狂地跑出去,在学校附近的商业街上,寻找她的身影。我挨家挨户地找过去,找过去。奶茶店、西餐厅、服饰店、女生饰品店……这些地方是她平常最喜欢逛的地方,怎么会一点踪迹都没有呢?我索性又打的,赶往市中心。我找遍了城市广场的每一个角落,逛遍了芙蓉街上的每一家店,依然颗粒无收。我又去了沿江公园,去寻找那失落的足音。置身于那块再熟悉不过的草坪上,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她用温暖的双手扶住我,让我一步一步学着向前走。醒醒吧,醒醒吧,她根本不在这,不在这。躺在草坪上的那个女孩不是她,只是身材和发型跟她有点相似而已。我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地方,就是她在上班的地方,那家外贸公司。可我不知道那家公司的地址。怎么办,怎么办?当静下心来时,我想到了家里好像存放着一张那家公司的名片。我又打的回到小巷口。家里果然有那家公司的名片,就放在电脑桌上的抽屉里。我按照名片上的具体地址,又打的过去了。来到那家公司,有一位年轻的小姐告诉我,冰逸是在这里做过事,但她一个月前就辞职了。我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脸上挂满了失望和惆怅的表情,心中的阴影愈加扩展。突然我脑子里又闪过一个地方——星辉酒吧。就是她上次喝醉酒的地方。来到那里,我才知道像酒吧这样地方属于夜店,白天的人寥寥无几,不可能在这找到什么头绪。酒吧的那位身材臃肿的老板还认识我,问我是不是来找姐姐。我没什么心情说话,只是无助地点点头。他告诉我,她在前几天来过这里,一个人肆无忌惮地喝酒,喝醉后,是一个很帅的男人接她回去的,男人自称是她哥哥。现在我唯一可以找的地方,就只剩下珩湾了。虽然我知道老院长不在珩湾,她不太可能去那里。但哪怕有一丁点的希望,我也要去试试看。我看看时间,还不过三点,能赶上去珩湾的最后一班船。我来到珩湾后,立刻就赶往孤儿院。孤儿院里有好几个阿姨认得我。想不到的是,我还没开口问她们,她们却反过来先问我为什么不带冰逸一块来。从她们的话语中,我就已经听出她没有来过这里。我独自一人去了沙滩,静静地坐着。不去理会这寒冷的海风,不去理会这有节奏的潮声。像少女般羞涩的天空与大海,还有这橘红色的傍晚,是我想她的心情。那天的噩梦在我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就像那海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我把自己裹成一团,很无助地自言自语:姐姐,你到底去哪里了,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看着残阳久了,真会觉得它是血色的,这也让我想起她离开我的时候,指着天空所说的话。她说话时,眼神是迷茫的,表情是暗淡的。我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我只知道天空中有她想要的答案。但天空中的答案到底是什么,我一时想不出。天冻得让我颤抖,但对于我这颗麻木不堪的心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天黑了,我坚持不回孤儿院,而是在这里守候。守候黎明前的夜,守候她最深爱的大海。昏沉的黑夜把我埋在了世界最边缘的地方,我在这最边缘的地方,独自忍受孤独。黑暗中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我,看着我,我忘记寒冷与孤独,睡着了,睡着了。
倒数第二天。
听着潮声一起一落,一起一落,我睁开了双眼。望着明媚的阳光,碧蓝的海水,才知道它们也跟我一样,醒了。我昨晚又梦见她了。在梦里,她好美好美,像个公主一样。她穿上了雪白的婚纱,含着无比幸福的微笑,与我并肩走在让所有人都羡慕不已的红地毯上。当我亲吻她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为我们鼓掌,为我们祝福。可这一幕只出现在虚无缥缈的梦中,而不是现实中。我好想她作为一个女人,能把最美丽的那一刻能交给我。
我从沙滩上爬起时,才发现原来我身上披着一件衣服。是一件白色的女式外套。难怪我在这么冷的夜晚露天熟睡,也没有丝毫感冒的迹象,原来是它在保护我。这事让我感觉很蹊跷,似乎跟上次她给我盖被子的事如出一辙。但是单凭这件衣服,还不能确定她到底有没有来过,因为我以前没见过她有这样款式的一件衣服。带着疑问,我来到孤儿院的住宿楼。其中有一位阿姨告诉我,我手里拿着的衣服是她的。我把衣服递给她,向她道谢。我很失望,因为这衣服不是冰逸的。是我多想了,她没帮我披过衣服。
我赶上早上的第二班船回到城市。
病房里。老院长和几个护士一起陪着小苹果,小苹果有说有笑的。他们看我回来了,就问我昨天一整天去哪里了。我告诉他们,学校里有点事要处理。我不想让小苹果知道我在找冰逸的事,因为一旦让她知道后,她就会怀着不安心的心态去面对明天的手术。我勉强怀着微笑,过去跟她道歉。
我:小苹果,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丢下你,一整天不来管你。
小苹果:没事的,没事的,你有事要做就去做好了,我不会来怪你的。
我:嗯,小苹果真乖。我接下来几天,天天陪着你,直到你的眼睛好了为止。
小苹果:等我的眼睛好了,哥哥还跟我讲故事,好吗?姐姐不在身边,就数哥哥的故事讲得最好听了。
我:不好!
小苹果:为什么,为什么?
我:傻丫头,等你眼睛好了,还用得着哥哥来讲吗?你自己可以看书了呀。呵呵……
小苹果:对哦,我真笨哦,呵呵……不过我还是要哥哥讲,哥哥讲得生动。
我:好,好,好,哥哥每天给你讲一个故事,直到咱们的小苹果长成大姑娘为止,好吗?
小苹果:太好了,太好了,哥哥每天给我讲一个故事,姐姐也每天给我讲一个故事,那哥哥和姐姐就可以天天陪着我了!
就在这时,小王医生来到病房。他好像不是来看小苹果的,而是来找我的。他看病房里的人很多,就跟我打了个手势,暗示我出去说话。出去以后,他用很严肃的眼神看着我。此刻的他,一点爱笑幽默的风格都没有了。我知道,他现在的心是忐忑不安的。他心里一定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他现在想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他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告诉我,让我快去芙蓉咖啡屋。我问他,要我去那里干什么。他告诉我,去找她。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她是谁,就问他,她是谁。他告诉我,她是冰逸。我很惊奇地问他,怎么会认识冰逸。他告诉我,没时间跟我解释了。他一边推我,一边口里连续吐了好几个“快”字。我知道她一定出什么事了,就飞速跑出医院,来到大街上。
我脑海里突然闪过,她右手腕上的疤痕,与她仰望天空时想在上面寻找答案的表情。还有那句听起来很凄凉,很奇怪的话:一把云做的宝剑,刺向天空的心脏,留出残阳的血。血,是血,一切都跟血有关。联想到这些,我才知道她想要自杀,她想用这种方式告别这个世界!我恨我自己,现在才明白这一切。
我拼命催促的士司机,让他快一点,快一点。可他告诉我,最快也只有这点速度了。他所谓的最快速度,在我眼里就像蜗牛爬一样。我心急如焚地痛斥他,是怎么开车的。他说我这人不讲道理。的士开到一个十字路口时,整条街已被堵得水泄不通了。什么时候不能堵车,偏偏要在这紧要关头堵车啊!我顾不上这么多了,下了车,跑去市中心。
周围的一切仿佛就在一瞬间窒息了,死一般地窒息了。我听不见车鸣声,听不见人声鼎沸的声音,甚至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心跳在拼命加速,“噗嗵,噗嗵”的声音,每隔十分之一秒就会传遍全身一次,让我顿时喘不过气来。我已跑得很累了,但我不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玩命似的一直往前跑,往前跑。我心里想的只有她,只有她。我脑海里闪过了一幅幅像油画一样惟美的画面,就在这个秋天与冬天铭刻在我内心深处的最幸福的记忆画面。她如夜莺般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萦绕,回旋。“林禹,林禹,林禹……”我仿佛又回到了昏死过去时的那段时光,她紧握我的双手,拼命地呼唤我,呼唤我。我对着空气中的她,默念:姐姐,千万别做傻事,千万不要离开我,千万要等我过来!
十分钟以后,我气喘吁吁地跑进芙蓉咖啡屋里。在一楼大厅里,无论是普通座,还是包厢,我始终没找到她的身影,于是我便上了二楼。在二楼的一个包厢里,我终于找到了她。她静静得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地喝着咖啡。看着她安然无恙,我才把心放下。她对面还有一个男人,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我看不见男人的脸,所以我不能确定男人是谁。但从他的身材与体型上看,似乎就是那个男人,她以前的男朋友。
当我站在她面前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惊讶,仿佛在用她美丽的双眼问我怎么会来这里,但她很快就把这种一脸疑惑的表情收了回去,反之,露出的是她最迷人的微笑。我坐在她身旁,牵住她的手,问她有没有事。她抖了抖双手,做了一个证明自己没事的动作。她确实没事,因为我在牵她手的时候,没发现她割过自己的脉。但我发现,她刚才露出的微笑与抖手的动作有点无力。我问她,趴着的男人是谁。她无力地告诉我,叫我不用去管他,他睡着了。我问她都没什么力气说话,是不是累了。她把脸靠在我熟悉的肩膀上,告诉我,让我不要担心她,她只是最近睡得不好而已。
她:你说过的话可不要不算话哦?!
我:我说什么话了?
她:呵,你说过要娶我,爱我,疼我,照顾我一生一世,你可不许赖皮哦!(她虽然全全身酥软无力,但是脸上依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嗯,太好了,太好了,我不是在做梦吧,姐姐终于肯嫁给我了,我们明天就去登记结婚,好吗?
她:傻瓜,我的年龄是可以结婚了,但你好像还差几岁吧。
我:对哦,那该怎么办哦?!
她:只要你肯要我,就算一辈子,我也愿意等!(她伸出一只手,轻抚着我的脸)
我:不要说一辈子,只要再等两年就行了。在这两年里,就先委屈你做我女朋友吧!
她:呵,我比你大三岁,两年以后我可能已经人老珠黄了,到那时你还会要我吗?
我:别说傻话,姐姐,我不会抛弃你的。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因为我爱你,永远永远地爱你!
她说话越来越轻,越来越吃力,幸好她的嘴唇附在我的耳边,我才能听见她说的话。我忽然想起了香袋里的那枚戒指,于是把它取出来,放在手心上,给她看。
她:这枚戒指好美哦,是你特意送给的我的吗?
我:是的,不过只是纯银的,太廉价了,等我以后能赚钱了,再买个白金的给你!
她:不用了,只要是你送的,哪怕是草做的,我也一样喜欢。
我:嗯。
她:我要你亲手帮我把它戴上!
我:(我把戒指戴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她脸上露出憔悴的,但依然很幸福的笑容)
她:你要记住哦,我是你第一个新娘,也是你永远的姐姐!
我:嗯,你是我永远的新娘,第一个也就意味着是最后一个!
她:傻瓜,哪有你这么纯真的人啊!如果我有一天比你先去天堂,我容许你娶第二个女人,做你的妻子!
我:姐姐,你不要这么说,我们永远永远都要在一起,即使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再娶别的女人的。
她:弟弟,你一定要答应我,答应我,不要因为我这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
我:(我犹豫了一会,没回答)
她: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不然我会生气的!(她说这句话时,情绪激动地拽住我的手,可她的手是那么的无力,以至于牵不动我的一根手指)
我:好,我答应你!
她:这样才乖嘛!
我:我昨天梦见你穿上了雪白的婚纱,挽着我的手,跟我一起在红地毯上。
她:我穿婚纱的时候美吗?
我:好美,好美,那时的你,像个公主一样,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她:(她一边带着微笑,一边哭了)
我:姐姐,你怎么哭了?
她:没事,我只是觉得幸福来得太快了!
她的脸色已变得很苍白,很苍白了,嘴唇也变得很干涩,仿佛皮肤里的水分已被蒸发了一半似的。她知道我在看她的脸,于是硬要我把目光转过去,让我不要再看她的脸。她躺在我怀里,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此刻的她,要我完完全全靠我地搂住她,才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我: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你真的好憔悴哦,我陪你去看医生,好吗?
她:不要,不要,只要这样躺在你怀里,我已经很幸福了!
我:可是……
她:你让我好好睡一会吧,我好累,好累……
她再也没力气说话了,很安静,很安静地躺在我怀里,微闭着双眼,脸上依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知道她闭上双眼的时候,比平常更美些。就像我第一次见她睡觉时,感觉她就像童话里的睡美人一样。
从跟她说话到现在,那个男人,一直趴在桌上,一点动静都没,像是死了一样。感觉很不对劲。
她再也没力气微笑了,像花儿一样幸福的微笑在此刻凋谢了。我拼命地问她到底怎么了,怎么了,她没说,一直都没说,眼神一直盯着桌上的两杯咖啡。她的眼神是那么得安静,那么得脆弱,仿佛死亡就在眼前。我这才意识到那两杯咖啡有问题。我急了,慌了,搂住她更紧更紧了。
我:姐姐,我们去医院,我们去医院,你要挺住,你要挺住,你不要落下我一个人不管!
她:已经来不及了!(她用出生了命中最后的一点力气跟我说话,就像即将燃尽的蜡烛在等待死亡的召唤)
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为什么?!(我哭了,不顾一切地哭了)
她:让我再好好看看你,看看你……(她伸出一只手,抚过我的脸颊,拭去我的泪)
我:(她把手放下了,转而躺在我的怀里)
她:躺在你怀里死去,真幸福!
花儿还剩一瓣,她把最后的一瓣微笑的花瓣挂在了脸上,给了我。幸福,还是幸福,她洋溢着最后一缕幸福的余光,微微得闭上了双眼,闭上了双眼。她再也没有睁开过那双最美丽的大眼睛,再也没有动弹过她脆弱的身体。她睡着了,埋葬她内心的痛苦,睡着了。
我拼命地拍她的脸,呼唤她:姐姐,你千万不要睡觉,千万不要睡觉,你醒醒啊,你醒醒啊……无论我怎么努力地叫她,她依然那么安静,那么安静。她圣洁的眼睛,仿佛得到了天堂的洗礼,永远永远都睁不开了。
我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脸,打湿了她的衣服。我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这么痛苦地哭过。惟独这一次,在这个我最心爱女人的面前。我的心比被刀刺过,火烧过还难受。此刻,我才明白,所谓生不如死的痛苦,就是失去最心爱的人的痛苦。
我的哭声像怒雷般传便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我。我狠他们的漠视,狠他们的无动于衷,我拼命催喊他们: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终于有人肯动了。打了120。
我一边轻抚她的长发,一边唤着安静的她:姐姐,没事了,救护车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三分钟后,救护车的叫鸣声响彻了整天大街。
下雪了,外面在下雪了。雪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悄然。整座城市仿佛就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种颜色,一种孤独而茫然的颜色。周围不再喧嚣,一切都随着雪落的节奏,归于平静。晶莹剔透的雪花,像落叶一样,一片一片落在我眼前,让我的心变得更冷更冷了。
这是我来到这座城市以来,第一次看见天空这么痛苦地哭泣,而我此刻的心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救护车上,她被戴上了氧气罩。而那个男人已被确认死亡。我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不停地呼唤她。就像我昏迷时的那段日子,她握住我的双手一样。我们是那么默契,那么心心相印。
在医院里,她被送进了抢救室。我站在外面等消息。我的心难以平静,一刻不停跳着。过了一会儿,老院长和小王医生来了。他们过来一起安慰我,一起等消息。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医院里的那口大钟,秒针走一圈比分针走一圈还慢。
医生终于出来了。从他无助的眼神中,我就已经知道了结果。果然他摇了摇头,跟我们说,他已经尽力了,让我们进去看她最后一眼。
听到噩耗后,我的情绪没有激动起来,反而很平静,很平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的心真的像窗外的雪那么平静吗?不是的,我此刻的心比任何人都要痛苦,都要挣扎!我把自己裹成一团,黯然哭泣。眼泪像珍珠般洒在我的衣服上,我的衣服湿透了。我想躲避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不会躲避我。它无情地要我接受事实,要我接受她已死去的事实。我不敢接受事实,不敢进抢救室去看她。我怕进去以后,情绪会失控。
我最终还是进去了。我的情绪并没有失控,而是很安静地守候在她身边。望着她苍白而幸福的脸,牵着她冰冷冰冷的手。忘记时间,忘记世界。直到有几个护士进来,要把她带去太平间时,我的情绪才开始失控。我拼命地护住她,拼命地推开她们,对她们大喊,她没死,她没死,她只是睡着了,睡着了。最终,还是老院长和小王医生把我拉开,要我冷静,冷静,她们才得以把她带走。
我独自一人来到花园里,坐在一条石凳上。此刻的我,仿若一只没有及时南飞的鸟,望着下雪的天空,一片茫然,伤心欲绝。雪依然疯狂地下个不停。可无论雪怎么打在我身上,寒风怎么刮在我皮肤上,我都没什么感觉,因为的心已麻木不堪了。
一把雨伞遮住了我头顶的天空,雪不再落在我身上了。是小王医生。他坐在我身旁,帮我掸去身上的白雪。我一句话都没说,而他跟我说了好多好多。
原来他早就认识她了。小苹果的主治医生,是在他的帮助下找来的。而让他无能为力的事是那双眼睛,迟迟未能找到。如果按让种状况持续下去的话,即使再好医生,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直到两个星期前的一天,她告诉他,眼睛找到了。是城市外一对善良、开明的父妇,愿意献出因一场车祸而失去生命的女儿的所有可用器官。于是她就跑去城市外,去找那对夫妇。那对夫妇同意献出女儿的眼睛,给小苹果做手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她说的故事是一段美丽的谎言,真正跟医院签定《器官捐赠协议》的是她。协议上写得很清楚,如果她死亡,她身上一切可用的器官,都将无条件献给医院。而他之前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换取小苹果眼睛的复明。直到今天早上,他接到她的电话,他才明白了一切。在电话里,她说了一些很奇怪,仿佛就要告别这个世界的话,他便开始怀疑了。当他问她在哪里时,她就挂断电话了。他知道事情不妙,就立刻打电话给电话公司,要电话公司查询刚才接听的电话。电话公司告诉他,是芙蓉咖啡馆。他知道以后,马上赶来病房,要我去找她。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只是要我静下心来听他说一句话。他说,他知道我现在很伤心,但伤心也没有用,因为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小苹果明天的手术。他希望我能振作起来,不要辜负她用生命换来的希望。说完,他把伞给我,走了。
我心下想想,其实他的话很有道理,我是应该听他的话。
我来到小苹果的病房里。老院长和护士姐姐们陪着她,有说有笑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当我走近她的病床时,除了她,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我。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强忍着微笑,也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过去跟她说话。我轻抚着她的头,告诉她,等她明天能看见这个世界后,我就陪她去好多好玩的地方玩。她说,她想先看看姐姐,我,老院长,小王医生,还有护士姐姐们。当她说到姐姐的时候,我的心忽然一震,就像一把刀刺进我的心脏。我怕再说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以跟她说,我要先出去一下,晚上再给她讲故事。
在病房外。我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不知不觉地又哭了。我好想见她最后一面,于是便跑去找小王医生。小王医生跟太平间里的管理员打了声招呼,我就进去了。原来太平间里有两个人,就是开奥迪车的那对夫妇。我之前的猜测没错,他们真的是她的养父母。他们靠在一起,一边哭泣,一边拭泪。他们不仅对着冰逸哭,而且还对着那个男人哭。更确切地说,对着男人的时候,哭得更伤心些,仿佛死的是自己的儿子似的。当她养父情绪一激动,抱住男人尸体说出“儿子”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惊呆了。他真的是他们的儿子,那他就是她的哥哥了。他明明是她以前的男朋友,怎么会是她哥哥呢?我越来越搞不懂他们的之间关系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了。她养父激动地捂住胸口,晕过去了。小王医生和她养母一起扶着他,出去看医生了。我站在她身边,看了她好久好久,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一粒一粒,落在她僵硬的脸上。心在一阵阵的发痛。在四周,我似乎能听见她的回音。她在很大声地叫我,别哭,别哭。我用衣袖拭去眼泪,跟回音说,我不哭,我不哭,姐姐,你一定要保佑我们的小妹妹,明天手术成功。
医院的尸体化验报告出来了,造成她和男人的死因是,放在咖啡里的毒药。一种致命的毒药,不是一服下去就会立即死亡,而是要过个七八分钟。男人比她先喝有毒的咖啡,所以先死去。
窗外。整座城市的人都在为雪而疯狂,无论是打雪仗的人,还是堆雪人的人,都忙得不亦乐乎。毕竟这里是南方,人们对一场来之不易的雪,有着深厚的感情。而此刻的我,对这皑皑的白雪,一点亲切的感情都没有。心里藏的是无限的伤感,与无限的担忧。
倒数第一天。
我不知道昨晚睡过多久,只感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趴在小苹果的被褥边,手里还拿着《格林童话》。我好累好累,像是虚脱了一样。小苹果早就醒过来了,她问我,等会做手术时会不会疼。我习惯性地轻抚着她的头,告诉她,不会疼的。她拿出那些照片,取出其中一张,请求我等会手术完以后,第一时间把这张照片给她。这张照片就是背面写字有“光明的礼物”那张。照片中,她抱着小苹果,在一棵大树底下微笑。
手术室外的灯亮起,代表小苹果的手术正式开始了。我跟老院长在外面焦急地等着,我的手心甚至在冒冷汗。我跟他会时不时地去看那盏灯,看看它到底熄灭了没有。我拿出她给我的香袋,紧紧地握住它,默念,姐姐,小茉莉,你们在天堂为小苹果祈祷吧!我紧闭双眼,一直在默念,一直在祈祷。后来,来了很多护士姐姐。她们紧握双手,也开始默念,加油,加油。狭长的走廊里,有更多双眼睛关注那盏灯了。
那盏灯熄灭了。所有人都挤在门口,等待消息。我的心跳跟他们同在。主治医生终于出来了。当他宣布手术成功时,所有的人都在欢呼,都争着要去看小苹果。我并没有欢呼,因为我心里只切除了那份担忧,而并没有切除那份伤感。
护士姐姐们一个个争着让小苹果猜猜自己是谁。她分辨她们的口音,认出了好几个。后来,她拽住老院长的手,叫了好几声“爷爷”。她拽小王医生的手时,也是如此。当她的目光转向我时,我习惯性地抚摸她的头,她就叫了我一声“哥哥”。我把照片递给她,指着照片上的冰逸,告诉她,这就是姐姐。她跟我说,姐姐好美好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美。我告诉她,姐姐的眼睛更美。
她不曾知道,她此刻能看见这个世界的眼睛是姐姐给她的。她也不曾知道,她最想看到的姐姐,现在已经在天堂看她了。看着她眼睛里闪出的那道最美丽,最圣洁的光芒,我鼻子一阵酸楚,好像又要哭了。我紧紧地抱住她,告诉她,她的眼睛来自天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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