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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请了保姆,四百块一个月,保姆从乡下来的,五十岁,因为钱少有些不满,安苎说以后有钱给你加工资就是。
仙静对保姆道,“帮我把冰箱里的冻肉放到水里解冻,等下迷仙要吃。”
“哦,知道了。”保姆放下手中的奶瓶,已经习惯这样了,一个吃奶,一个吃肉,肉也是新鲜的肉,吃不完放在冰箱里,拿小米粥混合着。
王医生说吃一个月就可以了。今天是最后一次。
仙静是瞒着安苎去诊所的,每星期割一次,割大腿肉,每次一两左右,疼也没有办法。叶迷仙的笑容太无辜,看不见,但还是喜欢笑,也不吵。叶开就闹腾,安苎反而喜欢女孩,虽然她眼眶里没有眼珠,可是除了这个和正常的小孩没有区别。
仙静不能走远路,腿疼。
两个小家伙满月的时,仙静请安苎到外面吃了一顿,决定回家看父母,至于叶幽的事情,暂时隐瞒着,不想让他们担心就说他出国了就是。
过的好,可以告诉父母,过的不好,告诉他们也是无济于事。
“你真的就这样瞒着孩子的爸爸?龙凤胎哦,他会高兴的晕过去的。”安苎试探的问。
“我不想让他因为孩子而爱我。如果他爱我,现在我也不会在这里了。”仙静的大腿有些痒,长了新肉,晚上睡觉的时候忍不住去抓,血肉模糊。
仙时雨和韩美抱着两个外孙爱不释手,一边埋怨着叶幽这么久了也不看看岳父岳母,仙静道,他忙,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要养活孩子。
那也是的。韩美接过话,男人总要有点正经事业,理解理解。
仙时雨抱着叶迷仙,小心的逗着,“这孩子可惜是看不见,你看长的多漂亮,尤其是嘴巴,和你一模一样呢,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子的。”
仙静到洗手间哭了,马上擦干眼泪出来,对韩美道,叶幽说他有时间会过来看你们,这两千块是他给的。
韩美道,我要钱干什么,你们有了小孩子,要节省的过,将来小孩读书要用的,他还真是孝顺。
最近他长胖了。仙静平静的笑着,也许是因为我做的饭菜太好吃了。
仙时雨逗着手里的宝宝,“那好,今天晚上你做饭,你买菜,我要和我的外孙女玩。”
仙静无言,去了菜场,回来时被一个推三轮的撞了腿一下,菜洒一地,赶快捡起来,回家。
捕叶开哭了,他最喜欢哭,哭就是饿了,喂奶,然后不哭,安静的睡去。叶迷仙不喜欢哭,饿了也不喜欢哭,只是等待着,等待着食物。
鬼胎,也有生存的权利。仙静的肉整整喂了一个月,王医生在仙静离开的时候说,你真的是个善良的母亲。
吃了肉,叶迷仙完全属于仙静,从此就是她的骨肉。
石磊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打电话了,仙静安慰道,别着急,也许学业太忙了,工作太累了。
安苎担心,“以前再忙也是一个星期一个电话。”
日本,东京。
老板狠狠的把一个信封摔在地上,“滚!”
因为得罪一个日本客人,所以被餐厅开除,人离乡贱。
不能告诉安苎,她会担心。
背尸体在日本只有走投无路的人做,石磊做了,做久了,也习惯了,报酬不高,但是至少能养活自己,多余的寄回去,知道仙静生了龙凤胎不能出去工作,安苎的开销很大。
下雨天的晚上,接个电话说一个老人死了,在日本,尸体一般不走电梯,爬楼梯,死的是个日本老男人,很沉,心脏病突发症。老人和一个女人住,四十岁的女人,妖艳风流。
帮我把他背到火葬场吧。女人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一起下楼,去了火葬场,一起再上二十六楼。第一次尝到了异国他乡的女人的味道,石磊的身体乱了,心很清醒,第二次的时候心也乱了。
除了上学,不用再做工,陪她就是他的工,渐渐的给安苎的电话少了。如果和那个女人结婚,还可以得到永久居住权,石磊心里有些打算。
“我们分手吧。”石磊在电话里说,旁边的床上坐着听不懂中文的日本女人。
“搞错没有?你说什么?”安苎不敢相信,绝对听错了。
“钱我会给你继续寄,房子也给你,你满意了吧。”石磊有些舍不得。
“你爱上了别人,日本女人?”
“是的。”
安苎挂了电话,仙静敲门进来,两人抱头痛哭,是的,我们都爱他们,可是他们总有自己离开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大义凛然,漠然离开。从此相逢不相识。
冬天很冷,心也很冷,看着无辜的两个小孩,除了活下去,只有活下去。
“你还年轻,你还可以再找。”仙静只能说这些。
“可是我还爱他。”安苎昨夜哭红了眼睛。
分手不一定是不爱了,也许有别的原因。冬天在安苎的眼泪中度过,眼泪结冰是因为心凉了。小朋友见风长,长的很快,长势喜人,爱或不爱,总要生存,仙静在皇子面包店终于找到工作,她煮的咖啡香飘十里,却始终无法引诱自己爱的男人,香气在时光里沉淀。
打雷的夏天夜晚,石磊在出去买啤酒的路上被劈死在马路上。他的尸体被另一个人背下二十六楼。
安苎不知道。她只知道石磊很久没有寄钱过来,没有消息。他忘了我了,安苎叹息。
言犹在耳,人已阴阳相隔。
“怕就想想我们的将来,别墅,孩子,小狗,摇摇椅……”
“嗯,石头,你将来可别找个日本婆娘把我忘了。”
“如果那样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石磊的另外一只手握紧拳头。真是个好男人。
(四十)
电话响时,仙静正在灯光下准备明天坐公共汽车的零钱,除了钱特有的味道还有奶油的香气,面包店的钱。
安苎出去约会,石磊的事情影响她半年,半年后认识了一个IT海归赵爱国,三十八岁,平头,眼镜,喜欢穿牛仔裤和布鞋。忘记一段感情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另外一段感情,安苎劝说着仙静,自己首先身体力行用实践证明这句话的可行。夜夜约会,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男人的味道,好闻的雪茄味和香水混合着新鲜恋爱的味道。
仙静摇头,我和你不一样,我有小孩。
哄着两个小朋友睡了。突然之间很安静,今天叶迷仙学会了叫妈妈,虽然发音不标准,但那一刻仙静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下来。
叶开不会叫,妈妈的发音安苎教了许多次,叫出来是啊啊。
保姆回去了,有更有钱的户主请她。辞了也好,仙静本来就觉得她的南方方言太重,教小孩子还是得请个普通话稍微标准点的。
是叶幽的电话。一年多了,这是分手后的第一个电话。
“你好吗?”叶幽问道。叶幽一边开车,路过以前的幽静吧的旧址,唏嘘不已。
“很好。”仙静看着镜子里自己悲伤涂地的脸。
“问一下,很久以前你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后来第二天想回给你的,后来忘了,有事吗?”叶幽轻描淡写的问,却是准备许久的借口。
“过去了,没事。”仙静声音低沉。
“和你的白明清过的还好吗?”叶幽狠狠的踩了油门,车速变得飞快。
“他死了。去年就死了。”仙静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是吗?”叶幽有些幸灾乐祸,猛然醒悟,“你肯定伤心吧,没有和他结婚很伤心吧。”
“再见,我很忙。”仙静挂了电话,深夜里,小声的哭泣,怕吵醒小孩。我对你的盼望已幻灭,爱逝情死,我每天教自己忘记你,煎熬仍然,折磨仍然,悲云散,孤独来。可以不可以不要伤害,你太熟悉我的心。
叶幽打开车窗,冷风吹进来。如果当时不分手,现在又过得如何,听到仙静的声音,冷漠依旧,看来她是真的不爱了。
很忙,忙什么,忙着和另一个男人上床吗,叶幽停了车,走进一家酒吧,不想回家,不想看见谢奇奇,她是应该爱,乖巧玲珑。一年了,自己的心却还是在愤怒,在嫉妒,为了仙静的背叛而无法平息。谢奇奇恰似发泄的对象,合理的对象,她爱他,同样的爱,结果截然不同。每个爱情,心怀鬼胎,自私的欲望战胜善意的抚慰。
面包店的生意好,店长给仙静加了工资,客人在留言本上写着,这里有家的感觉。这里的服务员象温柔的女主人。
透明的玻璃窗外,女人和男人吃着甜蜜的点心,聊着各自的心事,时光就这样飞逝,天气热了又冷,冷了又热,如同叶子枯萎,仍然会在春天长出新的夏天枝繁叶茂。
叶幽没有再来过电话。
仙静没有再给他电话。
过去了过去。再相逢,怕尴尬,怕心疼,怕爱上彼此,怕再爱上彼此怕再受伤,我们都不勇敢,我们都是对方脆弱的镜子,我们互相爱着却互相放逐,生活在同一个忙乱的城市,头顶是一样的云彩,只能在黑暗中依稀记得陈年往事。
三岁的叶迷仙个子稍高于叶开,脸型完美。韩美在电话里嘱咐道,一定要让迷仙睡米枕头,仰天睡,头的两边压好书本,这样她无法侧睡,长出来的脸型才漂亮。小孩子的头盖骨是很软的。
仙静离婚的事情终于是瞒不住了,晚知道比早知道好。既然发生了,只有接受。
安苎的IT男友赵爱国如影相随,来家里做客的时候抱着两个小家伙爱不释手,“猪猪,你快和我结婚,我们生四五个。”
仙静笑倒,“你当猪猪是母猪啊。”
安苎捏他的嘴巴,“讨厌,如果以后我的孩子长的象你,就完了。”
“象我不好吗,我这么帅。开开你说是不是?”赵爱国捏捏乖乖坐在小桌子上拿小勺子吃饭的叶开。
叶开塞了一大口饭在口里,奶声奶气的说,“你是蟋蟀的蟀。”
哈哈哈哈,安苎抱起他,吻着,“宝贝说了真话。”
叶迷仙比正常的小孩更敏感,放下勺子道,“我也要猪猪阿姨抱。”
安苎抱起她,放在腿上笑,“你还会吃醋呢。小美女,等下买冰淇淋给你吃。”
叶开和叶迷仙睡觉之前总是要听仙静读故事,叶开最喜欢小飞侠,迷仙最喜欢灰姑娘的故事,争吵着,最后总是先读灰姑娘的故事,因为叶开知道自己是哥哥,要承让。
“妈妈,我漂亮吗?”迷仙问。
“当然漂亮,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仙静抚摸她的长发,柔软乌黑,从小头发就长的快,和自己小时候一样。
“可惜我看不见。”小迷仙懂事的钻进被子。
那是因为你太诱人,上帝忍不住咬了你一口,所以你看不见。仙静看着她天使般的脸。
上帝是坏坏大人。叶迷仙分不清白天黑夜,总是黑夜,恨上帝,为什么要咬我。
床那头的叶开从被子爬出来,用小手摸摸叶迷仙空洞的眼眶,“等我长大了,分一只眼睛给你哦。”
仙静的心洋溢着幸福和辛酸。关了灯,关了门。
就这样下去吧,不让你知道我有我们的孩子,不让你知道他们是多么聪明乖巧,不让你知道我如何想你,不让你知道我如何爱你,我如何需要你,我如何思念你。思念你在夏夜的星空,萤火虫和鬼火共舞,池塘荷叶叹息也你的不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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