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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 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江南自古多名妓,钱塘的秀山媚水就曾经育出过不少才貌俱佳的青楼红颜,南齐苏小小就是其中的一个。
西湖,是一首诗,一幅天然图画,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不论是多年居住在这里的人还是匆匆而过的旅人,无不为这天下无双的美景所倾倒。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苏白两堤,桃柳夹岸。两边是水波潋滟,游船点点,远处是山色空蒙,青黛含翠。此时走在堤上,你会被眼前的景色所惊叹,甚至心醉神驰,怀疑自己是否进入了世外仙境。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玉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梦断彩云无觅处,夜凉明月生南浦。”
小小的故事,我大致记得的。她是位著名的才女,不过身份卑微,大约属于歌妓一类。但她却不以为意,并不因自己的处境而自怜自叹,倒是常在西湖边上潇潇洒洒地闲逛。
然而小小的运气实在欠佳。和她在西陵松柏下结过同心的公子阮郁走了。大家的公子从来就怕家长怕得什么似的,阮老爷子既然坚决反对儿子交小小这样的女朋友,阮公子也只有默默地、忧郁地离开了;她资助过的落魄书生鲍仁亦是黄鹤一去不复返。对鲍仁,她原不要他回报什么,只是希望他常来看看她,给她一点男女之情以外的慰藉,可这希望也落空了。就这样,19岁的苏小小孤单单地死去了,正应了“红颜薄命”的俗语。
文人们好像对这位早逝的钱塘才女特别同情,许多一流的诗人都写了诗句来怀念她,印象中鬼才李贺的《苏小小墓》写得尤佳: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久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诗写得极尽缠绵悱恻之能事,不过,今天的文化名人秋雨先生却偏要和李贺唱反调。他大约不喜欢李诗里那个忧郁的苏小小。他认为如说苏小小是为情而死的,那就是误会了苏姑娘——小小可没有那么狭隘,会为了一个负心汉或者一个不懂得感恩的人而不能释怀。余先生的意思是说那姓阮的和姓鲍的二人一走了之以后,苏小小很快就从忧伤中走了出来,每天照样收拾得漂漂亮亮的乘着油壁车去游山玩水,照样吸引了一大批爱慕者在香车之后。
我初时懵懂,读李贺诗时就记住了一个凄凄切切的苏小小,后来读余秋雨文,觉得余文也颇有道理,脑子里就有了一个潇洒旷达的苏小小形象。但今天无意中翻书,仔细体味小小本人“妾本钱塘江上住”一诗,才知我从前对她的理解都错了。
小小真的只是那种性情恬淡、与世无争的女子。没有遇到阮、鲍二人时,她固然活得清淡雅致,和两位书生有过那么一段之后,她清幽如水墨画的生命底色也依然没变。她依然安安静静在钱塘江畔住着,天晴时出门看看西湖的花花草草,下雨天,她就和养母在深闺里呆着,弹弹琴,唱唱歌,或者什么也不做,只默默地听雨点奚落地乱敲着纱窗。偶尔,她也会想起阮公子或鲍公子。但她实在是个不懂得怨恨别人的女子,故,每当念及这两个人,她也并不怎么恼他们,只是想,也许是自己无能,没有力量让这两个男人归心似箭地回到她身边来吧——罢了,罢了,一切随缘吧。
李贺说她是为情而死的,可是你看她在词中这么平心静气地告诉人们她家在哪儿住,家门口怎样有水,怎样有花,春天来了,掠过湖面的小燕子又怎样可爱;这么如数家珍地告诉我们她平时喜欢梳什么发型,佩戴什么发饰,又经常用哪种乐器,唱哪支曲子——一个如此专注于日常生活细节的女子,怎么会为了一段情就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呢?
秋雨先生认为苏小小潇洒依旧,也是过了。花若再开非故树。一个经历过情感上风雨的女子,怎么还可能假装什么都没经受过,重回从前那个明丽纯真的年代呢?她是再也写不出“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那种天真快乐的句子了,所以她说“梦断彩云无觅处”,她说“夜凉明月生南浦”——午夜梦回之时,回想前尘旧事,她是明明白白感到了人世间的苍凉的。
我的眼角起雾了
因思念你而朦胧
推开青绿的石门
翩然立在松树下
幽兰眼望穿驿道
等你跨青骢马归来
你终究会赶到的
一下马,就偎你怀中
看,湖上垂着层层薄纱
让我们隐身湖心
你是风,我是烟
你我在白纱帐里缱绻
我清歌一啭
痴狂了多少吴楚名士
我的纤纤舞腰
风靡了钱塘嘉兴
可是唯有你眼中的潋
令千钟不醉的我沉醉
你的低语如辘轳
汲起我心井深处的真情
苔封的石门紧闭
驿道寂寂、不闻马嘶
只听见雨脚踏着轻尘
水波如佩叩着堤岸
隔壁的蚯蚓翻土铺床
我剪下墙上新垂的树根
再编一个同心结给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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