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碧海潮声大学生网

楼主: 动机不纯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ZT ,鬼故事

[复制链接]
71#
 楼主| 发表于 2006-3-27 02:40 | 只看该作者
木头人

  学校的生活很是无聊,我为了逃避这无聊,也就陷在这无聊里了。成天在自习室里看闲书或者在校园里瞎逛打发日子。

  有一天我在自习室的桌子上发现了一个木头人。

  那是一个忽然出现的木头人。我一个人到空荡荡的教室去占座的时候,它就在讲台上。

  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脸上挂着笑,好像在召唤我过去。我不自觉的拿起它,是个中年的男人的全身塑像,长得一张毫无特点的脸,很重,还有点湿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东西。但是我偏偏中了魔一样,拿起它就放不下。

  我把它带回了寝室,摆在书架的最上面一层。

  我好像曾经说过我有个对灵异很感兴趣的室友阿标,他当晚就对木头人端详个不停。

  他对我说:“这东西有点不对劲,为你的健康考虑,你不该把它放在这里。”我问他有什么不对,他说不出来。这时候我们寝室最见多识广的胖子进来说:“咦?你也有这个啊!”

  “我昨天还在路上看见一个木头人,跟这个差不多,不过让别人抢先一步捡走了。”

  我问:“会不会就是这个啊?”

  胖子仔细看了看说:“不是,我看到的是一个女的木头人。”

  第二天上课我照例迟到了,快到教师门口的时候跟一个红衣服的女生擦肩而过,她回过头向我笑了一下。可她的脸在我眼前变成了重影,依稀只觉到她的脸很白,嘴唇鲜红。

  赶紧揉一揉眼睛,再看,一个红色的影子溜进了隔壁的教室。

  本来第一节课是要照例发困睡觉的,我却被一阵阵奇怪的歌声吵得睡不着。捅一下身边的胖子,我问:“你说说隔壁在上什么课?唱的这么大声。”胖子脸色并不好看,低声骂我:“你这家伙神经病发了,哪里有什么歌声!我睡得正香,偏要吵我。”

  没有歌声?我听得清清楚楚,那确实是隔壁传来的声音,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声音低低的唱,唱的我头疼。“确实有歌声,你仔细听听看。”

  胖子还没回答我就被隔壁的声音打断了,那几乎是一间教室所有人能发出的最惊恐的声音。我们的老师也被吓着了,连声问,怎么回事?

  我坐的正好靠门,马上站起来大声道:“我去看看。”

  隔壁冲出来好多人,那么大的教室一下子空了,我进去的时候,只有最后一排有个黑糊糊的人影。

  “怎么了,同学?”我慢慢走过去,问。

  空气仿佛凝固了,气氛是这样的压抑,以至于我离那个人两三米的时候,就再也不愿走过去了。

  脚下有什么在哗哗响。

  是血。

  暗红带着黑丝的血,从那个伏在课桌上的身体里流出来,直到我的脚下,腥气扑面而来。

  那是个女生,这是我唯一可以判断出来的事情,我本来没有勇气走过去,可这时候她动了一下,很明显的。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点什么,便尽量绕着血走过去,把她扶起来。

  “同学……”看到她的脸,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全身上下犹如被浇了一桶冰水。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即使是贞子好像也比她好看一点,即使是今天我坐在电脑前边回忆当时,我也没有形容的勇气,我只能说,那是一张死人的脸,因为没有活着的人能够有那么一种极度恐惧,却还露出诡异微笑的表情。

  我看到她那个僵硬的表情和鼻孔,眼眶还在不断渗出的血,简直骇得不知所措。两三秒钟之后第一反应就是逃,对,马上走吧,这地方应该留给公安局来处理。

  这时我竟然看到了木头人。

  就在那个死去女生面前的桌子上,有个木头人,颜色大小和我捡到的那个一样,同样挂着诡异的笑容。

  那是一个女性的木头人,不过面目看起来如此熟悉。

  思考间又低下头来,是她,那木头人的面目竟跟死去的女生一摸一样。

  甚至眉宇见可见的一丝丝黑气,在木头人的脸上也清晰可见。

  二,血腥气

  晚上大家照例讨论白天发生的事情,胖子说:“那个女生怎么会死在教室里呢?好多人都说她中邪了。”我问阿标:“这像中邪死的吗?”阿标不说话,瞥我的那个木头人好几眼。

  “你还是把它扔了吧。”他说。

  我说好,明天。

  阿标很认真的跟我说:“今天就扔。”

  我看他,还有其他人的表情,然后拿起木头人,打开窗户扔了下去。

  我们寝室是四楼,下面是垃圾场。

  我仿佛听到一声闷响。

  第二天本来是星期日,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兄弟们还没起床。伸了个懒腰之后,我愣住了。

  对面,书架的上面,那个木头人在对我笑。

  “阿标!”我拼了命的把他喊醒:“你看看,那个木头人又回来了!”

  阿标一睁眼,看到我手里的那个木头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办?”

  我正跟他说着,屋里胆子最小的大虾就喊起来了:“你们看,那个木头人,多像小狼啊!”

  怎么可能,那明明是个中年男人。

  我正想争辩,木头人就在眼前,一霎那我也傻了。

  那木头人的面目真的变了,不仅变成了一个年轻人,而且面貌竟有三四分像我。

  天呐!

  阿标叫我去打一盆水来,把木头人放进去。

  我们刚刚放好,木头人的身体里就渗出臭气冲天的黑色黏液来,咕咚咕咚的水泡过后,那盆水渐变成暗红,跟那个死去的女生的血一摸一样。“完了,这是非常厉害的邪灵。”阿标说,“我没有办法对付他,小狼,你自求多福吧。”

  话虽这么说,下午阿标还是出去了,我知道他是去查书想办法,因为临出门的时候他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在寝室里等他,不到他回来千万不要采取行动。

  有这样的朋友让我很感动,同时我也很害怕,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在冥冥中企图吸取我的性命。

  晚上胖子没自习,留在寝室里陪我,我们都诚惶诚恐,但一晚上什么也没发生。只是,阿标没有回来。向他们家打了个电话,他根本没有回家。

  我开始着急,想了各种办法找他,后来留守寝室的黑子跟我们说,医院来电话了,阿标在那里。

  是车祸,他还没有恢复神智。

  医院的人给我一张纸条,是阿标被送进来时还紧紧攥着的,那好像是一本书上撕下来的一条,上面只有一句话:“在一个清晨,我捡到一个木头人。”

  “他还说了些什么没有?”我问护士。

  “他?一个劲儿的说‘捎’,‘捎’的 ,叫我们把这张纸条捎给什么人,幸亏他在纸条背后写着你的名字,否则我都不知道给谁。”

  我叫胖子他们不用陪我,自己一个人去了图书馆。图书馆的李老师对我一向热情,我没费什么劲就知道阿标昨天看的是哪几本书了。我拼命的翻那些书,可上面的内容让我失望。

  李老师看我着急,好心说:“不好找吗?对了,昨天李标同学还在拐角那个旧书架翻了好久呢!”

  我问老师旧书架那边都是些什么书。

  她说:“都是些旧书了,乱七八糟的,也有文革时抄家抄到的,本来早就该处理掉,可我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就留到现在。学生们要是想看那些书都是随便拿,不用留记录的。”

  果然全是旧书,连手抄本的“一只绣花鞋”都有,我正感慨老师收破烂的兴致,忽然发现我身边那个女生手里的书似乎缺了一条。

  “同学,那本书给我看看好不?”

  那个女孩抬起头来笑着说:“你也爱看这种书?”

  我说:“随便看看了。”她就把书递到我手里,“看吧,不过看完以后要记得还给我,我有很重要的用处。”

  那本书叫做“怪谈”。阿标手里的纸条果然是用刻刀从上面割下来的。

  那是一篇叫做“不死传说”的怪谈,上面用第一人称记录了一个离奇的故事。那句“在一个清晨,我捡到一个木头人”是故事的开始。

  故事里说得是一个女生捡到一个木头人,从而发现一个不死秘密的故事。

  “每隔十二年,校园里就会出现十二个形状各异的木头人,谁要是把它捡回去,木头人就会逐渐变成他的样子,等到木头人变得和那个捡到他的人一摸一样的时候,木头人里的邪灵就会把这个人杀死,把他的生命献给自己的主人。而那个邪恶的主人就会利用这十二个人的生命的力量,在人间继续生活下去。”

  故事继续发展,校园里已经死了十个人。

  正在无可奈何的女主公人等死的时候,她的男友却死了,她给他收拾遗物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男朋友背着她偷偷拿走了木头人。书里写着:“原来破解咒语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它丢给别人”。

  “正当我以为这一切恶梦都结束了的时候,我的好朋友,也捡到了一个木头人。”

  我看到这里,故事就没有了,页码到这里也断了,故事本来还应该有一段才结束的。

  对面的女生这时候用甜甜的声音问我:“你看完了吗?原来你也对木头人感兴趣。”

  我点点头,把书还给她,她顺手放进包里,然后告诉我她叫小桃,问我要不要一起走。

  她是个漂亮的女生,我根本不想拒绝。

  我们自然而然的聊起木头人的事情。小桃说:“那个故事你都看了?每隔十二年,学校里都会死十一个人。从那个故事最后标注的年份到今年,恰好十二年。而我……而我不幸的也捡到了一个。”

  我安慰她说:“会有办法的。”小桃很懂事的笑笑,分手的时候她脸色惨淡,单薄的身影看我走了好远才消失在宿舍楼前。

  三,不死传说

  我一直在想小桃的那句话。

  “每隔十二年,学校里都会死十一个人。”为什么是十一个?

  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搞明白,所以绕了一圈之后我又去了图书馆。

  没有,这个故事的最后一页被什么人撕下去了,痕迹看起来并不古老,是阿标吗?我去找李老师,问她最近还有什么人对那些旧书感兴趣。“李标,你,还有刚才跟你一起走的那个女生,接着就没有了。”

  我谢了她,听到她跟别的老师说:“说来也奇怪,咱们楼下的收藏品莫名其妙的丢了一箱。”

  我心里一动,凑过去问:“什么收藏品啊?”

  李老师说:“木头人嘛!是一箱子木头人,咱们学校建校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人送过来的,木头很沉,好像挺名贵的。”

  我说:“我怎么从来没看到摆出来啊?”

  另一个我认识的赵老师说:“别提了,那木头人听说挺邪的。”

  我一脸惊讶的表情:“怎么回事?”

  赵老师大概是被我的表情打动,接着说:“那几个东西十几年前在图书馆的展览室摆了一阵子,后来就丢了,丢的那年是咱们学校最邪的一年,一下子死了十一个人,又过了几年有人在图书馆门口的树林里发现了那十二个木头人,开始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又摆上了,结果不久就有人发现……那几个木头人已经不是原来的了。”

  李老师也挺纳闷,说:“什么意思啊?怎么不是原来的呢?”

  “因为木头人的样子都变了!每一个的面目都变得不同,而且,他们就跟咱们学校死去的那十一个学生和老师的样子一摸一样。”

  我最想知道的是:“不是有十二个木头人吗?还有一个难道没有变化吗?”

  赵老师说:“都变了,不过那个木头人变成的那个女生没有死,我还见过呢,活得好好的。”

  我问:“她是谁,住在哪里?”

  赵老师想了想:“忘了,她叫……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我在图书馆门口又遇到了小桃。

 “一天之内遇到两次,咱们也算是有缘了。”我开玩笑的说,她脸色却不好,看着我的眼神愣愣的。我问她:“怎么了?”她一下子扑到我怀里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说:“我要死了,我知道我一定是要死了。”

  我们两个走到小树林里,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木头人来。

  那是一个女生样子的木头人,眉目之间有八九分像是她的样子。“不是越变越像,就会死吗?”
  她那么泪眼汪汪看着我,就是铁打的人也会动摇,何况我本身就是个心肠软的傻子。我安慰她说:“不会的了,你可以把它扔了。”她说:“怎么可以让别人承受我的厄运呢?”

  这话让我感动,我说:“你把它给我吧。”

  她一愣,说:“你怎么办?”

  我说:“我有办法,不会死的。”

  她说:“你把它再给别人吗?”

  我说:“你别担心了,这十二个人里总会有一个是不死的。”她问我为什么,我就把赵老师的故事讲给她听,小桃好像放心了,她把木头人交给我,接着也让我送她回家。不过这一次刚刚道别,她就急忙着上楼去了。真是个心软的姑娘,我也快点走,省得她后悔,要来自己承担这厄运。

  阿标还没醒过来。兄弟们也没空去看他,因为我们同一楼的一位学长死了,大家都忙着替他收拾东西和联系家属。我问胖子:“学长怎么死的?”胖子不吭气。

  倒是子强说:“听说死的很邪。”

  我还想问,胖子打断他:“子强,你这几天不在,小狼也遇到了麻烦事,你就别危言耸听了。”子强看看我,喉头动了动,仿佛把想说的咽下去了。

  我知道胖子是为我好,不过有的事情必须面对,而且,我不想这么年轻就完蛋。我知道子强是学生会的,就到办公室去找他。他看见我来了,有点吃惊:“小狼,怎么来这里找我?你不是一向很讨厌跟干部打交道的?”我说这是非常时期,然后拉了他问:“子强,老实告诉我,最近咱们学校究竟死了几个人?”

  他说:“加上图书馆的赵老师,一共十一个了。”

  我一愣,子强说:“你这几天一定有什么事忙,都没看校报,死了这么多人,大家都头疼的很。”

  我问:“你们有没有看到木头人?”

  子强说:“我听说了,很邪的木头人,最近死掉的同学,很多都捡到过。我听说你也捡到了,是不是捡到了就会死?”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子强叹口气说:“好在这都是猜测,我也捡到了,但也没有事啊!”

  我大惊:“什么?你也捡到了?”

  子强点头说:“是啊,昨天我回学校的路上,就捡到一个奇怪的木头人。”

  “但是我把它丢了。”

  我忙问:“怎么丢的?”

  子强说:“我经过图书馆门口的小树林时,有个女生迎面走过来,力气好大,一下子撞断了我的书包带,那个木头人好像就是那时候掉进了草丛,我也没找。”

  我问:“那个女生呢?”

  “撞完我就走掉了,跑得好快呢。”

  我觉得自己像个贼。
 
  自习室的桌子上放着那两个木头人,都在诡异的嘲笑我。没错,我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正等待着谁来捡走它们,把它们跟死亡一起带走。

  不过好久,同学们进进出出,没有人去碰那两个木头人,好像知道它们的不祥一样。

  中午了,我不知道是安慰还是失望,隔着老远也能看到那个像我的木头人的脸越来越清晰,脸上那抹怪笑越来越可怕,我在怕它,还是怕我?

  这时候居然走进一个同学来,看打扮气质应该是比我们小一届的学弟。那学弟看样子是想占个座位,但是他看到了木头人,露出吃惊的样子,伸出手去……

  “慢着!”我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嗓门这么大,这一声吼几乎把自己给吓着了。

  学弟更是吓得不清:“我……你……”

  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把那两个木头人抱在怀里,然后友好的笑:“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学弟开始吃惊,后来一副同情的样子,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了,你想开一点。”

  我刚要点头,又摇头。

  他又说:“晓烟的死,不是你的错。”

  我茫然的问他什么意思,谁是晓烟,接着他就用比我更吃惊的语气说:“你不知道?那你怎么会有她的木雕像,而且还这么惟妙惟肖!”

  我又发楞,然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跑回宿舍。

  宿舍里只有胖子,胖子除了对我表示关心和同情,就是抱怨下个礼拜的考试。

  “他妈的!”我听到他在铺上翻跟头,破口大骂:“我要是有本事就放火烧了这个他妈的破学校!”

  哦,哦?我终于知道醍醐灌顶的感觉了。

  “胖子!”我翻到他铺上大叫:“有打火机没?”

  他扔给我:“新买的,火儿可高了,你小心点用。”

  “胖子!哪里能买到汽油?”

  “校门口的五金店,你要干什么?”

  我一口气冲出去,后面胖子还在喊:“小狼!你悠着点,我只是说说而已啊!我,我很爱学习的!”

  四,第十二个

  我在校外的工地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四周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可燃物。

  用带去的工具和材料,我很容易的挖了个浅浅的小坑,在上面搭了个木头架子,把那两个木头娃娃安置好。如此这般,一番布置。

  有个身影走过来,这里应该不会有人发现的。

  等看清那是小桃,我松了一口气,也紧张起来。

  我说:“小桃,别过来!”

  她看见我举起打火机,点燃了一根木棒,明晃晃的火,把我的脸燎得发烫。

  小桃不敢动,只是用眼神哀怨的求我:“你要干什么?求求你不要做傻事!”我一笑说:“不会的,小桃,我不会做傻事,我只是要烧掉这两个东西,在日落以前烧掉。”

  小桃说:“不行,这样子你会有危险的,放下,放下,我有话对你说!我已经发现可以不死的方法了!你要相信我!”我打断她这一串哀叫,狠狠点着了木柴。

  小桃大叫一声扑过来,可我的动作更快,从上到下,浇了汽油果然好烧。那两个木头人刹那间变成两个 火球,发出吡噗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恶臭。

  小桃仿佛是吓坏了,瘫倒在地上,她企图爬过来,但是火光太强。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死的,你应该享受死亡了。”我站在安全的地方,对她说。

  小桃没命的喘息,好像很快就要失去空气一样,她嘶哑着嗓子,叫:“你怎么……会知道?”

  我说:“小桃,你的目标是我,我就是你的第十二个人,对吧?”

  她低着头,不置可否。

  “一直以来,你都利用这十二个木头人达到不死的目的。你把它们体内的恶灵唤醒,让它们为你杀掉十二个人,用以保证你可以拥有青春和生命的继续活下去。这件事情的唯一破绽就是第十二个人,我本来不明白有十二个木偶,为什么只会死十一个人,直到我听到赵老师的话,还有知道了你故弄玄虚给我的那个木头人其实是另外一个刚刚死去的女生的形象,我才明白你是用那个木头人来掩饰你的真正身份,小桃,十二年前,你就已经死了,你就是当年那第十二个人!”

  “十二年前,表面上看,是死了十一个人,但实际上,第十二个人也死了,她就是你现在利用的肉体的主人,那本书的作者的朋友。我想那本书的最后一页,一定出现了你的名字,所以你要撕掉它。你杀了第十二个人,自己附在她的肉体里,利用她的形象和身份继续活下去,十二年后,再回到这个学校,寻找下一个让你附身的替死鬼。”

  小桃嘴动了动,低声问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我便说:“你第一次跟我聊天就露出了马脚,你说每十二年学校就会死十一个人。但是那个故事的前几页并没有提呀!所以后来我想你既然知道这个,必然是看了我没有看的东西,最可能的,就是那故事的最后一页,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是你把最后一页撕掉了,但我没有怀疑你,因为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撕掉的。直到又发生了几件事,我才把你跟木头人彻底联系在一起。”

  “其实我早该看出来,那本书既然只有三个人看过,而我和阿标又绝不可能撕掉那最后一页,那么小桃,一定就是你做的。你害怕那本书上的内容被我看到,所以在我之前找到了那本书,又想了个办法让阿标遇到车祸。是你撕掉那故事的第一句话塞到阿标手里的,为的是让我误会他的意思。”

  “阿标想要告诉我的真正意思,只有一个字:”烧‘,他叫我烧掉木头人。而有了你的纸条,这个字就被护士理解成了’捎‘,要不是一个偶然,我根本想不到阿标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本来想杀掉子强,但是我无意中把赵老师的话告诉了你,你担心她会想起你的名字,或者认出你,所以就找个机会拿回子强那里的木头人,让赵老师捡到,杀了她!”

  小桃这时候的脸,让我开始不忍心看,她痴痴呆呆的好久才说:“没错,我用那个木头人杀了赵老师。木头人杀人是要有过程的,它们必须慢慢的变成那个人的样子才行。可我不能等,我怕她会破坏我的计划,所以我用了个法术,让它在一个小时之内就杀了她。不过这个法术是有代价的,那个木头人必须吸收别的木头人的法力才行,它吸收了你这个木头人的力量,所以你才死的慢些,要不然你现在已经死掉了。”

  那么就是赵老师救了我了。

  小桃的身体开始迅速的腐烂起来,可她还在说:“我本来以为我是不死的。我每隔十二年就把这样的事情重复一次,变换身份,变换生命。不错,你本来是我选择的第十二个人,我本来是打算用你的身体再活十二年。可是我的第十二个木头人被烧掉,我就再也不能完成不死的过程,我的生命将带着所有的木头人一起,变成一片没有任何能力的飞灰了。”

  她说着,一直一直陶醉的望着火光中的木头人,仿佛那燃烧的两团丑恶的东西是她的全部。

  她说:“我只能利用木头人。没有木头人每十二年的复活,我就跟普通人一样。凭我的能力,甚至不能杀死你的那个同学阿标,最多不过在他身后把他推向汽车而已。”

  火光越来越旺,在我看来,那似乎成为另外一个太阳。

  结局,没有永生

  小桃的嘴唇都掉了,露出一口白牙,那么诡异和令人恶心,她做出个好像是微笑的表情,然后说:“你真的好聪明,我从没想到我能结束在这里。不过有一件事情,你猜错了。”

  她笑的好得意:“那个故事的作者,其实是我!”

  “故事的结尾是女主人公因为男朋友的惨死而对生命产生了偏见,她自做主张的从朋友那里偷到了最后一个木头人,所以她就成为了第十二个。如果你看到了最后一页一定会发现我的名字,程小桃。”她很愉快,很愉快的笑,说:“我把我的故事写下来,本来是为了给自己解闷,看看自己辉煌的过去,可到头来却成了……”

  她没有把最后的词说出来,就变成了一片腐烂之后的白骨。

  之后我在火光中走回去,也许明天人们会发现这奇怪的场景,我不准备为它做解释。

  不会再有人死了。

  我觉得心中一片清明。

  手机响了,接通,是阿标的声音:“小狼,你怎么样?”

  我说:“还活着,一切都好。”

  沉默,他问:“木头人呢?”

  我说:“没有了, 再也没有什么木头人。”

  就像没有永生一样。

  我听到阿标在电话那头发出开心的笑声。

  我的前头是夕阳,后面是火球。我向光明走去
72#
 楼主| 发表于 2006-3-27 02:40 | 只看该作者
离魂衣
  
  戏衣,斑斓缤纷的戏衣拥塞在狭而幽暗的屋子里,发出不知年代的氤氲气息——旧的脂粉寒香混着重叠的尘土味儿,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虽然只是一件衣裳,可是附了人身,沾了血脉,经了故事,便不同了。又多半没机会出现在阳光下,只是戏园子里舞台上下风光片刻,风光也真风光,幽怨也真幽怨,件件都是情意的壳,假的真的,台上的台下的,隔了岁月看回去,总有几分暧昧的缠绵。
  
  这是一个关于戏衣的故事。
  它发生在今天的北京一间戏班子——哦不,应该叫——剧团里。
  剧院是旧式庭院,有高高的墙,墙外有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地铁已经修到家门口来,麦当劳和肯德基对峙而立,到处是世纪初的兴盛与活泛。
  但是墙内……
  墙内的时间是静止的,百多年的故事和人物荟萃一炉,真假都已混淆,哪里还分得清古今?
  只知道是七月十四,阴历,空气里有雨意,可是一直未下;人们拥在锦帐纱屏的服装间大厅里,请出半个世纪前的旧衣箱,好奇而不耐烦地等待。
  等待是一种仪式,就好像开箱是一种仪式一样,老辈子戏人传下来的规矩——凡动用故去名伶的戏装,都要祭香火行礼告扰后才可以开箱取衣的,不是拿,是请。
  龙套的戏装叫随衣,名伶的戏衣叫行头,都是专人专用,且有专人侍候打理的。她们不屑于同不名戏子共用一套头面,自备的礼服冠戴是夸耀的资本,是身家,也是身价儿,谁拥有的服饰头面最多,最全,谁就最大牌,金钗银钏,玉凤翠鲤,普通人家的小姐也望尘莫及。那叫派头。一个戏子没了派头,也就没了灵气儿,没了身价儿,没了势头儿,生不如死。
  今儿请的衣箱旧主叫做若梅英,是四十年代旧北京戏行里的名角儿,遮月楼的当家红旦,绰号“小周后”的,同盖叫天梅兰芳都曾同台演出,风光一时,富贵人家唱堂会,请她露一下面的谢仪相当于普通三口之家半年的嚼谷。解放后消沉了一阵子,后来死在“文革”里,说是坠楼自尽,详情没人知。
  戏子的事儿,本就戏里戏外不清楚,何况又在那个不明不暗的年代呢?
  谁会追究?不过饭后茶余当一段轶闻掌故说来解闷儿,并随意衍生一番,久之,就更没了真形儿。
  香火点起来了,衣箱供放在台面上,会计嬷嬷拈着香绕行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几位年老的艺人也都同声附和:“去吧,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儿。走吧,走吧,这里不是你的地儿。”
  坐在角落里的瞎子琴师将二胡拉得断断续续,始终有一根线牵在人的嗓眼处,抽不出来,咽不下去。
  门开着,湿热的风一阵阵吹进来,却没半分疏爽气,加之屋子里挤满了人,就更闷。
  小宛有些不耐烦,低声抱怨:“丑人多作怪,这也能算音乐?”
  会计嬷嬷“嘘”地一声:“这是安魂曲,告慰阴灵的,小孩子家不要乱说话,今天可是鬼节,小心招祸。”又烦恼地看看门外,咕噜着:“也怪,往年里少有七月十四下雨的,阴得人心里疹得慌。”
  其实小宛今年已满十九岁,算不得小孩子了,可是因为祖孙三代都在剧团里当过职,诸位阿姨叔叔几乎都是眼睁眼看着她长大的,习惯了当她作子侄辈,同她说话的口吻一直像教孩子,怜爱与恐吓掺半。
  小宛很无奈于这种“不恭”的恫吓,简直是侮辱她的年龄与心智。然而除了沉默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表示抗拒。毕竟,那些都是她打小儿钻后台起就常常被敲着后脑勺笑骂“假小子”的叔伯阿姨,如何认真呕气去?有时他们兴致来了,甚至会把她穿开裆裤时的糗事儿翻出来调笑一番,那才真正没脸呢。
  不是没想过换个工作单位,但是大学专业是服装设计,除非一夜成名自己开个设计公司,否则又有什么去处会比剧团服装部更惬意?好歹也算个文艺单位嘛。
  再说,对彩衣的嗜好是她打小儿的心结,能为众多活在现实生活中的历史人物设计戏服,实在是件浪漫而有挑战性的工作,简直就不是工作,是游戏,是享受,是娱乐——如此,只有忍受着姨婆爷叔们常用“神仙老虎狗”之类毫无新意的老段子来吓唬她了。
  阴云密密地压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像种无声的催促。
  众皆无言。
  满室的蟒、帔、靠、褶亦沉默。
  只有会计嬷嬷含混不清的祷告声配着弱而不息的胡琴声时断时续:“不要来,别来啦,这里没你的事儿,走开啦,走开……”
  嬷嬷今年五十开外,头发早已半秃,却仍然一丝不苟地在脑后垂着条里面塞了楦子固而外头看着还倒还肥美的大辫子。每当她转身,辫子就活了一样地跟着探头探脑。
  不知过了多久,辫子忽然一跳,嬷嬷转过身来,示意小宛:“开吧。”
  小宛笑嘻嘻走上前,心里不无紧张。梅英的故事她从小就风踪萍影地听说过几分,说她是北京城头面收藏最丰的名伶,说她每套戏装收箱前都要三薰三晾,而每次上身前又必用花瓣装裹逾夜去除霉气,说她所有衣裳上的金银线都是真金白银织就,一件衣服六两金,美不胜收,贵不可言……但是戏行规矩,死于非命的伶人衣箱通常不再启用,只作文物收藏,除非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否则绝不开箱。因此有些员工已经在剧院工作了半辈子,也从未有眼福见识过著名的梅英衣箱。
  直至近日剧院戏目改革,一度失传的古剧《倩女离魂》被重新搬上舞台,由小宛的父亲、副团长水溶亲自操刀编剧——因老本子是南曲,京戏少有涉及,故而唱腔曲词都要重新改过。只是剧中旦角的行头竟然无人可以形容,只有个老戏迷赌咒发誓地说记得梅英曾经演过此剧,并有全套行头,于是小宛查遍剧院服装记录——这便是今天开箱的大前提了。
  众目睽睽之下,小宛轻轻掸去真皮衣箱表面的积尘,飞灰四散,露出烙印的精致花纹,是一幅暗示性极强的春宫图——男人背对观众,露出背上张牙舞爪的龙虎纹身,栩栩如生,虽看不到人的正面,男性的阳刚霸气却早破图而出;女人香肩半裸,红衣初褪,正低头做含羞解带状。不脱比脱更诱惑。
  小宛颇有兴趣地端详片刻,这才用钳子扭断连环锁——钥匙早已丢失了——双手着力将箱盖一掀——
  一股奇异的幽香扑面袭来,小宛只觉身上一寒,箱盖“扑”地又自动阖上了。众人情不自禁,发出齐刷刷的一声微呼。
  小宛纳闷地看一眼会计嬷嬷,笑笑说:“不好意思,没抬稳。”
  定一定神,重新打开箱来,触目绚烂琳琅,耀眼生花,重重叠叠的锦衣绣襦静静地躺在箱底,并不因为年岁久远而失色。
  小宛马上热泪盈眶了,总是这样,每每见到过于精致艳丽的戏衣,她都会衷心感动,仿佛刚看了一场催人泪下的煽情电影。
  她的生命信条是:没有东西是比戏装更令人眩惑的了。那不仅仅是色彩,是针线,是绫缎,是剪裁,更是风骨,是韵味,是音乐,是故事。
  醉在纱香罗影里的她,会不自觉地迷失了自己,变得敏感忧伤,与平时判若两人。与其说这是一种艺术家的天份,倒不如说是少女的多愁善感还更来得体贴。
  众人忍不住拥上前来,要看得更清楚些。小宛拿起最上层的一件中袖,随手展开,忽地一阵风过,只听“嘣”地一声,瞎子琴师的胡弦断了。
  小宛愕然回头,正迎上瞎子混浊的眼,直勾勾地“瞪”着她,满脸惊疑地问:“你们看到什么了?”
  “没看到什么呀。”小宛答。
  瞎子不信地侧耳,凝神再问:“你们真没看见?”
  小宛笑了:“我没看见,难道你看见了什么不成?”
  不料瞎子一言不发,忽然踢翻凳子站起,挟着二胡转身便走,那样子,就好像见到了极可怕的事情一样。
  小宛又惊又疑,四下里问人:“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看见什么了吗?”
  话音未落,房顶上一声巨雷炸响,积压了一上午的雨忽然间倾盆而下,竟似千军万马压地而来,席天卷地,气势惊人。
  屋子里蓦地凉爽下来,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心中坠坠,遍体生寒。
  半晌,会计嬷嬷吞吞吐吐地道:“难道是梅……”话未出口,已经被众人眼中的惊惶噤住了,警惕地四下里张望着,好像要在角落里找什么人似的。若说看见了什么,的确是什么也没见着;若说没看见,却又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都说盲眼人心里最明白,二胡师傅是持重的老人,不会平白无故哄吓人的。他说见着了什么,就一定见着了什么。
  小宛犹自追问:“梅?是不是梅英?你们当真见鬼了?看见若梅英了?”
  仿佛是回应她的问话,蓦地又是一阵雷声滚过屋檐,会计嬷嬷再也禁不住,“啊”地一声,追着瞎子的后脚转身便跑,大辫子硬橛橛地在空中划了个折度奇怪的弧线,瞬时间消失在大门外。余下的人也都一哄而散,留下小宛,站在打开的衣箱前,醉在一箱的粉腻尘昏间,只觉怪不可言。
  那是一套结合了“女帔”与“古装”特点杂糅创新的一种新式“云台衣”,绉缎,对襟,上为淡青小袄,下为鹅黄腰裙,外披直大领云肩绾风带,镶边阔袖带水袖,周身以平金刺出云遮月图案——亦同普通的“枝子花”图型不同,对襟两侧图案并不对称,而是浑然一体,合成一幅,做工之精美心思之灵动堪谓巧夺天工。
  旁边更有一盛头面小箱,内里头花、面花、点翠、水钻、银泡、耳环、珠串、发簪……一应俱全。
  小宛点头赞叹,很显然,这套行头出自独家设计,而非承袭古本,便与梅兰芳所创《洛神》的“示梦衣”、“戏波衣”,《太真外传》的“舞盘衣”、“骊宫衣”,《嫦娥奔月》的“采花衣”,《木兰从军》的“木兰甲”同理,那时的京城名伶很喜欢在一些古装戏的行头上自创一路风格,标新立异,争奇斗艳。这,也算是最早的服装设计了。只可惜,不知道这套“离魂衣”的原名该叫做什么?又为何后来不见有人模仿,至于失传?
  一边看,一边已经不知不觉将全套装扮里三层外三层地披挂上身,略整丝绦,轻掸锦袍,忽然不能自已,水袖一扬,做了个身段,“咿咿呀呀”地唱将起来:
  “他是个矫帽轻衫小小郎,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恰才貌正相当。俺娘向阳台路上,高筑起一堵雨云墙。”
  正是那《倩女离魂》故事:官宦小姐张倩女与书生王文举自小订婚,两情相悦,却被势力母亲强行拆散,倩女因此重病不起,魂离肉身,于月夜追赶王生而去。
  “从今后只合离恨写芭蕉,不索占梦揲蓍草,有甚心肠更珠围翠绕。我这一点真情魂缥缈,他去后,不离了前后周遭。厮随着司马题桥,也不指望驷马高车显荣耀。不争把琼姬弃却,比及盼子高来到,早辜负了碧桃花下凤鸾交。”
  渐歌渐舞,渐渐入戏,小宛只觉情不自已,脚下越来越迤逦浮摇,身形也越来越飘忽灵动,将那倩女离魂月下追夫的一段词唱得宛转低扬,回肠荡气。风声雨声都做了她的合声伴奏,不觉吵耳,只有助兴而已——
  “向沙堤款踏,莎草带露滑。掠湿湘裙翡翠纱,抵多少苍苔露冷凌波袜。看江上晚来堪画,玩水壶潋滟天上下,似一片碧玉无瑕。你觑这远浦孤鹜落霞,枯藤老树昏鸦。助长笛一声何处发,歌矣乃,橹咿哑。”
  漫转身,轻回首,长抛水袖,只听“哎呀”一声,却是袖头打中了迎面走来的一个青年。
  小宛犹自不觉,眼波微送,双手叠腰下身做个万福,依然捏着嗓子莺莺燕燕地道:“兀那船头上琴声响,敢是王生?”
  那青年倒也机灵,立即打蛇随棍上,回个拱手礼,答:“小生非姓王,乃是姓张,名之也,之乎者也的之,之乎者也的也,报社之记者是也。”
  张之也?报社记者?小宛一愣,怎的与台辞不符?

  “您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小宛忍不住打断。
  奶奶长长叹息:“我怎么会不清楚?那些衣服头面,都是我亲手整理封箱的呀。”
  小宛与爸爸面面相觑,都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虽然奶奶本来就是剧团里的老人,可是一直在后勤部工作,同梅英衣箱全不沾边呀。
  然而接下来,奶奶的话就更让他们大吃一惊了——
  “岂止是《倩女离魂》,梅英所有的衣箱都是我整理的,想当年,我是她的贴身包衣,服侍了她整整七年呢。”

  
  小宛几乎要晕过去了,半晌才叫起来:“包衣?您给若梅英做过包衣?”
  “是啊。我九岁就跟了若小姐,既是包衣也是丫环,整整跟了她七年,直到她嫁人,退出戏行。”
  “后来呢?”
  “后来就解放了,戏园子收编,我成了政府的人,在剧团里做后勤,一直干到退休。”
  小宛喃喃地:“您从来没跟我说过……”
  水溶感叹:“居然连我都不知道。”
  “你们也没问过呀。我还以为,没有人再记得若梅英了呢。”奶奶有些委屈地说:“从来没人跟我说过团里存着若小姐的衣箱。我还以为,都在‘文革’里烧光了呢。从48年封箱到现在,我已经五十多年没见过那些衣箱了。在剧团工作半辈子,没想到,一直和那些衣箱近在咫尺……”
  “您后来没有和梅英再联系过吗?”
  “没有。她嫁人后跟着那个军官去了广东,就音信全无了。直到66年‘太庙案’传出来,我才听说若小姐后来又回了北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来找我……”
  “奶奶,您知不知道若梅英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妈妈不满了:“小宛,吃饭,别净在饭桌上说这些死呀活呀的,也不嫌忌讳。”
  奶奶也蓦然惊觉,附和说:“就是,今天是阴历十四,还是少谈这些旧事的好。也怪,很少见七月十四下雨的,今儿一早就阴天,弄得我心里虚虚的,一天都不自在。”
  这是小宛今天第二次听到同样的话。
  她的确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有一个埋了很深很久的秘密,好像在急着破土而出,她已经看到了那秘密的芽,却看不到秘密的根。如果秘密是一株花,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呢?
  
  夜里,小宛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锦衣夜行,穿着梅英的离魂衣走在墓园里,风寂寞地响在林梢,不时有一两声鸟啼,却看不到飞翔的痕迹,或许,那只是鸟的魂?
  人死了变鬼,鸟死了变什么?
  墓草萋萋,小宛在草丛间寂寞地走,看到四周开满了铁锈色已经枯死的玫瑰花。
    3、 游园惊梦
  
  琉璃厂淘来的古董留声机在口齿不清地唱一支戏曲,杜丽娘游园惊梦。
  说是古董,其实顶多也就六十来岁,年龄还没有小宛的奶奶大呢。与留声机同龄的旧物件,小宛家里不知有多少,旧相簿,小人书,主席像章,还有樟木箱子,只是同龄不同命罢了。留声机是古董,小马扎却是废物,而缺嘴壶搪瓷缸腌菜坛子就更惨,只能算垃圾。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金针一圈圈地转着,同样的曲调,唱了半个多世纪,良辰美景早已成断井颓垣,然而断井颓垣处,又演出多少新的美景良辰?
  
  周末,不必上班,小宛一直睡到日上三杆。
  醒来的时候,听到隔壁在唱《游园》,知道老爸又熬了个通宵。
  这是老爸水溶的工作习惯,在编剧前总是要用留声机放旧唱片,说是制造气氛,找灵感。
  雪茄烟、黑咖啡、旧唱片,合为水溶写作的三大道具,缺一不可。因此小宛常常开玩笑说,爸爸的剧本都不是用笔写的,而是雪茄和咖啡倒在留声机上自个儿磨出来的。
  但是你别说,这方法虽然有些做秀,却的确管用。每当老爸在大白天拉紧窗帘扭开台灯,放着旧唱片奋笔疾书,小宛就觉得自己进了时光隧道,脑子昏昏噩噩地有些不清楚。她绝对相信三大道具有催眠作用,却只是想不通老爸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写剧本。换了是她,一遍曲子没听完就已经寻周公对戏去了。
  小宛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一翻身,头发被悬在帐顶的风铃勾住了,立即哀号起来。
  风铃是铜的,过去人家系在屋檐下避邪用的,久经风雨,长满了青绿的铜锈,被爸爸捡来当宝贝,挂在女儿的蚊帐上充当装饰品。小宛说挂在这儿也行,把锈擦干净了。可是爸爸不让,说那样才有韵味,有古意,有灵气。结果,灵得天天勾头发。
  老妈救火车一样冲进来,连声叫着:“哎呀,这是怎么了?又勾到头发了?说过多少次了,起床的时候小心点,次次都忘,吃一百个豆不知道豆腥味儿。你爸也是,捡个破铜烂铁就当宝贝,搁的家里哪儿哪儿都不安全,简直危机四伏嘛。”
  小宛歪着脑袋,觉得头发一缕缕地在老妈手指下理顺,搔得很舒服,哼哼叽叽地问:“我爸昨晚又没睡?”
  “可不是,都成了《日出》里的陈白露了。”老妈仰起头,学着电视剧里徐帆的口气唉声叹气地念台词,“天亮了,我们要睡了。”
  逗得小宛笑起来,倒在床上拍手踢腿地撒娇。
  很少有像老妈那样宽容的家庭主妇,既不阻止丈夫开夜车,也不干涉女儿睡懒觉。除了唠叨和有洁癖之外,实在称得上慈爱完美。
  小宛每次看到爸爸,总觉得他该娶的太太应该是那样一个女人:穿真丝睡袍躺在金金博士的布艺沙发上慵懒地抽烟喝红酒,一边听徐小凤或者汪明荃唱《南屏晚钟》和《京华春梦》;但是看到妈妈时,却又觉得她该嫁的男人也就是爸爸那样子。
  似乎是女人的风情有很多种,但是可嫁的男人,却只有爸爸一种。
  妈妈也笑着,忽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哎,这铃铛上怎么有血?”
  “血?”小宛惊讶地凑过来,看到暗绿的铜铃上果然印着斑斑点点黑红的血痕,阴森触目,犹自缠着她自己的一根长发。
  老妈紧张起来:“宛儿,你是不是哪里碰破了?伤着没?让妈看看。”
  “没有。”小宛伸伸胳膊踢踢腿,“我全身上下哪儿都没破。妈,你看仔细了,这上面的血都干透了,也许是铃铛上本来就有的,平时不注意罢了。”
  “要不怎么说你爸胡闹呢,弄这么个不吉利的东西挂在你房里,吓人巴喇的。今天说什么也得把它摘下来。”
  “行,我还给爸爸去。”
  小狗东东已经在门外等了半天了,看到小主人起床,立刻摇着尾巴迎上来,没等走近,却又像被谁烧了屁股似的,掉头就跑。
  小宛奇怪:“东东,过来!过来!”
  没想到,越是叫,东东就跑得越远,汪汪惨叫着,像是捱了一顿暴打。
  

  水溶的写作刚刚告一段落,听到宝贝女儿的声音,打开门来招呼:“小宛,进来,看看我这段写得怎么样?昨晚你给我的意见太好了,把《游园惊梦》的意境加在《倩女离魂》里,梦游与魂游相呼应,加重迷幻的色彩,果然很有感觉,我写得很顺手呢。”
  “我给你的意见?”小宛怔忡,“我什么时候给你意见了?”
  “昨天晚上啊。你半夜过来给我送唱片,让我听听这张《游园惊梦》找感觉,真不错,很有味道。”
  小宛把铃铛搁下,从指针下取出唱片来翻看着,看到封面上印着若梅英的字样,更加发愣:“这张唱片,从哪儿来的?”
  “你怎么了,小宛?”水溶惊讶地看着女儿,“你给我的呀,说是从你奶奶那些古董堆里翻出来的。”
  “奶奶?”小宛愣愣地拿着那张唱片,感觉一股冷气自踵至顶突袭而来。昨晚,自己明明很早就上床了,临睡前还听了盘流行歌曲,什么时候到过老爸的房间?又怎么会给他这样一张旧唱片?自己从来就不知道奶奶有过一张若梅英的《游园惊梦》呀。难道,自己在梦游?
  水溶看到女儿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不安地站起来:“小宛,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然而小宛一扭头,已经转身走了,匆匆丢下一句话:“我问奶奶去。”
  
  手按在奶奶房门的把手上,小宛的心里有很深的寒意,自从开启了梅英衣箱,穿上了那套重重叠叠的离魂衣,她就好像同梅英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仿佛在一步一步地,走向一个陷阱。她对自己说,停止,停止这一切,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就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没有戏衣,没有唱片,没有铃上的血迹,也没有《游园惊梦》,什么都不要问,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可是,怎么忍得住?
  门开了,奶奶正在给爷爷的灵位上香,屋子里氤氲着迷蒙的檀烟,有种腥甜的香气,像是席子上摆满了新剖的鱼。听到房门响,奶奶缓慢地回过头来:“小宛,又睡懒觉了。”
  小宛有丝恍惚,她平时很少进奶奶的房间,因为讨厌那股子沉香的腥味儿。尤其在大白天,这香烟显得格外缭绕,像冤魂不散。她在椅子上闷闷地坐下来,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口。但是奶奶却似乎未卜先知:“你是不是想问我若梅英的事儿?”
  “是,您怎么知道?”小宛抬起头,“奶奶,您跟我说说,梅英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美女。”奶奶赞叹,一脸崇仰留恋,“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第二个比她更美的女人。那举手投足,风度身段,真是漂亮。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漂亮,说话的声音又好听,笑起来眉毛弯弯的,哪里像现在那些自称美女的半吊子,用眉笔口红涂两下就上台选美,呸,给若小姐提鞋也不配!”
  小宛再闷也忍不住笑起来,奶奶评价美女的口气就像个有心无力的老男人,颇有几分色迷迷的味道。由此她知道一个真理,原来一个真正的美女,不仅可以迷男人,也是会迷女人的。
  “梅英那时有多红?”
  “梅英有多红?那时候有句话,叫作‘武听天、文听梅’。”奶奶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再也关不上了,往事滔滔地流出来,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记忆亲切,“这‘天’指盖叫天,‘梅’就指若梅英。一个意思是说,看武戏要看盖叫天的,看文戏要看若梅英;另一重意思,则指的是观众,是说那些粗鄙武夫喜欢看盖叫天的戏,斯文人却多半喜欢若梅英。北大、清华的学生够斯文吧?若梅英的戏迷不知有多少!有个故事,说是有一次若梅英在礼拜日首场演出《游园惊梦》,可是那一天大学里请了位著名教授来开讲座,学生们急的呀,到底是听教授的呢,还是听若梅英?你猜结果怎么着?”
  《游园惊梦》?小宛心里一惊,随口猜:“那还用问?一定是都跑来听若梅英,把教授冷落一旁了。”
  奶奶笑着摇头:“到底是大学生,哪有那么不知轻重的?”
  “那……还是听教授讲座,没来看戏?”
  奶奶仍然摇头:“如果是那样,怎么见得我们若小姐红呢?”
  小宛不懂了:“难道一半人听讲座一半人听戏?”
  奶奶笑了:“都不是。原来呀,到了周六那天,学校突然宣布说教授临时有要事在身,讲座改在下周一举行了。”
  “是这样啊。”小宛也笑了,“那学生们不是正中下怀?”
  “故事还没完呢——那些学生当时也在想,这可太巧了,就像你说的,正中下怀。到了礼拜日早晨,一个个梳洗了,油头粉面长袍青衫地,齐刷刷跑到戏园子里来,打扮得比上课还齐整。坐下来一看,你猜怎么着?原来第一排贵宾席上坐的,正是那位有要事在身临时改了讲座日期的名教授!”
  “真的?”小宛瞪大眼睛,“这太戏剧化了!奶奶,不是您瞎编的吧?”
  “咦,我怎么会瞎编?这都写在文章上的。”
  “还写了文章?”
  “是啊,当时有个小报记者,笔名叫做什么张朝天的,天天来捧小姐的场,写了好多锦绣文章来赞小姐,其中一篇,就写的这件事呢。”
  万事经过了记者的笔,可就不那么十足实了。小宛猜奶奶对事情的真相并不清楚,大凡人总喜欢记住风光的一面,宁可把经了夸张演绎的故事当本来面目,却把自己亲身经历怀疑起来,时日久了,便干脆忘记本原,只记得那演绎过的野史了。
  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起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奶奶,您是不是有一张若梅英《游园惊梦》的戏曲唱片?”
  

  
  “是啊。不过不知道放到哪里了。人老了,就记不住事儿。”
  小宛又愣住了,那么,自己是怎么得到那张唱片又把它交给爸爸的?
  奶奶沉浸在回忆中,对孙女儿的不安并未在意,只眯着眼细说当年:“梅英梳头的时候,可讲究了。她的梳妆台和椅子面都是真皮包铜的,烙着花纹,又洋派又贵气,镜子上有镜袱,椅背上有椅袱,都是织锦绣花的。化妆箱和桌子配套,头面匣子摆开来足有十几个。哪个匣子里放着哪些头面,都是有讲究儿的,从来错不得。有时候她自己放忘了,就会问我:‘青儿,我那只凤头钗子在哪儿呢?’我找给她,她就笑,又像愁又像赞地,说‘青儿,要是没有你,可怎么办呢?’”
  小宛听奶奶捏细嗓子拿腔拿调地学梅英有气无力的说话,忽然觉得辛酸。已经是半个多世纪前的故事,可是至今提起来,奶奶的脸上还写着那么深的留恋不舍,也许,那不仅仅是梅英一生中最春光灿烂的日子,也是奶奶最难忘的百合岁月吧?
  “原来奶奶的小名叫青儿。”
  “是若小姐给取的。”奶奶眯起眼睛,望进老远的过去,“遇到若小姐前,我一直在西湖边上要饭,那年遇到若小姐来杭州演出,也是投缘,不知怎么她一眼看上了我,问我,愿意跟她不?我哪有不愿的,立即就给她磕了头。小姐说,你在西湖边遇上我,就好比白娘子在西湖遇上小青,就叫你做青儿吧。这么着,我就叫了青儿。”
  “这么传奇?”小宛瞠目结舌,觉得故事越翻越奇,原来每个人的过去说起来都是一本折子戏,“奶奶,那时候您有多大,就记得这么多事?”
  “八岁。”奶奶毫不迟疑地回答,“我八岁跟的若小姐。开始什么也不懂,要她耐着性子一点点地教,到了十一岁,已经是她最好的助手,半刻儿离不开。她开始什么事都同我商量,拿我当大人一样。可是每次出堂会,又把我当小孩子,记着带吃的玩的回来给我。有一次一个广东客人请堂会时开了一盒有两个鸭蛋黄的月饼,我站在旁边看得眼馋,急得直吞口水。小姐走的时候特意要了一块包起来好让我回去吃,路上不知被谁压扁了,皮儿馅儿的都粘在一起,小姐连叫可惜,说尝不出味道了。可是我吃着还是觉得很好吃,从来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月饼。”奶奶的声音里渐渐充满感情,“若小姐比我大六岁,对我,既是老板,也是姐姐,要是没有她,我可能早饿死病死了。”
  小宛暗暗计算着若梅英如果活在今天,该有高寿几何,一边问:“您还记得那是哪一年吗?”
  “那可说不准了,只记得那时北京城刚刚通火车,从城墙里穿进来,一直通到前门下。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别提多兴奋了。为了通车,城墙开了缺口,很多人半夜里偷着挖城砖。城砖是好东西呢,放在屋里可镇邪降妖的,取土之后,得九翻九晒,去除霸气,要三年的时间才成……”
  小宛见奶奶扯得远了,忙拉回来:“您是若梅英的包衣,知不知道那套倩女离魂是谁设计的?”
  “还能是谁设计?若小姐自己呗。小姐可能干了,又会描花又会绣样儿,自己画了尺寸花样儿交给裁缝照做,那个裁缝姓胡,是个坏东西,老想占小姐便宜。可是做得一手好活计,又最擅长体贴女人意思,所以小姐虽然烦他,每次画了新样子,还是找他做。他们店的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上面倒着贴个福字,被雨淋得半白,小姐老是说,那两个福字贴倒像膏药呢。”
  “当时追求梅英的人很多吗?”
  “多,多得不得了。所以小姐不但是戏装行头多,跳舞的裙子也最多。每天下了戏,不是吃宵夜就是去跳舞。小姐的舞跳得顶好,穿一尺来高的鞋子,缎子面,玻璃跟,大篷裙子,一转身,裙面半米多宽。跳完舞,就去会福楼吃蟹。会福楼的蟹八毛钱一只,用金托盘盛着……”
  “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小宛奇怪地问。
  奶奶不以为然地答:“我常常回忆这些事。”
  小宛不说话了。
  记忆太多次的往事,就像被擦拭了太多次的桌面一样,不会更亮,只会更旧。
  她并不很相信奶奶说的一切,可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做出恭敬的样子继续聆听。
  “那时候的伶人多半喜欢侍弄花草,好像荀慧生爱玉簪,金少山爱腊梅,我们小姐,最喜欢的是菊花。因为喜欢那两句话:‘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她养的菊花,品种又多又稀罕,在整个京都也很有名的,‘醉贵妃’也有,‘罗裳舞’也有,‘柳浪闻莺’也有,‘淡扫蛾眉’也有,还有什么‘柳线’、‘大笑’、‘念奴娇’、‘武陵春色’、‘霜里婵娟’、‘明月照积雪’……一百多种呢,每到秋天,摆得满园子都是,用白玉盆盛着,装点些假石山水,打点得要多别致有多别致。仲秋节的时候在园子里设赏菊宴唱堂会,达官贵人都以能参加咱们小姐的菊宴为荣呢。”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小宛细细玩味着这两句诗,诗里有傲气,却也有无奈。也许,这便是梅英的心声?
  奶奶又说:“梅英的车子是……”
  这次小宛忍不住打断了:“不要总是说这些吃穿小事的细节好不好?说些感性的,故事性强的,比如,梅英的爱情。”
  奶奶蹙眉,吃力地想了又想,又顾自摇摇头,似乎不能确定的样子。
  小宛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奶奶单只爱捡这些奢华浮夸的小事来回忆,对于真正的梅英的喜怒,反而并不关切。奶奶,可爱的奶奶,真是十足十的一个红尘中物质女子哦。
  
  还想再问,电话铃在这个时候响起来,老妈扬着声音在客厅里喊:“小宛,找你的。”见到女儿出来,又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是个男孩子。”
  “谁呀?”小宛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她的玩伴很多,但是很固定,都是打小儿一块长大的同学或是邻居,似乎不值得老妈如此神秘。
  果然,老妈摇摇头:“不知道。声音很陌生的。”
  小宛向来喜欢不速之客,情绪高涨地接过电话,问一声:“喂?”忽然想起奶奶方才的教诲,于是把声音放得温软,捏着嗓子有气无力地说:“我是水小宛,哪位找?”
  对方好像愣了一下,声音也温柔得滴出水来:“我是张之也,曾在你那里避过雨的那个记者。还记得吗?”
  “哦,之乎者也啊!”小宛想起来,忍不住笑,刚才的斯文作态一转眼又丢到爪哇国了,凶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
  “问赵自和嬷嬷要的。”那个之乎者也招得倒快。
  “你已经采访过会计嬷嬷了?”
  “采访很顺利……不过中间的故事好像还应该更传奇,我还要再查些资料,说不定要去一趟肇庆观音堂。”
  “怎么说得像破案故事似的?”小宛的兴趣来了,“说给我听。”
  “见了面再慢慢说给你好不好?”
  “见面?”小宛愣了一愣。
  张之也的声音更加温柔:“见个面,可以吗?《游园惊梦》首映式,我好不容易才要到两张票,是好座位呢。”
  “游园惊梦?”小宛一愣,这么巧,又是《游园惊梦》?
  “王祖贤担纲主演,很值得一看的。出来吧,好不好?”
  “好。”小宛不是个矫揉造作的女孩,尚不懂得欲迎还拒那一套。《游园惊梦》的巧合让她忍不住想迎上去看个究竟,而且,她并不反感那个之乎者也。
  
  大概是首映式的缘故,电影院里人塞得满满的,而且要求对号入座。
  小宛碰着人的膝盖一路说着对不起往里走,好容易找到自己的位子,却看到已经有人先到了,只得掏出票来,说:“对不起,请让一让,这位子是我的。”
  对方是两个年轻人,穿旧式西服,戴金丝边眼镜,很像《人间四月天》里徐志摩的扮相,抬头打量小宛一眼,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沉默地站起来让了座。
  张之也奇怪地问:“小宛,你在跟谁说话?”
  “那两个人坐了我们的位子。”
  “谁?谁坐我们位子了?”
  报幕铃防空警笛一样地尖叫起来,灯光倏地灭了。小宛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这用铃声宣布开演是从哪个年代沿习下来的,就不能有温和一点的方式吗?比如放段轻音乐什么的。手机铃声都越来越多样了,电影院的告示铃就怎么不能变一变呢?
  昆曲《游园惊梦》的唱腔悠扬地响起,电影开始...


  台辞?又是一愣,自己何时竟记住了《倩女离魂》的台辞,却又假戏真做同个陌生小子调起情来?更有甚者,是那年轻人手中居然还擎着个相机在起劲儿地拍。
  这一惊,整个人清醒过来,不禁羞得满脸通红,恶人先告状地发嗔:“记者又怎么样?记者就可以不声不响地偷看人吗?真没礼貌!”不由分说,将那青年推出门外,“砰”地一声关上大门,心里“突突”乱跳,又惊又疑,咦,自己怎么突然会唱戏了呢?连台步也无师自通。莫非真是“读尽唐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隔了一会儿,偷偷向外望一眼,却见那年轻人仍然呆呆地站在雨地里,淋得落汤鸡一样,却不知道躲避。小宛不忍心起来,这才发现那人的伞还在门边搁着,不禁一笑——打开门来,递过去:“喂,你的伞。”
  年轻人大喜,不肯接伞,却一闪身进了门,赔着笑脸说:“好大的雨,让我避一下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不过,你到底是谁呀?干嘛跑到我们剧团来?门房没拦你吗?”
  年轻人取出证件来,再次说:“我是张之也,这是我的记者证,我是来做采访的。喂,你别只顾着审我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水小宛。”看到张之也唇角一牵,立即抢着说,“你可听清了,不是水缸水碗的碗,是宛如游龙的宛。”
  “水小宛,好名字。”
  “没你的之乎者也好。”小宛笑,“你是记者,来我们剧院采访谁呀?”
  “赵自和嬷嬷。”
  “会计嬷嬷?”小宛大为好奇,“采访会计嬷嬷干什么?她是英雄还是名人?”
  “都不是。她是北京城里唯一的自梳女。”
  “自梳女?什么叫自梳女?”
  “你是这剧团里的,不知道嬷嬷是自梳女?”
  “不知道。”小宛不好意思地笑:“没人跟我说过。”
  张之也也笑了,对眼前这个俏丽活泼忽嗔忽喜的少女深深着迷。刚才他一进大门,已经听到一阵细若游丝的唱曲声,忍不住循声而来,正看到一个着戏装的妙龄少女在边歌边舞,身段神情,全然不似今人,当时就呆住了,一时间不知今昔何夕,身在何处。及后来被袖子打中脸,又与这少女戏言相对,正觉有趣,女孩忽然变了脸色,将他推出门来,不禁心里怅怅然地若有所失。正失望呢,女孩却又变回颜色言笑晏晏地邀他避雨,更让他觉得难得——虽然只是短短几分钟,倒已经一波三折地发生了许多故事似地,让他对这少女有种说不出的好奇与感动,只想同她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多聊两句。见她问起自梳女,便立即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知倾盘托出——
  “自梳女是解放前广东及珠江三角洲一带的一种特殊群体。她们多来自穷苦家庭,或者在婚姻路上受了挫折的中下层妇女。为表示终身不嫁,就束起头发,通过某种仪式当众宣布自己做了自梳女。做了自梳女,就不可以有男人打她们的主意了,不然会被世人不耻的。自梳女现象在解放后日渐绝迹,唯有珠三角个别地区还有一小部分自梳女存在,比如肇庆观音堂,在解放前,单这一处就住着几百名自梳女,直到解放后,政府尊重她们的个人选择,仍然由她们继续住在堂里,过着吃斋拜佛、自力更生的日子。换言之,做自梳女有几个重要特征:不结婚,吃素,留辫子。”
  小宛仰头想一想,笑起来,这样说,会计嬷嬷还真是一个标准的自梳女。只不过,自己打小儿认识她起,就一直看她拖着根灰白参半的长辫子,也知道她没结过婚,却没想过要问问这是为什么。大抵世事都是这样,对一件不合理的事或一个不正常的人看得久了,也就司空见惯,视为正常,再想不到要问个究竟。若不是张之也提起,她还真不觉得赵嬷嬷有什么奇特之处。
  “但是,嬷嬷只有五十来岁哦,她不可能是在解放前出家的吧?”
  张之也笑:“自梳女不是尼姑,那也不叫出家。”
  “反正都差不多。”
  “差得多了。尼姑是要剃光头的,自梳女可是要保留一根大辫子,而且不用还俗也可以到社会上工作,不必死守在尼姑庵里。”张之也说,“来之前,我们已经对赵自和嬷嬷的身世做了一些基本调查,了解到她是一个弃婴,解放初期被一位自梳女婆婆收养,并在观音堂长大,后来就顺理成章地做了自梳女。”
  “是这样?”小宛低下头来,“原来嬷嬷的身世这么可怜。我从没想过,这么传奇的故事会发生在我身边。”
  “你身边还会缺故事吗?台上台下,戏里戏外,到处都是。更何况,一个美丽女孩的生活从来都是多姿多彩的。”
  小宛脸红了,狠狠地瞪一眼:“到底是记者,油嘴滑舌!”
  雷声一阵紧似一阵,仿佛在追击着什么,誓必劈于刀下而后甘。小宛抱住肩膀,忽然打了个寒颤。张之也立即问:“你是不是冷?”
  “有一点……”小宛说到一半忽然打住,发现自己仍披着那身戏装,彩衣绣襦,重重叠叠穿了好几层,又是在盛夏,虽然说有雨,但是喊冷也未免太矫情些,倒像撒娇了。
  张之也挠挠头,也有些尴尬。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女主角承认冷,那么男主角下个动作就该是脱衣相赠了。可是他身上只有一件衬衫,而且还淋得湿湿的,脱?拜托了!
  一时两个人都无话,只有戏曲声夹在雨中淋沥而来。
  小宛出神地听了一会儿,赞道:“真是好曲子,词美,曲美,戏衣也美。”
  张之也愣一愣:“你说你刚才唱的那曲?”
  “我哪有那么不谦虚?”小宛笑,用下巴示意一下门外,“你听,不知道哪个组在放录音,这是《倩女离魂》的戏曲,第三折,倩女赶王生一节。”
  “是吗?怎么我听不见?”
  “这么大声音你都听不见?”小宛正想取笑,张之也的手机响起来,虽然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可是张之也的表情语气透露出这分明是个女子,或者就是他女朋友。
  小宛避嫌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发现雨已经小得多了,她张开手接了几滴雨,对着天自言自语地说:“夏天就是这样,雷声大雨水少,这么快又停了。”
  张之也收了线,听到小宛的语气里有催促的意思,只得说:“谢谢你让我避雨,我得走了,还要去采访赵自和嬷嬷呢。”
  小宛淡淡答:“走好。”径自走过去将衣裳三两下脱下来叠进箱子里。倒也怪,雨刚停,太阳还没重新探出头来,身上倒已经不觉得冷了。
  
  2、 死玫瑰
  
  那个歌手没有来。
  小宛呆呆地坐在地铁口的栏杆上,眼见着黄昏一层层地落下来,熟悉的地铁口空落如故。人群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人,可是人群里没有他,那么再多的人也与她无关,再拥挤的地铁站也还是空虚。
  她闭上眼睛,在心底里重复一支歌。那是他最喜欢唱的歌。每次她来这里,他都会唱起。
  歌名叫做《死玫瑰》:
  “我已无所谓,送你一枝死玫瑰;我的心已灰,我会爱的心已然成灰;我的眼泪,伤悲的眼中挤不出一点泪;对你就像死玫瑰,在冬天枯萎……”
  
  小宛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一场通俗歌曲演唱会,可是却一直都很喜欢在地铁站听流浪歌手唱歌,他们通常很年轻,长发,衣服有点脏,但是不会脏得很厉害。唱歌的时候半闭眼睛,虽然是讨钱,却看也不看扔钱的人——因为他们不是乞丐,是艺人。
  那是小宛认为最好的流行音乐。直见生命的苍凉。
  如果一个人在那样的时候那样的地方还可以认真唱一首歌的话,那么那首歌一定很值得听。
  小宛所有的流行曲碟都是照着这样的标准搜集的。
  ——但仍然没有一次,会像那一次那样令她心动,在瞬间忘了自己。
  那是半年前的冬夜,忘了是为什么会路过那里,坐了那班地铁,经过那个站台,看到那个人,听到那支歌。只记得,在初听的一刹,她已经被俘获,从此不属于自己。
  唱歌的少年,最多只有二十岁的样子,清俊的脸上,写着抹不去的沧桑。穿一身破烂的牛仔衣,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却因为旧而格外妥贴,与人融为一体。就像他的歌声与地铁与夜融为一体一样。
  他怀中抱着一把同衣服一样旧而妥贴的吉它,望着地铁站的出口扣弦而歌:“我已无所谓,送你一枝死玫瑰……” 苍凉的声音一点点加深着冬夜的凄凉与忧伤,车水马龙在身后川流,行人来来往往,太阳落下去而霓虹灯亮起来,什么都留不住,可是年轻歌手的声音是真实的,也是真诚的。
  小宛忽然就流了泪。

  
  从那以后,便养成了每晚换三次车老远地跑到那个地铁站听歌的习惯。
  听了整个冬天。
  如果有人在那个冬天经过那个站台,也许会记住那样一幅画面——清俊的男孩与秀丽的女孩隔着一个站台口遥遥相对,女孩居高临下,坐在地铁旁的栏杆上听歌,眼神专注,蓄满泪水,整个面容是震动而感性的。身后的人流滔滔地涌上来没下去,像不息的岁月,而女孩的泪与男孩的歌,却是永恒。
  那样的画面,叫作青春。
  要很久很久以后,小宛才知道,当她专程为了听那年轻歌手的歌而换三次车赶到地铁站的同时,那个年轻歌手,也是专程为了她而忍受冬天的风从十月唱到腊月。其实在这期间,他早已在酒吧找到一份晚间驻唱的工作,可以告别地铁生涯,只是为了她,才放弃黄金时间风雨不误地来到地铁站口。不仅忍受寒冷,还要躲避警察。
  当小宛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深深爱上了他。
  她没办法不爱他。这故事本身的戏剧化和悲剧性对十九岁的少女而言,既是利剑也是鸦片,有着无可抗拒的杀伤力。
  也就在那一天,他告诉她自己要离开北京了。因为,上海有一家唱片公司打算与他签约。
  上海,那个风花雪月的城市,就这样间接结束了小宛风花雪月的初恋。
  她和他之间,除了那些歌和等待之外,甚至没有一个拥抱,没有一句再见珍重。
  他走了,从此音信杳无。可是她却不能将他忘记。而仍然常常在某个清冷的黄昏,独自换乘三次车来到地铁站口,久久地坐在冷冷的栏杆上盯着地铁站发呆,人流滔滔不息,她仿佛仍然可以听到少年真诚的歌声:“我的爱已成灰,像玫瑰在冬天枯萎……”
  曾经很长时间,她一直到处寻找那首歌的CD,但始终没有找到,甚至没有听第二个人唱过。后来她终于想明白,那大概是他自写的一首歌曲。当想到这一点,她就无论如何不能抛开一个念头:一首歌原来也可以像一个人一样,是种缘份,错过了就再难相遇。
  再后来,她从杂志的一篇文章中看到,死玫瑰是在国外流行的一种习俗:当爱人分手,失恋者会赠给旧情人一枝死玫瑰,代表消逝的爱情。
  那么,男孩子是在纪念一段死去的爱么?
  那段爱故事,应该是发生在她与他相遇之前。她来不及参予。
  她来不及参予他的过去,也再没机会参予他的将来。
  她和他的缘份,始于一首歌,而那支歌,代表死去的爱。
  从开始,已经注定结束。

  天彻底地黑下来,小商贩们开始借着夜的庇护做生意,卖盗版CD、地下书刊、假古董,或者粗制滥仿的维纳斯石膏像,最奇的,是有人在兜售冥纸,毫不避讳地叫卖:“活着的人不要忘了死去的人,自己有钱花,也给亡朋故友送点钱花吧。十块换十万块,阴阳兑换,便宜啊便宜……”
  令人啼笑皆非。
  小宛再一次想起,今天是七月十四,鬼节。
  她跳下栏杆,走进站台,辗转回家去。
  然而就在她刚刚踏进地铁站时,一个男孩子迎面走过来,递给她一束已经锈成铁灰色的枯死的干花:“小姐,买花吗?”
  小宛吓了一跳,凝神看着那个男孩:“这是什么花?”
  “死玫瑰。”
  “死玫瑰?”小宛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更加专注地看着男孩,“为什么会卖死去的玫瑰?”
  “今天是鬼节啊,冥钱烧给死去的亲人,玫瑰烧给死去的爱情。”男孩流利地回答,“小姐这么年轻,大概不会有失去亲人的痛苦。我看你坐在栏杆上那么孤独寂寞的样子,大概是失恋了吧?买一束死玫瑰,烧给自己的初恋吧。烧了它,以后就不会再伤心了。”
  小宛看着那个男孩子,他的年龄最多不超过十五岁,可是举止言谈却像一个识破人情世故的老人。这样诡秘的节日,这样诡秘的花,这样诡秘的话。

  她又有些觉得冷了。
  男孩已经在催促:“小姐,买不买呢?”
  小宛定一定神,只得掏钱买了一束花的尸体。15元一枝,还真是贵,比鲜花的价格都高。
  然而那个妖精般的小男孩自有成竹在胸:“那当然了,回忆总比现实珍贵嘛。”
  小宛彻底服了这个精灵小子,她想不出,男孩的话究竟是某个幕后高手写好台词让他背熟的呢,还是出自天真心灵的一语道破。
  地铁呼啸而来,像地狱使者要载人入黄泉。
  小宛顺手将花抛向轨道,既然是送给死去的爱情,就让它在车轮下零落成泥碾作尘吧。
  只是,从今往后,自己真的会忘了那个弹吉它的地铁歌手,真的会忘记那段青涩而痛楚的初恋回忆吗?
  恍惚间,她看到一个身影迎着地铁撞上去,蓦然间爆裂如烟花,是那个唱歌的少年!
  小宛惊呼出声,急转身在人群中寻找那卖花男孩的身影,却什么也没看见。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会不会,那唱歌的少年已死,魂灵却附在这个小男孩的身上送给自己一束死玫瑰?寒意袭来,她整个人呆住,为了自己这驱之不去的可怕念头而颤栗不已。
  

  
  神秘的地铁口把人吞进去又吐出来,已经身在另一个地方。
  小宛家住在公主坟——这是个很高贵也很晦气的地名,公主、坟,两个天上地下的概念连在一起,构成一个令人想入非非又不寒而栗的悲剧意象,是种荒谬,也是大彻大悟——不知道国外有没有地方会用这么刺耳的字眼取地名儿,听说墓地都叫什么安乐园呢,哪里会把青天白日的居民区唤作什么坟的?
  住在哪儿?住在坟堆里。算怎么回事儿呀?可是北京人硬是把这名字叫了几辈子,没想到要改过。而且叫惯了,在后面加个儿化韵,说句“公主坟儿”,自个儿还觉得挺亲切的,从不觉得一个大活人住在坟地有什么不妥。
  小宛把同样的对话重复了十九年,问的答的人都颇自然。在北京人心目中,公主坟只是个明确的地界儿,而早已忽略字面本身的意义。
  可是在今夜,七月十四的晚上,小宛第一次意识到了这街名的恐怖——街口有人在烧冥钱,有人在叫魂儿,有人往火堆里投送酒食,说是死鬼会来吃——今天是鬼节,人间的鬼节,是阴间的“人节”,因为冤魂不息的鬼会在今天来到阳间,重新过几天人的日子,他们上来的路,是要经过墓园的吧?会不会把公主坟也当作一处墓地,走错路认错人上错身报错仇?
  一阵风过,地上忽明忽暗的冥钱灰忽然飞起,迎着小宛飘过来。小宛大惊,撒腿便跑,心里犹自擂鼓般地重复着三个字——公主坟!公主坟!公主坟!
  家门是熟悉的,可是在推门的时候,小宛还是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好像推开的不是自己家的门,而是某个朝代某个故人的住处,去寻找一个失交多年的旧友。她回头看了看,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
  后面什么也没有。但是小宛仍然频频回顾。耳边依稀仿佛,仍然回绕着《倩女离魂》的唱腔:
  “潜潜冥冥,潇潇洒洒,我这里踏岸沙,步月华,觑着这千山万水,都只在一时半霎……”
  
  但是终于回家了。
  家是最安全的避难所,那种特有的属于家的气息在瞬间驱散了徘徊在小宛心头的恐惧与莫名忧伤,那味道里有奶奶屋里的檀香,爸爸的老酒,自己养的小狗东东的叫声,还有妈妈的孜然炒肉和糖醋鱼头。
  小宛一跳跳进厨房里,开心地大叫:“妈妈,你烧了我最喜欢的菜!”
  东东汪汪叫着跟进跟出,尾巴甩得风火轮儿一般。
  老爸水溶已经在客厅里急不可耐地喊:“女儿出来,陪老爸下盘棋。”
  小宛笑嘻嘻地背着手走出:“好像天下所有的老爸都只会做两件事:喝老酒,下象棋。”
  “不过可不是所有的老爸都喜欢跟女儿下棋。”水溶迅速接口,呵呵笑。
  小宛郑重地想一想,点头赞同:“不错,他们喜欢在路灯下找老头儿。”
  “爸爸可不是老头儿。”
  “那当然,爸爸是老小伙儿。”小宛跳进父亲的怀里去,“没见过比爸爸更成熟潇洒的小伙子了!”
  妈妈端着菜走出来,似嗔还笑:“老不像老,小不像小。”
  奶奶闻到饭香,也准时地走出来,闻言立即说:“在我面前,谁敢说老?”
  “谁也不敢说,谁敢跟您比老,您是老佛爷,活菩萨!”小宛笑着,给奶奶让了座,把饭碗筷子一齐递到手上来,自己在对面坐下了,一本正经地宣布:“各位,我今天长了一个大见识:我开了梅英衣箱。”
  奶奶把碗一顿,急急问:“什么?什么衣箱?”
  “梅英衣箱。就是解放前红遍北京城的那个名角儿若梅英唱《倩女离魂》时的行头,真是绝,那做工质地,现在的戏服哪里比得过?”
  奶奶的表情迅速凝结,嘴唇微微哆嗦着,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荡。
  水溶吓了一跳,忙问:“妈,您这是怎么了?”
  不料奶奶好像完全听不见,却一把抓住小宛的手问:“你说的那衣箱,是不是真皮烙花,上面画着一幅春宫图的?”并不等小宛回答,又顾自细细描述起来,“那些衣服,分里外三层,最上面是一件中袖,绣花的图案是云遮月,箱里还有一个头面匣子,里面的水钻缺了一颗……”
73#
 楼主| 发表于 2006-3-27 02:41 | 只看该作者
陶婆婆的笑

人一辈子。要犯很多错误。有些错误可以改正。但有些错误。永远也不能改变。她象是一条冰凉的蛇。总缠在你的心里。叫你一辈子也得不到安宁……
  那年。我刚上初二。我们那里发生了大地震。学校休假两个月。布置了很多作业。让我们回家做。我趁此机会。去看我的表叔。他在一个深山里的采矿场工作。
  表叔。那里离城很远。坐十个多小时汽车。还要走五个多小时山路。才能到那里。
  孤零零的采矿场坐落在一个山坳里。四周大山上全是浓密的黑松林。一到晚上,山里的夜风象一只怪兽。有松林里打着旋。发出呜呜的怪叫……怪吓人的。
  表叔。对我很好。但他很穷。也很忙。没多少时间陪我玩。我一个人在表叔家里待不住。于是我经常去矿上与其他工人玩扑克。
  矿上的工人其实大多数是附近的山民。工人们每次闲下来最开心的娱乐就是打扑克。后来我扑克中的升级。拱猪,。就是那时学会的。
  有一天下午。我做完了作业。看了看闹钟。才三点半。于是就去找矿上的工人玩扑克。表叔的家离矿上还有一段路,要走三十多分钟。穿过一道山梁。到矿上要经过一片杂树林。
  山里秋冬的下午。总是灰沉沉的。每次走走过这片杂树林。我总要唱着歌。给自己状胆。因为那片树林后。有很多的荒坟。如果不发出点声音。的话。树林里有时山风轻轻吹过。枯枝和败叶发出的嗤嗤声响。你会以为是谁躲在坟的暗处在冷笑呢。
  走进这片树林。刚想唱歌。突然看见山道边有一个老婆婆。佝偻着腰。在颤巍巍地拾着柴禾。看见有人在。我心里放松了许多。因为前天。走这里过……我也看见了她。
  老婆婆回头看了我一眼。/埋下头。继续拾她的柴禾。我大步走过她的身边。又往前走。
  “强强。''''''''当我走了几十步。我听到好象背后。有人在喊我。不会吧……是谁呢?
  强强。“声音又响了。
  我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回过头去。背后只有刚才那个老婆婆。
  奇怪/.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位老婆婆。老婆婆头上戴一顶线织的黑色小帽。上身穿一件藏青色的棉袄。下身很单薄。一双小脚上一双老式的布鞋。看起来。很干净,整洁。她双手拄着个柴钯,正看着我。
  我走了过去。婆婆。是你叫我吗?
  她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有点好奇。
  我是这矿上的人。怎么不知道。''''''''她说话很慢。喑哑的声音顺着山风传过来。
  走近的我。看清楚了这位老婆婆。蜡黄蜡黄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和黑斑。下巴微微翘起。失去光泽的干瘪嘴唇。似乎合不拢。她用一双混浊无神的眼望着我。
  我突然觉得她瘦的好可怜。我心里面。有一股想陪陪她的感觉。孤苦无依的老人。这么大的年纪。还出来拾柴禾。她的儿女可真不孝啊。我决定与她聊一会。
  老婆婆。你姓啥呢?
  我姓陶。你就叫我陶婆婆。
  我改口了。
  陶婆婆。你这么大年纪。儿女为什么要你出来拾柴禾?
  陶婆婆笑了。所有的皱纹上下分为两层。深深地挤成地堆皱皱的皮。那张干瘪的嘴。显得更干瘪了。
  真是个好孩子。婆婆没有儿女。陶婆婆用手抚摸我的额头。我感到陶婆婆的手被冻得好凉好凉。
  我突然想走了。也许黑子哥他们正在等我打扑克呢。
  陶婆婆。你慢慢点。我要走了。“强强你等等吧。婆婆给你点好吃的。
  陶婆婆转过身去。似乎在柴禾背娄里找寻什么。
  我看到陶婆婆后背上有好些尘土。于是我讨好的给她拍了拍。陶婆婆转过身来。卷曲的五指,一下打开。手中颤动着两枚红红的山果。
  这个。你吃一颗。
  陶婆婆说完。自己用手捡了一颗。放在没有牙齿的嘴里。咂巴挤压着。下巴一开一合。一丝鲜红的汁液顺着她的嘴角淌了下来。
  我从她手里拿起一颗。放在嘴里。
  真的很好吃。!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山果。微微的甜酸。果实的口感很绵软。水份也很多。我感到有红色的汁液从我的嘴角流下来。
  我用舌头把流在嘴角外的果汁舔干净。
  我不懂事的问,。陶婆婆。还有吗?
  陶婆婆用手掏出口里另外一颗。只是微微有点压破而已。
  我当时。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非要吃下另一颗。我抓起那颗。一下塞进嘴里。
  看我吃得很馋。陶婆婆用一种空洞无神的眼光看着我。似乎很忧郁。
  她慢慢地说:强强。你要记住。不要给其他任何人讲婆婆的事……婆婆喜欢安静。婆婆等过一段时间。果子长出来。再给你吃,好吗?
  我使劲点点头。
  你一定要记住。强强。
  我伸过手去。你放心吧。婆婆。我们可以拉勾。“陶婆婆迟疑了一下。我的手与陶婆婆一只青灰色的手指勾在一起。我发现。陶婆婆手指甲好久没有剪过了……好长。
  这下你放心了吧陶婆婆。我发誓不给其他人说。!
  强强记住你的话,我要去打扑克了。告别了陶婆婆。我走了好一段路。回头一看。陶婆婆还在原地远远看着我。
  黑子他们果然在等我。我那天手气特好。给黑子他们贴了好多纸条做成的胡子。
  第三天。我揣了点软和的糖果。想送给陶婆婆。可是在路上没有看到她。
  我只好走了/.到了矿上。黑子他们已经找到人打牌。我只好在旁边看了一会。没有人让我位子。我闲的无聊。隔壁是矿上一间堆杂物的房子。我走了进去。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前几天。我在里面找到一本破旧的连环画。很过瘾。
  我看结满蛛丝的墙上。有一个发黄的像框。一缕光线。漏进来。像框有点歪,似乎马上要掉下来。
  我上前。取下来。吹了吹灰。照片上有七八个人。左边第一位站在一个熟悉身影。一顶黑色的小帽,瘪瘪的下嘴皮努上来。是陶婆婆特有的笑。
  我擦干净上面的灰尘。照片。下面写着1965年10月留存。黑松林矿区后后勤处。全体同志。
  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双手。蒙住我的眼。同时啊的一声怪叫,我一惊。像框落在地上。
  我回头一看。是黑子。黑子笑嘻嘻地看着我,。怎么。没有吓着你吧。在看什么?
  我从地下拾起像框。用袖子擦着上面的灰。
  我在看陶婆婆的像。
  黑子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陶婆婆你怎么会认识?已死了两年多了。
  什么?!!
  我惊恐的看着黑子。他的脸不象在说谎。我一把抓着黑子。
  你说什么??
  “我说。陶婆婆已死了两年多了。好象是左颈下面长了两颗瘤子。冶不好。死的。她以前一直给我们工人做饭的。''''''''黑子不解地推开我抓得他发疼的手。
  不可能。!我惊惧悚然道。
  我前天还看到她。!
  我又抓住黑子的手:。你不要骟我。!!
  嗨。强强。我骟你做啥>矿上的人都知道。我看你是中邪了。
  黑子甩开我的手。嘟咙着。走了出去。
  不可能。世上没有鬼。!我颤抖着从地下重新拿出照片。玻璃碎了。照片左侧那个老人。她脸上那种下嘴皮努上来的特有的笑。正定定地对着我。
  天啊,。的确是陶婆婆!,给我吃东西的陶婆婆。隔壁还在打牌。这间无人的杂物间。我不敢再待下去。
  我惊悸地扔下像框。发出一声尖叫,冲进了满是烟味。酒味。脚臭味的房间。
  门槛有点高。我扑倒在地下。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
  黑子。求求你/.不要骗我。
  我的恐惧只有吼叫出来。不然我肯定会疯。我发觉我已经疯了。!
  满屋子的人惊呆了。大家都立起身,。我看到各种各样胖的瘦的奇形怪状的脸。凑成一个圈。同样惊惧地望着我。
  坐在地上的我。语无伦次地说完一切。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多醒来了。睡在里屋的我,听到外面有隐约的说话声传来。
  这样吧。明天。我们到坟上去看一看。也许强强见到的是真的,。因为我几个放牛娃上过月也看到树林有个穿一身黑的老婆婆。''''''''是我表叔的声音。
  噢。陶婆婆生前没有子女。本来就喜欢孩子。是不是想得发疯。爬出来。也是可能的事''''''''一个不认识的妇女的声音。
  完了。一定是把陶婆婆埋在养尸地里了。埋在养尸地的人,身体是不会烂的。那是矿上看门的老大爷发出的声音。
  养尸地?
  对。养尸地。!就是地下阴气最重的脉络上。如同我的采矿场的矿脉,一样。地下阴气聚成一团。就是一个密闭的养尸场。死人埋在阴气团里。尸身是不会烂的。!!看门大爷又说。
  “不要多说了……我们是共产党人。都要破除迷信。明天我们去坟山看看。反正。国家提倡火化。要不要开坟火化。!?
  是矿上赵书记的声音。我在里屋大叫。表叔快过来。表叔冲进屋。
  今晚上……你陪着我睡。
  第三天。赵书记。带上十多个胆大的工人。去开陶婆婆的坟。做为破除迷信的事迹往上报。陶婆婆没有儿女。亲人。也不会有谁出来阻拦。
  我没有去。我不敢去。
  回来黑子对我说。棺材里面只有一付骷髅骨。烧了三个多小时/.把坟包也铲平了。
  放心吧没有事了。
  我心中还是害怕。因为我的眼前老是浮现着陶婆婆那一双忧郁空洞的双眼。我想起了对她拉勾时说的话。陶婆婆你放心,。我发誓不给其他人说。“!
  想起我还拍了拍陶婆婆背上的泥土。我真的好害怕。我想到了,当时拍在后背上发出的噗噗空响。!
  过了几天。一切都无事。我心绪慢慢静下来。就算陶婆婆是个鬼吧。可是骨也烧成了灰。坟也铲平了。应当没事了。
  晚上……我点上汽灯。到隔壁厕所里解溲那天晚上。风好大。风把我打开的门。吹得吱吱做响。好象是谁在暗处使劲磨牙。我听到表叔在隔壁咳嗽的声音。我刚刚蹲下。拿出手纸。
  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但不知。是从那里发出的……我捡起一段小木棍。用棍敲着汽灯外壳。
  叮。叮。叮。
  我潜意识想制造一些声音。但没有办法。我的耳朵里还是关注那奇怪的声音。
  我听清楚了。!
  那奇怪的声音是从地下发出来的!!一种断断续续的哭声。,……
  有人在哭泣!!!!
  我不想在厕所里再待下去。我要走了。!
  但就在此时。我低头看到。一双卷曲烧焦的手。不知何时从厕所里蹲位下伸出,!!!!!!
  强强。你发过誓。为什么要骟我?!
  我喉咙里发出有史以来最大的声音。!!我来不及管其他的。我冲出了厕所。我的脚踏翻了汽灯。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被吓死?!
  我冲进了表叔的房间。厕所里汽灯点燃了柴禾。我烧掉了表叔已经破败不堪的家。!
  我要走!!!!
  我要回到城市!!
  我永远也不要再来这里。!!!!
  我要走了。黑子来送我。他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赵书记。昨天晚上喝醉了酒。跌进了山后那口老池塘。淹死了。
  坐在汽车上的我。突然想到陶婆婆给我吃的山果。我呕吐起来。我恨不得把肠子都抠出来洗一遍。因为我想到了陶婆婆的死因,是左颈下面长了两颗血般的瘤子。!!!
  二十多年来。我怕每一个黑夜。我不敢晚上上厕所。我总觉得陶婆婆就在某个暗处。注视着我。但时间也会冲淡恐怖。我已能直面一切恐惧。我记住了。做人要信守诺言。那怕再困难。因为我们的心中永远有一个心魔!!
  我们公司里有一位漂亮得出奇的姑娘。追她的人都比我有财有势。但不知为什么他独独看上了我。在追了我三年后。
  我们结婚了。
  我们结婚的那天晚上。刚好。是她24岁的最后一天。
  送走了亲友。我去抱我美丽的新娘。她躲开了。
  老公。过了十二点。我就满二十五岁了。我要给你一个全新的我。!
  我的新娘好浪漫。
  我把生日蜡烛插在蛋糕上。再过五分钟,就是十二点了。我可以抱我的新娘了。!
  灯关了。整个房间里,只有那二十五只蜡烛照着我漂亮的女人/!
  她坐在桌子对面。笑吟吟地看着我。新房里暗淡的烛火下。我们深情地看着对方。
  “当” !!!
  十二点的钟声响了一下。她从蛋糕里取出两枚红樱桃。伸过手来递给我。我突然,觉得。她瘪着嘴的笑。奇怪的阴森。
  这时,。她把一枚红樱桃放在口中咂巴着。我看到有鲜红的汁液从她的嘴角流下来……
  我突然想到一个人。陶婆婆。!!
  挖坟烧陶婆婆也是冬至这一天。刚好也是二十五年。
  还有她敞开的左颈下。有两颗并列的美人痔。!!
  我要逃。!!
  我立起身来。双腿打颤。在昏暗的摇晃的烛火中。我突然看到令我毛骨悚然的一幕:我的新娘是长发。而墙上分明印着一个佝偻的身影。头上戴着一顶奇怪的园帽。
  这时。我的新娘。阿紫诡异地笑着对我说。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发誓不要对其他人说。!!
  我眼睛从眼框时几乎要跳出来/!我嘴巴大大张开。我用力抓起那把切蛋糕的刀。!!
  天啊。是陶婆婆。!!!!
  我的新娘是阿紫!
  阿紫就是陶婆婆。!!!!阿紫张开瘪瘪的嘴。对我笑。我全身毛发根根竖起/!!!!!
  我发出近乎崩溃的哭喊声。,,向阿紫的嘴上刺去。!!
  啊______________!!!!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
  “当”十二点的钟声刚好敲完……我清醒了……!!我打开了灯冷静地看着这一切。阿紫脸上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血口。如果还能叫脸的话……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我过去把她一颗被挤出来的眼珠放回眼框里。在她的手上有一页纸飘下来。我漠然地捡起来上面写着早孕试验;呈阳性。我杀死了我爱我三年的阿紫。!!还有腹中未成型的胎儿。!
  陶婆婆在二十五年后。残忍地报复了我/!!!!!至到今天我仍然认为我没有疯!虽然现在我还被关在这里度过了二十五个春秋……
  我警告每一个发过誓的男人,。女人。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因为在你的心灵深处,有一个结满蛛网的角落。在你的每一句誓言中都站着一个佝偻着背阴森森笑着。随时准备扑向你的陶婆婆!
7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7 02:42 | 只看该作者
古槐凶魂


  年已过三十好不容易找了个媳妇,我也该结婚了,只是这房子又成了让人发愁之事,买房吧,买不起。想想真恨自己没本事,那样多的高楼大厦,竟没有一间属于我。经朋友介绍,在离县城不远的古槐村买了一处农民兄弟新盖的小楼,只花了十万。当初那农民兄弟说出十万时我以为我听错了,愣愣的看着那农民,结果他以为我还嫌贵,便又说了一遍,十万不贵了,你到哪儿能花这个价买到这样独门独院的小楼呀!就这样很快成交了。我也曾问过那农民为什么如此低的价格就把房子卖了,那兄弟说:“村里批的宅基地没花多少钱,盖房也只用了九万,十万不赔当然也不赚,只是落个白忙罢了,这会儿信用社催我还上前年卖种子化肥的贷款,催得太急,只好把这房子卖了。”
  我有楼房了,高兴得不得了,拉上未婚的媳妇——柳儿来到了我们的家,站在楼上向下看去,乡村景致,给人以田园风光的美感。我不经意的走到西窗下,西窗下一棵茂盛的古槐,我对柳儿说道:“这古槐村大概就是因这古槐而得名的吧。”
  柳儿不作声的走了过来,向楼下看了一眼,只说道:“这楼阴气太重,怎么这座北面南的楼,却又怪怪的在西侧开了这扇窗子呢?这窗没有任何益处,傍晚还会西晒。”
  “行了,多一扇窗子有什么不好,傍晚时拉上窗帘也就不会西晒了。”
  柳儿没有说话转身又去看别的房间了,我仍看着那古槐,这古槐粗壮而枝繁叶茂,大概也有上千年的树龄了。真是一处好景致,心里想着便关上了窗子,就在我关窗子时隐隐的在玻璃窗的反光中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影子,那女人身着古装,衣衫被撕了开来,两只挺身而白嫩的乳房袒露着,两乳之间有一个大窟窿往外冒着血,那头似有似无的却看不太真。我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却没看到什么古装女人,只见柳儿站在正对西窗的东墙下看着什么,“柳儿,看什么呢?”
  柳儿转过身来,“你不是说是新楼吗?这里怎么有几行字?你来看。”
  我走了过去,只见那东墙上写着:“月圆阴雨夜,重帘落西窗,楼外听婴泣,切莫开窗望。”看了这字我心里又是一颤,又想起刚刚在西窗玻璃的反光中看到的古装女人的影子,难道这有什么关系吗?心里也不由的害怕起来。
  但我毕竟是男人,我要是先露出胆怯,那柳儿哪还敢住在这里,恐怕娶媳妇的事又要泡汤了。我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走,去问问那农民兄弟。”
  我带着柳儿来到了农民住的院子里问这件事,那农民答道:“这房刚盖好以后,也曾租给过一对年轻夫妻,那男人喜欢胡写些什么,没准这是那男人乱在墙上写的。”
  我又问,“他们为什么好好的却又不租了?”
  那农民摇了摇头,“这里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先是听说那女人怀孕了,后又听说那女人堕胎了,再后来他们便搬走了。也许是那女人堕胎以后身子虚,在这里离他们家人太远不好照料吧。不过他们前后住了也没半年的时间,所以这楼还应该说是新楼吧。”
  看得出来,那农民没有说实话,想必先前租房那夫妻搬走必是有原因了,只是这农民不肯讲。
  他不讲,我也没法子,钱已经交到他手里了此时想不要这房子了也是不可能,毕竟十万呢?十万是自打我大学毕业以后省吃俭用一分一分攒出来的,绝不可以白扔掉呀。
  心里虽说有些害怕,有些犯嘀咕,但毕竟我是读了大学的人,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鬼神之事,我才不信呢?
  就这样又花了十万来装修这房子。两个月以后我把柳儿娶进了门。这里成了我们的家。

  新婚蜜月我带着柳儿去了泰山,柳儿对神仙佛爷很是虔诚,逢庙必拜。在泰山寺里我们遇到了一位老僧人,他见柳儿如此虔诚,便走了过来与我们攀谈,“施主,是新婚吧!”我们点了点头,“施主的住所可是新居?”我们又点了点头,“那新居阴气太重,施主可要保重呀!”
  我心觉好笑,疑这老和尚是要哄我们抽签算命。便问道:“何以见得?”
  老僧人慢慢的说道:“施主若不信罢了,只是为了施主居家安康,劝施主若新居有西窗的话,千万重帘掩住,莫要打开,尤其月圆阴雨夜,却是万不可打开的呀!”
  “尤其月圆阴雨夜,却是万不可打开。”这话对我和柳儿都是不小的震动,这和那东墙上的字,怎么说法却是如此的相同呢?我和柳儿对视着,我看出了柳儿心中的不安。我忙向老僧人施了一礼:“谢过师傅。”拉着柳儿便走了。
  边走柳儿边嘀咕,“一进那楼,我就觉得阴气太重,现在老僧人从咱们面相上都看出了吧。还有那东墙上的字与老僧人说的话也是那样的一样,恐怕这楼不太干净,否则那农民也不会十万就卖了。”
  “那你说什么办?买已经买了,钱给人家了。”柳儿一时答不上来了,见柳儿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又安慰道:“你也是读了大学的人,怎么相信这无稽之谈?”
  “可是,可是,……”可是了半天,柳儿才又说道:“那东墙上的字,和那老僧人的话,为什么会如此相同。”
  “巧合,巧合。再说他们都说开那西窗不好,咱不开就是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柳儿也真的没办法了,她总不能因为这房子的事与我离婚吧。就这样我们度完了新婚蜜月在那小楼里住了下来。
  开始我们谨慎的遵循着,“重帘落西窗”的说法,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那西窗上的窗帘从来都是不敢开的。
  一年过去了,我们好好的住在小楼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也许没赶上过月圆阴雨夜吧,反正没听到过那婴儿的哭声。慢慢的那“重帘落西窗”的说法也就淡忘了。从那日把西窗的窗帘摘下来洗过之后,也经常的把西窗打开来。但不知为什么每次我关西窗时,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总有那古装女人的影子出现在窗上。当然这些我是不敢对柳儿说的,柳儿已经怀孕了,吓着柳儿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我也曾试探着问过柳儿几次:“你关西窗时,看到过什么吗?”
  柳儿并未起疑心,爽快的答道,“没有呀!”
  我心疑是我眼花和潜意识中的胆怯,使自己产生了幻觉。

  这日,算来是阴历七月十五,恰是月圆之夜。下起了雨,雨很大,声很响,柳儿怀孕本就反映厉害,全身不舒服,这雨声搅扰得更是难以入眠了。好不容易迷迷的刚要睡去,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婴儿的哭泣声,断断续续的哭得叫人好不心烦。柳儿不耐烦的说道:“这是谁家大半夜的让孩子哭什么?”显然柳儿早已忘记了“月圆阴雨夜,重帘落西窗,楼外听婴泣,切莫开窗望”的句子。
  柳儿烦躁的打开了灯,那哭声更近了,就像是在西窗下面。只听到孩儿的哭声却听不到大人哄孩儿睡觉的声音。东墙上的字,老僧人的话都不断的出现在我脑中,但我却不敢在柳儿面前露出一丝一毫,我只说道“准是弃婴,在这风雨夜里谁家这样狠心,把孩子丢掉,若没人管,这一夜孩子必没命了。”
  “是呀,如今的农村人就知道要儿子,常常是生了女孩便丢弃了,真可怜。”柳儿也这样说着。不由得我们俩人来到了西窗下,想看一个究竟,窗帘未开,突然我却似乎又看到了那古装女人的影子,心里不免一阵紧张,一时之间我不知这西窗的窗帘该不该打开。即害怕又好奇,最后好奇心,还是驱使我决定打开这窗帘。事后想一想可怕,人的好奇心真可怕,好奇心常常会把人们带入危险之中。我慢慢的拉开了窗帘,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胖小子坐在槐树的树叉上,正在那里哭泣着,不容我搞明白,孩子怎么会被丢弃在槐树上时,只觉得房间里的灯一亮一暗的闪动了几下,只见一道红光,从我家西窗飞出,那婴孩张着口恰把红光吸了进去,随着红光的吸入那孩儿的脸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红,红光被他吸尽了,那孩子似乎又长大了许多,然后是一阵鬼一般的凄厉的大笑那孩子随着那可怕的笑声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这些我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全身的肌肉都变得紧了,脑门上,后背上觉得一阵一阵的发冷。我看了一眼柳儿,柳儿仍是原来的样子,她说道:“你看到什么了吗?怎么那孩子却不哭了,这笑声是那孩子发出的吗?怎么这样笑?还有咱家的灯怎么回事,一亮一暗的。让我觉得有些可怕”原来这一切柳儿并没有看到,只有我看到了,怪呀,怎么会只有我看到了呢?难道又是我潜意识中的胆怯让我幻想出来的吗?
  我什么都没对柳儿说,只轻声说道:“可能是下雨使电不太稳定,这毕竟是乡下,我们去睡吧。”
  柳儿皱了一下眉头,对我说道:“不知怎么,我突然一下子感觉很饿,很饿,很想吃东西。”
  我看了一眼柳儿,柳儿的妊娠反应那样厉害,一直见吃的东西都恶心,怎么突然这大半夜的饿了呢?唉,孕妇的事,谁能说的准,我只好下楼去给柳儿搞吃的。
  楼梯上的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我按了好几下开关,灯都没有打开,我只好摸黑下楼了,楼道里静得很,我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脚步声也显得异常的沉重。黑暗中我又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影子,他的头颅比以往清楚了一些,但看上去还是比身子显得虚幻。我不断的告戒自己,这只是幻觉,世界上绝对没有鬼魂之类的东西,尽管这样我还是被吓得心提到了喉咙。好在那影子只是一瞬间,一晃又不见了。
  来到厨房,胡乱的整了些吃的东西,端着上了楼来,到屋里真真的吓坏了我,我又看到了那个影子,她站在柳儿的身后,两手掐住柳儿的脖颈,长长的紫黑色的指甲已衔入柳儿的皮肉之中,柳儿的脖颈上往外渗着血。和那古装女鬼胸前大窟窿里冒出的血一起流到了柳儿身上,染红了柳儿的睡衣,柳儿用力的摇着头,看上去很痛苦的样子,我吓得端在手里的盘子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柳儿用力的咳了两声,“你怎么了,怎么慌得连盘子都落到了地上。”
  “我,我……”我不知该怎样说,抬头看去,已不见了那女人的影子,柳儿身上也并没有血迹,缓了一口气我又才说道:“柳儿,你没事吧,怎么咳了起来?”
  “不知怎么搞的,就像有人掐住了我的喉咙,上不来气。现在没事了,好了!”
  听了柳儿的话,我心里又是一振,看来真的有鬼,如此说来,我看到的那些绝非我的幻觉,只是柳儿她看不到,却能感受到。她感受到了婴儿的哭声,婴儿的笑声,她感爱到了那女人掐住脖颈。她感受到的与我看到的完全相同,难道不是有鬼吗?此时我更不敢对柳儿讲些什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还饿吗?这样吧,咱们一起下楼,我再做给你吃。”
  “不,不用了,这会儿又不觉得饿了。”
  我不敢离开柳儿,也没去管那地上的碎盘和汤饭,又重新搂着柳儿回到了床上。夜黑如墨染了一般,我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睡意,再说也真的不敢睡去,心里一直在想,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无论怎么办,我必须先让柳儿离开这里,离开这可怕的地方。
  柳儿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她依在我的怀里甜甜的睡着。
  天亮了,我起身来收拾了夜里打碎的盘子,和洒在地上的汤饭。准备好了早餐。柳儿也起来了,我装出为难的样子对柳儿说道:“最近我可能要出去几天,你看我不在家,谁来照顾你呀,不如你先回你母亲那里住一段时间。”
  出差本就是常事,柳儿也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便点了点头同意了。
  我把柳儿送回了家,跟单位请了假没去上班,又回到了村里,我一定要弄清这楼里到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首先我找到了卖给我房的农民,我开门见山的说道:“哥们,这房子到底有什么问题,你实说吧。到现在了,你再敢骗我,我把你一起拉到这楼里让鬼吃掉。”
  那哥们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兄弟,不是我存心骗你,你也知道,我们农民盖个楼不易,谁想也不知得罪了那路神仙,这楼里竟然有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先前租房那对夫妻说是见了鬼,后又说他老婆怀的孩子也变成了魂胎,还找了一个通些法术的老婆子才把那魂胎解决掉了,这事没多少人知道,我想要是再租出去的话,没准儿知道的人就会多起来,还是尽快的出手好,所以……。事到如今,你说怎么办吧,你给我的钱,我已经还了贷款。”
  明摆着,他是在说,要钱没有退房不可能了,我还有什么办法呢?“你告诉我,先前租房那人搬哪儿去了?叫什么名字?”
  “这我可真的不知道?”
  “你既然不认识他,又是怎样把房租给他的?”
  “是我们这村里周保财给搭的线。你去找周保财问问吧。”
  没法子,我只好又去找了周保财,几经周折总算找到了先前租房的那哥们,我对那哥们讲明了来意,又讲了我们所遇到的事情,那哥们说道:“我在东墙上留了字,让你们不要开窗,怎么你们偏偏开了那窗呢?”
  我抬眼看着那哥们,“第一是住了一年多都没出事,第二是好奇,所以……”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哥们继续说道“我们和你的经历差不多,我劝你尽快回家,看看你老婆怀的孩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一听这话我吃了一惊,“会有问题吗?”
  “说不准,不过我想,你们已经难逃此劫了,你看见那红光应该说是你老婆腹中胎儿的血光,胎儿的骨血已经被那小鬼给吸食了。现在恐怕你的孩子已经是无骨无血只剩下一个魂了。”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我睁大了吃惊的眼睛。
  “你别忘了咱这可是山东阳谷县呀。”
  “阳谷县又能怎样?难道是因为阳谷县就闹鬼不行?”
  “在宋朝时期历史上,这里曾有一个很有名的人物,那人在这里杀了他的嫂嫂。”
  “你说的是武松?”
  “正是!只是武松并不知那时他嫂嫂潘金莲已经有了身孕,潘金莲淫荡,死了也就罢了,只可怜那尚未出世的小生命,也因此胎死腹中。武松杀了潘金莲和西门庆后被发配去了孟州。四邻只好帮他把潘金莲草草的葬埋了,就埋在了那楼外西窗下的古槐下面。潘金莲死于非命无法投胎转世,她和那个尚未出生的胎儿的魂魄便依附在了大槐树下,成了古槐下的凶魂。月属阴,月圆之时属大阴,且再逢下雨便成了极阴,凶魂在极阴之时最易出来做恶,害人性命。这就是自我搬出那鬼楼之后所能了解到的所有的事情了。我也是好奇心的驱使,才使我要去揭开这件事,只是已经快两年的时间了,我仍不知怎样降住那凶魂。”
  这哥们草草的给我讲了这些,我的心里越发的害怕起来,不降住这凶魂,我的二十几万不白扔了吗?更可怕的是柳儿腹中那孩子,那可是我的骨血呀!我魂不守舍的告别了那哥们返回了小楼。愣愣的不知该怎么办?嘴里不断的小声说道:“这样漂亮的小楼,怎么就是凶宅呢?”“潘金莲,你活着时害死了武大,难道你死后还要害死多少人不行吗?”我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行?我这样不行的,我必须马上去找柳儿,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们的孩子。
  我慌手忙脚的跑到了丈母娘家里,柳儿看见我愣住了,“你不是要出差吗?怎么没走?”
  柳儿这一问,一时间我又不知该如何答了,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还是不放心,我想先带你去医院再检查一下,孩子大人都平安,我才走得安心。”
  柳儿笑了,“亏你还这样惦记着我们娘儿俩。”
  果不其然,检查结果很不好,又做了B超,医生一脸奇怪的样子看着我们。似乎她不知道该如何对我们讲。想了一会儿,她把我单独叫到了她的办公室里:“你夫人腹中的胎儿很特别,能听到胎心,但在B超里只能看到一个很虚的轮廓,像是一个胎儿的影子却不是胎儿,我从没见过像你夫人这样的怪事,我无能为力了。”
  我着急的说道:“那就做掉罢!”
  医生面带难色,“我只会做掉胎儿,却不知怎样做掉影子。请恕我无能为力。”
  医生的话无疑对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一直想对柳儿瞒下去,现在看来是瞒不下去了。
  我从医生的办公室里走出,柳儿看着我问道:“出什么问题了吗?”我无力的点了点头。“哪怎么办?”
  “做掉!”我肯定的回答。
  “好罢,医生说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医院做不了这个手术!”
  “医院做不了?”柳儿吃惊的说着,“这怎么可能,医院做不了?哪儿能做呢?”
  我看着柳儿,眼泪几乎都要流了下来,“柳儿,当初,当初真不该买了那楼。”
  “这跟那楼有什么关系吗?”
  我点了点头,“我已经发现那楼有问题,所以才让你回娘家去住,但已经晚了,那小鬼儿,已吸食掉了我们孩子骨血,你腹中只剩下了我们孩子的灵魂。现在你怀的成了魂胎,也就是俗话说的鬼胎。”我看着柳儿,柳儿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我的眼泪也在脸上慢慢的滚动着,“柳儿,原谅我,是我不好,害了你,也害了咱们的孩子,鬼胎,医院无法医治。我已经打听到了一个懂些法术的老婆婆,只有她能拿掉这鬼胎。”
  柳儿哭了好一阵子,事以至此已经再无他法,无论柳儿有多伤心,她还是跟着我一起去找了那个懂法术的婆婆,把鬼胎拿掉了。安顿好了柳儿,晚上,我又返回了小楼,我的二十几万不能白扔,我不能让那凶魂在我的家里做恶,我必须除掉它。我拉开了西窗的窗帘,又看到了那古装的女人,想来这就是潘金莲了,我心里仍是异常的害怕,但还是大着声音说道:“潘金莲,你这淫妇,做了鬼还不老实,你要怎样?”
  “呦,这位小哥呀,你身边的小娘子呢?这会儿身边没人要不要我来陪陪你呢?”说着细腰慢扭,又把那已经被撕开的衣衫往后退了一些,露出了一对白滑酥润的窄肩,玉臂慢抬,手上的指甲也不再是紫黑色,而是细而白嫩,她用那纤纤玉指轻轻的在那两只挺拔酥松白嫩的乳房弹动着。只是那胸前窟窿里还在往外冒着血。又见她莲步轻移那影子向我走近了一些,“你虽比不得那西门大官人风流倜傥,你可比我家武大强多了,那武大三寸丁谷树皮,跟他一夜也恶心十年。我这一辈子呀……”
  我不知是害怕,还是被他调逗得有些难以把持自己,只觉得心跳都快了许多,气喘得也粗了很多。
  “淫妇,到如今你还敢这般说话,难道你胸前那窟窿不痛吗?”
  那古装女人看了一眼胸心流血的窟窿,“这是那武二赐的,那武二又比西门大官人强了十二分,死在他的手下做鬼也痛快。只是那武二千不该万不该拿了我的头走,让我现在肩上无了东西轻得难受。只想寻个头来。”说着那鬼影又走近了几步,几乎就在我的背后。“小哥惹是肯把头借我,今日我必让小哥风流快活个够呀。”
  我不能再看着那窗子了,我必须转过身来,面对面的与这凶魂斗。想到这我猛的一下子转过了身。“要想取我头,来吧!”这时我才发现身后空空的并没有什么凶魂女鬼。
  “哈,哈,哈,……,小哥你怕了,你的头,我还看不上呢?要借,也得借那漂亮女人的头呀。”这声音又从我背后传来。
  “你在哪,出来!”没有人回答,楼里死一样的寂静。钟表的声音显得异常的响。心跳的声音和着这钟的响声,我的气喘得都不均匀了。怎么办?我怎样才能降了这鬼?鬼在暗处,我在明处,难提防呀。
  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泰山那老僧人,老僧人竟然能从我们的面相上看出那样多的东西,想必是个高僧,看来我得去趟泰山请这高僧出面了。
  在这鬼楼里,我又痛苦的心惊胆战的挨过了一夜,次日天一亮便踏上了去泰山的路。
  在泰山寺里我又找到了那个老僧人,这次我也像妻子柳儿一样对佛祖非常的虔诚,给佛祖们上了香,也给老僧人施了礼。
  老僧人眯着双眼,“施主解铃还须系铃人呀。老衲我对那凶魂也无甚好的办法。”
  我又施一礼,老师傅,你总不能让我回到八九百年前去找那武松,让武松来降了那潘金莲吧。
  “时不可倒转,那武松已仙逝了,又怎可以回来帮你降了那潘金莲呢?只是那武松生前也已是得道高僧,你何不去那武松曾出家的钱塘六和寺里求援呢?”
  谢谢师傅指教,我不敢怠慢,急急的去访那当日武松出家的六和寺去了。费了好几日的功夫,终找到了那个寺院,六和寺已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寺院已显破烂不堪,香火也不甚旺盛,我这心里一下子冷了半截,就这小庙能有什么人帮我降了那凶魂?抱着侥幸心里想,即来了总不能白跑。我找到了寺院的主持,施了大礼,秉明了来意。那主持道:“我这庙虽是又小又破,但降这凶魂你是找对了地方。当日武大师圆寂时也曾留下了两粒佛骨舍粒,这本是镇寺之宝,为了除这妖孽你暂拿去吧!
  我千恩万谢的谢过了主持,小心的捧过了武大师的佛骨舍粒回到了小楼。把它供在了西窗下,每日为他进香。
  这时已经到了阴历八月,这一年的雨水出奇的多,又一连下了几场雨,眼看到了中秋节,这雨仍没有停的意思。
  中秋节到了,我去丈母娘家里看过柳儿,与柳儿一家人一起吃过饭,便又回到了小楼。“月圆阴雨夜,重帘落西窗,楼外听婴泣,切莫开窗望。”这些字不断的出现在我脑中,又是一个月圆阴雨夜,也不知从六和寺中带回的武大师的佛骨舍粒是否管用,心里还真的是担心的厉害。
  夜神秘可怕,我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两眼直勾勾的盯住西窗,耳也提高了警觉。雨浠浠沥沥的下着,这搅人的雨,这烦心的雨。西窗上放着那武松的佛骨舍粒,还有我刚刚上过的香,香火一跳一跳的也似鬼火一般。
  “哇,哇——”婴儿哭声,由小到大,由低到高,又似由远将近的响了起来。只见那装舍粒的盒子一亮发出一道光来。哭声立刻止住了。借着这光我又看那古装女人,那女人,胸前没了血窟窿,衣著也甚是整齐漂亮,腰身更显婀娜,只是那头仍是虚晃晃的还是那样的不真切。那女人捯着小碎步,走到了西窗下,“叔叔,你来了,真真的想煞人呀。”
  隐隐的我看到了西窗上站着一个手中持刀的高大的男人,是武松,从它的衣着看应是宋朝时代的人,那么这人当然就是武松了。武松皱了一下眉头,厌恶的看着古装女人说道:“嫂嫂,你生前害了我兄的性命,我害了你的性命,今日你何苦找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来寻仇呢?”
  “叔叔,你杀我了,我不怪你,死在你这等英雄的手里,死而无憾。只是你杀了我却连累了我腹中那小生命,可怜那小生命它未能出世就死于非命,便在这古槐下成了凶魂,专吸胎血以使自己成长。我见他实在可怜未去阻止罢了,我却未曾害过什么人呀。”
  听了这些我心里气呀,这潘金莲现在还敢说未曾害过什么人,那日我亲眼见他掐住柳儿的脖颈险些要了柳儿的命呀。不等武松说话,我大声说道:“你这淫妇,那日我亲眼见你掐住我妻柳儿的脖颈,怎的这会儿见了武英雄又不敢承认了。”
  那潘金莲一脸可怜的样子看着武松说道:“叔叔,你取走了我的头,我肩上空得难受,再者说一个无头的人,还能思什么,想什么,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只是这骨子里想得只有一件事,今日那怕叔叔你把我一个魂飞魄散,我也要说来。”潘金莲抬眼看了一眼武松,武松只用眼角瞥了一眼潘金莲,并未做声,潘金莲继续说道:“当日,叔叔打得老虎,在阳谷披红游街头之时,我便看中了叔叔,从心里爱上了叔叔。那日虽与西门庆有染,也是恼叔叔不理睬我,但心里却不敢忘记叔叔,今日做了鬼也要把这些心窝里的话说给叔叔。”
  听了这话,武松大为恼怒:“你这淫妇,做了鬼还是这般淫荡,你与西门庆做出苟且之事,害我兄长性命,莫非也是我武松之过不行,休要再狡辩,你是何等之人,我武松心知,今日不打散了你这凶魂还不知要害死多少人。”说着举刀向那潘金莲打了过去,只见星星斑斑的亮点跳动了几下,便不见了那古装女人。那提刀的男人,把刀往树上一抛,那刀落之处,也是星星点点光斑跳动便暗了下来。“孩子,我本不该害你性命,那只是无意中之事,今日更不该散你魂魄,只是你已吸食多个胎儿的血气,怎能容你再作恶下去。”
  那男人的影子从窗上跳下,走到了我的床榻前,我不知他要做甚,心里紧张,身上已渗出了冷汗,那男人说道:“我已替你除了凶魂,安心的住吧,只是可怜那孩子,魂魄飞散了,望你能去泰山求僧人为那孩子做法,超度他吧。”
  不容我回答什么,只见那装舍粒的盒子一亮,那男人的影子也没有了。外面的雨继续下着浠浠沥沥的,夜仍是那样的神秘。此时的鬼楼也更显神秘。
  次日起身忙打开西窗向外望去,那古槐下,片片红色,似血一般,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那孩子魂飞魄散后留下的痕迹,这是不是那凶魂吸食的胎儿的血。
  我没敢让妻子很快的搬回来,既使来也只是白天,绝不敢让她在这里过夜。我自己孤身又再这楼里住了一年多,也曾遇到过月圆阴雨夜,却再没听到过婴儿的哭声,这楼里再也没闹过鬼。这样我才又把妻子接了回来。并且去了泰山为那孩子做法超度亡魂
75#
 楼主| 发表于 2006-3-27 02:42 | 只看该作者
石缝里的女尸

2001年4月3日,我随旅游团到四川的青城山。刚到,导游便安排我们住在“又一村”里。其实“又一村”并不是个村子,而是由很多小竹楼连起的类似旅馆的客栈。由于坐了一天的车。屁股都快烂掉了。于是要了房间早早的睡下。
  4月4日,导游说要领我们去爬山,我喜欢这儿,到处都是树、到处都是绿色。偶尔有小溪穿插其中,水流的声音显得很欢快。于是整个人都振奋起来了。在山脚买了竹竿,很新鲜,像是刚砍下来的。价钱也不贵,5毛。背了背包跟在导游后面。我不喜欢说话,也顾不上说话。遍山的绿让我心醉。我在一个石洞边停下了脚步,细细的看着周围的一切。闭了双眼。突然,感觉到我的身体在猛烈的晃动,我立刻睁开双眼,导游和团员们早已不见,我蹲下来,用手揪着地上的草,最后只有全身趴在地上。我心里非常害怕,大声的尖叫,急呼救命。是地震?我想。但地震决不会只震我周围,前面和后面的路还是好好的,只有我趴的地方在震动。我试图往前爬,但已来不及了。头上有一些小石头掉下来了。我抬头一看,遭了,上面的山好象要塌下来了。我慢慢的爬向离我1米的石洞。刚爬近洞,那山就塌了下来。我右脚的鞋被夹在了大石中,我把脚从鞋里用力的扯出。
  两分钟以后,地不再震动,一切都变得很平静,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似的。我试着站起来。这石洞比我高30厘米左右,因为我举起手就能碰到洞顶。我从背包里拿出应急灯和手机,打开应急灯,四周都是石头。洞长2米宽1米,我拨了导游的手机号,信息不能传出去。我愤怒的拿手猛锤石头,然后便是哭~~~~我感到了一种寂寞的感觉向我袭来。周围少了人的气息,我开始害怕。大哭之后便睡着了。当我醒来后,发现自己仍在洞里,也不再抱怨。总有人会发现我的,我想。
  醒后便感觉饿,于是那了一包方便面和一根火腿肠,没有水,方便面只能干吃,唯一欣慰的是火腿肠的味道还不错。又拨了手机,还是发不出去,为了节约电能源,我把应急灯关了。从石缝里可以看见点光,我便大声叫喊。鞋是怎么也拔不出来了,后来我放弃了叫喊,也放弃了拔鞋。静静的等待着,像得了绝症的病人在等待死亡。
  大约是晚上7、8点钟,外面开始下雨,雨不时的从石缝里飘进来。我进到洞的最里面。才10多分钟,我刚才站的位置就被打湿了。我猜外面的雨一定下得很大。我把应急灯放在我头顶边的石头上,那儿正好有两个石头突出来。打开灯,洞里亮了起来,但亮得很阴冷,像刀子的反光。两个小时后,水已漫到我的膝盖处。我把裤子扁得老高,用手顶着背包,那样子有点像董存瑞舍身炸碉堡。我奇怪为什么洞里会积那么多水。雨好象不打算停,又过了4个小时,水位已到达我的胸部,我感觉呼吸有点困难。灯光变得很弱很弱~~~~半个小时过去了,水位达到锁骨处,幸好刚才关了一下灯,再一打开,便觉得又亮了少许。我的眼睛开始发涩。突然,洞口那儿有气泡不断往上冒,我感到很蹊跷,难不成那下面有洞?我正想往前走,突然又看见又一团黑的东西浮了上来,像是一团线。可近来时跟本就没看到地上有线呀。我盯着那团东西,它一直浮着,5分钟后,那东西猛的一翻,我尖叫了一声,是人的头颅。我不停的尖叫,我以为我会昏倒,但我没有。声音哑了,但还是张着嘴巴吼。确切的说,那还不算是骷髅,她脸上还有少许的肉,下嘴唇掉在下腭骨上,没有眼睛只有空空的两个洞,也没有鼻子和耳朵,鼻子只剩下一个孔。她对着我,刚才那团“毛线”搭在她的骨头上,湿湿的。那是她的头发。我忘记了尖叫,忘记了放开顶着的东西,静静的看着她。那头颅猛的沉下去了1/3只露出鼻孔以及鼻孔以上的部分。10秒钟后,我看见她鼻孔下那平静的水有了一丝波纹,我告诉自己那是我在发抖从而振动了水,并不是她的呼吸。可是那波纹越来越大,她呼吸很急促,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的头往后一翻,在离我5分米处有一个圆鼓鼓的东西冒了起来挡住了她的头,我感觉到我两边的肋骨被东西碰了一下,我往下一看,是两条已脱节了的腿。没有肉,只有骨头。我吓得不能动弹,我被她的脚夹在中间,“呜…………”一声沉闷的吼叫声,是我吗?我没吼过,那圆鼓鼓的东西上下猛烈的起伏。“帮……帮帮我。”那声音很阴森,让人全身发软。我手一松,背包掉了下来,压在她肚子上然后掉到水里。“啊………………”我叫到。她用双脚紧紧的夹着我。我使劲的锤她的骨头。她的身旁有气泡冒出。散发出一阵恶心的臭味,紫色的液体浮在上面,是她的血,由于刚才的挤压,我隐约看到一个孩子的头部,那孩子的头上已有10厘米的头发,像他母亲一样的。黑乎乎的一团。“呜……。”那女人仍在呻吟。我依旧在那儿挣扎。突然,她把小孩从肚子里喷了出来。我看见一个东西向我飞来。我反射性的抱住他。手上粘粘的液体,像泥鳅身上的分泌物。我低头往下一看,是小孩。他身上全是血,皮肤是鳞片,像蛇的那种。手和脚是类似鸟的爪子。他的眼睛很大,透露出一股杀气。他突然把嘴咧开对着我笑。他的牙齿像老鼠的牙齿,很尖,牙缝里全是血。“妈妈……。”他喊我。“不……。”我放开手紧闭上了双眼,用力的推他。想把他从我身上推下去。可是他抓得很稳。我发现他还有一条尾巴,像是变色龙的尾巴。“我饿了……。”他依旧望着我。“走开,滚……我不是你妈妈。”我边对他吼边推他。他就像是长在了我身上一样。“啊……。”我尖叫,我的声音已经沙哑不堪。他,他居然在咬我的肩膀。我只是感到恐惧。血一滴一滴随着胳膊滴在水里。刚才的那个女人松开了双脚游过来。用那个下垂的嘴唇在我的胳膊上摩擦。我空出一只手。拿了放在石头上的应急灯对着那女人的头狠狠的锤着。那小孩越咬越深,我看着我的肩,那小孩松了口,我看见我的肩凹下去了一坨,现出白白的骨头,上面一滴血也没有。我张大了嘴巴望向那女人,她好象在笑,应急灯在这一刻熄灭了~~~~~两天后,警方在石缝中发现了一只运动鞋,便派人开石救人。可找到的却只是一只坏掉的应急灯、一个空空的背包和一副左脚穿着运动鞋的女性尸骨,她左手还拿着手机……
76#
 楼主| 发表于 2006-3-27 02:42 | 只看该作者
最后一页.....你不能看.....

已经是深秋了。天气越来越冷。秋风无力的刮着,似乎是孤独的人在无奈的叹息。
  雅稍稍关上了一点窗,披上了一件呢子外套。黄色而柔和的灯光下,雅轻轻地拿起笔,做着作业。
  看看钟,已是11点多了,雅伸了伸懒腰,想睡觉。窗外依旧刮着风,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树叶和着风的声音,在极远的灯光照射下,投下峭楞楞如鬼一般的斑驳的黑影。
  雅突然听见一个神秘声音,她颤抖了一下,声音从深邃的黑暗中传来,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她回头看了一下,黑洞的厅里,没有人。
  又是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更加清脆了,更加刺耳了。雅听出那是门铃的声音。她站起来,穿过黑洞的客厅,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她奇怪,放慢了脚步,张望了一下黑洞的客厅,没有人。雅又向门走去。
  苍老的门被很不情愿的打开了,发出惨淡而刺耳的尖叫。
  秋夜的寒风被灌进来,肆意地撕打着雅娇小的身躯。楼道里很黑,没有灯,只是从消防通道里传来淡淡的桔黄。
  门外站着一个人,可能二十来岁,也可能有五十多岁。白色的衣服,看不到脚,雅想可能被铁门遮住了。
  突然,雅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血红的眼睛,那个人长着血红的眼睛,在惨白的如纸一般的脸映照下,血色般鲜红,仿佛那个人全身的血都奔涌到眼里,流出来,喷射出来。
  雅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害怕,以至于自己丧失了分析判断的知觉。
  “小姐,买书吗?”那人开口说话了,手里好像拿着一本书,“买书吗?112块7毛,很便宜的,买一本吧。”那声音像濒死的人从嘴里挤出来的一样,深沉,无力。雅顿了一下,说:“是什么书?”
  “买书吗?112块7毛,很便宜的,买一本吧。”那人又开口说话了,不知道是故意不回答雅的话,还是没有回答的必要,抑或,没有回答的语句。
  秋夜的风再一次传过楼道,尖叫着,掠过雅,把那人的声音带进了雅的家里。
  雅说:“我问你这是什么书?”
  门外的人没有说话。静静的站着,看着雅。
  雅开始觉得刚才在走过客厅时的感觉再一次深深的向她袭来,它开始觉得门外的这个人很可怕,她开始联想到一些书上被称为迷信的东西。雅不由自主地向身后挪了挪,眼睛想离开那个人,但是她发现自己没有力气。
  那个人看了她一下,什么话也没说,也许没有说的必要。他静静地转过身,白色的衣服消失在黑暗里。
  如同空虚的时空一样,楼道里一片黑暗,只有寒冷的秋风深沉的刮着。
  雅愣了一会,把门关上。她觉得有些不踏实,又拿钥匙把门反锁上。回到房间,看看钟,11点27分。
                 
                 
                 
  第二天,雅一如往常放学回家。当她拿出钥匙,想开门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后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在悄悄地躲在某个角落觊觎着她。她转过头去,没有人,只有黑暗的楼道。雅快速地打开门进去。客厅也是黑的,雅打开了电灯的开关。她喘息着。灯亮了,似乎给了雅一点勇气。
  雅喜欢在晚上做题,她喜欢静,不喜欢学校的男生在自习课围着她吵闹。雅做着无尽的题集,她在思考,思考自己会不会被这些题所吞噬。
  窗外依旧刮着风,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无奈的刮着,骚动着窗前的大树,投下黑影。
  静,只有桌子上的闹钟在预示着什么似的,拖着沉重的时针和分针,一点一点地走着,响着。
  突然。
  传来一点神秘的声音,不可捉摸。雅觉得它是从身后传来,她猛地回过头。什么也没有,只有黑洞的客厅。
  又来了。
  又是昨天的声音,雅浑身震了一下,她感觉到心脏在剧烈的跳动。
  雅穿过客厅,没忘打开客厅的灯。她打开门。还是昨天夜里的人,鬼魅一般站在门外,隔着一道铁门。借着大厅的灯光,雅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纸一样的白,面颊仿佛没有血和肉,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小姐,买书吗?”那人开口说话了,手里好像拿着一本书,“买书吗?112块7毛,很便宜的,买一本吧。”
  雅难以忍受那个声音,那声音仿佛在无情地摧毁着她,她很想捂起耳朵,但她做不到。
  深秋的夜风穿过漆黑的楼道,发出难以言喻的声音,使人觉得恐惧。
  雅鼓起勇气,问:“你如果回答我这是什么书,我就买!”
  那人没说话,看着她,用那血红的眼睛。很久,也许,也只有一会,那人说:“买一本吧。”
  雅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要从口中跳出来。她猛地把门关上,逃回自己房间,为了逃避那个人,也可能是为了逃避自己。
  雅看了一下钟:11点27分。
  雅什么也做不下去,她躺在床上,想着远在国外的父母,自己是如此地无助。她的脑里充斥着那个人的面容,还有那仿佛要流出血来的眼睛。
  雅关上房间灯,想睡觉。
  窗外依旧刮着风,窗前的树木似乎在乱舞,在雅黑暗的房间里投下黑影。雅睁着眼睛,但她觉得那些黑影是那个人,走进了她的家,躲在客厅黑暗的地方,觊觎着她。雅觉得异常不踏实,她想起来看看那个人走了没有。但没有做。
  闹钟依然故我的自语着,那台出自六十年代的老式闹钟,与雅的家似乎极不相称,它似乎在抱怨,用自己的声音。雅想堵住自己的耳朵,但寂静使它更觉得不安。
  雅闭上眼睛,却仿佛看见那个人的眼球向她飞来,滴着血。
  雅睡不着。
                 
                 
                 
                 
  第三天,雅依旧在写作业。窗外,静静的下着小雨,没有一点声音,只是在寂静到极点时,从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雷声,伴随的是刺眼的闪电。
  门铃声。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雅觉得自己的心灵仿佛要崩溃了,她打开抽屉,拿出放学回来准备好的112块7毛,冲到门口。
  还是那个人。
  雅什么也没说,打开铁门,把钱递到那人面前。那人什么也没说,把手里的书给了雅,接过钱。
  雅觉得那人的手仿佛没什么温度。她马上把铁门关上,这时那个人说话了:“小姐,整本书你都可以看,只是最后一页你一定不能看,否则,你会非常后悔。”
  雅正想说什么,那个人走了,如同往常一样,白色的衣服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雅回到自己房间,看着这本封面是血红的书,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敢做。雅把它放到书架里。
  雅想睡觉。
  她躺在床上,觉得那本血色的书仿佛是那个人的化身,躲在书架里,偷偷地看着她。血色的封面仿佛要流下血来。
  雅用被子捂住自己的头,努力排斥着那些恐惧的思想。
  雅睡不着。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那个人没有再来。
                 
                 
  第七天晚上。
  几天的大雨没有停过,没有月光,没有星星。
  雅被那本书折磨到几乎崩溃,她觉得自己受不了了。
  她把书从书架上拿下来,想看看这本血一样的书,郑重地放在桌上。
  当雅的手碰到书的封面时,她觉得身后好像有人在看她。她回过头,没人,只有黑暗的客厅。
  她终于打开了那本书。
  五个小时过去了,雅读完了这本书。似乎中充满着奇怪的事物,但许多页是空着的。雅打开了倒数第二页,下面印着:1126.还有最后一页。
  雅想到了那个人的话:“小姐,整本书你都可以看,只是最后一页你不能看,否则,你会非常后悔。”
  雅觉得自己的好奇心已经战胜了自己,她很想打开最后一页。
  窗外依旧是下着雨,很大。伴随着深沉的雷声与闪电。
  雅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揭开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的正中印着:11.27.雅看了一下钟,11点27分。
  一道闪电,黑暗的客厅里好像有影子在闪动……
77#
 楼主| 发表于 2006-3-27 02:42 | 只看该作者
低头的温柔

大学的生活总体来说是平静的,偶尔发生的无非是女孩子之前的小打小闹。谁知就在毕业前的几个月里,却发生了一些让我们至今仍无法忘记的事。
  因为寝室楼的紧张,我们是唯一住在教学楼的学生。所以当晚上九点以后,诺大的教学楼里就只剩下我们一班二十多个女孩子和几个校工。和平常一样的一个夜,九点半多了,我和我寝最小的阿童要到音乐系的楼里去打热水,磨蹭半天,快十点我俩才出了系门口。整个操场和我们平时这个时候见的一样黑漆漆空无一人。从我们系到音乐系正好是操场的两头,我们俩有说有笑的打完了水,走到音乐系门口时,一个老校工正在扫地,我有点纳闷,刚才不记得有人在啊。突然阿童抓起我的手,撒腿就往寝室跑,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只见阿童铁青着脸,好象看见什么似的。跑到操场中间,我实在拎着沉沉的暖壶跑不动了,我甩开阿童的手“哎,你干什么啊你,见鬼了你,累死我了。”阿童半天没说话,只在在明显得发抖。“小童你怎么了?生病了?”我走过去,“这也没什么啊,就我们俩,怕什么呢!”我无意的回了一下头,一下子,我的头皮都麻了,刚才还空荡荡的操场突然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我们俩也被拥挤的人群挤来挤去。我手中的暖壶差点掉在地上。这回轮到我了,我抓着阿童的手,猛劲的跑进了系门口。就在我们俩转弯上楼的一瞬间,我的余光扫了一下外面,又是空无一人。
  我和阿童象捡了条命似的跑回寝室。同寝都说我们俩的脸色就象吊死鬼。我生气的打了她们一下,“不要再提这个!”阿童摊在床上一动不动,我凑过去“哎,刚才打完水,你跑什么啊。”虽然我也心有余悸,但对阿童刚才反常的样子还是有点好奇。阿童捂着胸口半天才开口说:“你没看见吗?音乐系门口那个老头。”“有啊,他是清洁工吧,有什么啊”阿童的脸色稍稍的好一些了“刚才我们出来时,我就奇怪咱们去的时候没有这个人啊,我就随便往地上一看,他的影子上还有个人!是个小孩子的影子,爬在他的背上,我还听到小孩子在哭,叫妈妈。”我的冷汗马上就下来了,联想到刚才我以为是幻觉的人流,天,我们不是这么背吧,快毕业了还碰到这种事。我和阿童谁也没对别人说,一来是不想在全寝造成恐慌,二来我们宁愿那只不过是我们应该忘记的一场梦而已。但还有。
  我和阿童一直聊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我的床是横在两趟床的中间靠后的,所以整个寝室我都可以一目了然。我挂了挂床帘,我们睡下铺的都在床前挂上一条被单什么的当帘子,这样可以有一个自己的空间。大约到了后半夜吧,我想起夜上厕所,刚睁开眼睛,就觉得根本动不了。我的帘子一角歪歪的掉下来,我竟然看见我们寝有个女人!她的头发象被火烧过一样乱七八糟的竖着,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发出一股糊味。她的个头中等,站着刚好可以和住上铺的同学脸对脸。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是能感到她在每一张床前都呆着看。看上铺同学的脸,然后再爬在下铺同学床帘的缝隙盯着看。同寝都睡得很熟,此时此刻我万分痛恨睡前我死争活抢来的那一大杯汽水,不然,现在我也该睡得象死猪一样,也不必要睁着眼睛活受罪。她轻轻的飘过来了,我马上闭上眼睛,装睡。因为我的帘掉下来一大块,我想她的脸此刻一定离得我很近,那该是怎样的一张脸啊,我不敢再想了,只盼时间快点过去。可是足足有五分钟她还没走,我露在被外面的右手开始有点发麻了。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突然我感到我的手自己抬起来放进了被子里,不,不是自己,是被一支手,冰冷的手放进去的。我甚至可以感到那支手上长长的指甲划在手背上。女鬼转身走向另一张床,是阿童的床。我又眯起眼睛看着。女鬼看到阿童的床帘好象很高兴的一把扯了下来,在鼻子前闻着,我记得当初阿童挂这个帘时着实让我们笑了一阵子,因为那是一块很旧而且样子很土的布料,好象是阿童妈妈解放前做嫁妆的压箱底。女鬼似乎非常喜欢这块料子,一直“站”在哪嗅来嗅去。大约十分钟后,她放下床帘,竟然把阿童一把抱起来。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她要做什么?难不成要害阿童?我该怎么办,想喊也没有力气了。阿童的身材并不娇小,甚至比女鬼的个子还高,但女鬼很轻松的抱着她在屋子里踱步。嘴里还不知道在哼哼呀呀什么。阿童是个觉轻的人,可是这么折腾半天,她竟然发出了微微的鼾声。我的汗水在这冬天的半夜也让我的全身湿透了,这不过短短的二十分钟,简单就是世界末日般难过。我的手开始可以稍稍的动了,我想天要亮了吧,女鬼好象也知道该走了,她放下阿童,盖好被,准备要走了。就在我有点好奇的盯着她,想看看传说中的鬼是从门走还是窗户时,她突然转过头,那张焦黑的脸与我相距一米的对视。天!她原来本应有眼睛的地方,只不过是两个黑黑的洞而已。什么都没有,但我们却就这样“注视”了好几秒。她咧着可以称其为嘴的地方向我笑了笑。这一笑,我全身的血液好象都冻住了。一晃之间,眼前什么都没有了,就象一个梦。我就睁眼到了天亮,好象要上厕所的念头都没有了。
  第二天一早,一直到所有人都起来了,我才让别人陪着去了厕所。阿童的床帘扔在地上,好象在提醒我昨夜发生的不是一场梦。阿童睡得很香,最晚起来,她问我们是谁碰掉了她的帘子。我不知道怎么说,昨夜女鬼临走时那古怪的一笑,让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经过了几个夜的平静后,我想她不会再来了。后来听这里的老校工说,解放前这里是一个避难所,日本鬼子空袭时,在这烧死很多人,当时有一个女红军只顾着救老百姓,而自己的孩子却被大火围在了屋里,女红军最后一次冲进了火里就再也没有出来。听说每隔几年,这个学校就会出现一些怪事,不会走路的小孩子会爬在别人身上到处找妈妈,所有死去的老百姓也会帮着找,女红军也会挨个屋子的找。我明白了,正好我们第一个住在这里,所以才会目睹那么多离奇的怪事。也难怪女鬼竟帮我盖上了被子。此时,不知道我是害怕多一点还是有点别的什么。
  几个月后毕业了,这个故事就象从未发生过一样。但也许你住的寝室深夜也会有什么在游荡,所以少喝水,少醒来。
78#
 楼主| 发表于 2006-3-27 02:43 | 只看该作者
墓穴里的种子

“不错,我找到了那个地方。”法尔默说,“它可是个古怪的地方,
就象传说里描写的那样。”


他朝着营火里迅速地吐了口唾沫,好象在表明,他觉得连张开嘴来
说话都会使他心里感觉到实实在在的别扭。他从索恩审视着他的目光下
面掉转脸去,忧郁而阴沉的眼睛凝望着委内瑞拉的那片林莽缠结的黑暗。


索恩由于发烧,身体仍然虚弱,时时感到眩晕。发烧使他无法在他
和法尔莫一起进行的这次旅行中坚持到底。他觉得困惑不解,认为法尔
莫在离他而去的那三天里发生了令人费解的变化。这个变化的某些方面
甚为微妙,难以捉摸,若要弄个明白、说说清楚,几乎不大可能。


然而,另外一些方面的变化却甚为明显。过去,即使当他陷于极度
的困苦和病痛之中的时候,法尔莫还总是喋喋不休,神采飞扬,兴奋得
难以自抑。可是现在他却显得郁郁不乐,缄默不语好象他在为了什么遥
远而又让人感到难以对付的事情忧心忡忡,难以自谴。他那坦诚的面孔
现在变得双颊凹陷——甚至瘦得尖嘴猴腮的——连眼睛也变得眯成一条
缝,似乎隐藏着许多秘密。这些变化使索恩感到心神不定。虽然他想不
去理会这些印象,把它们解释为由于自己退烧后身体虚弱,在病中产生
的一种错觉。


“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地方是什么样子?”他固执地问。
“也没有什么好讲的,”法尔莫用一种奇怪的嘟嘟囔囔的语调说。
“不过几堵残缺不全的墙壁和几根快要倒在地上的柱子罢了。”
“可你是否找到了印第安人的传说中提到的那个据说那批金子就藏
在那儿的殡葬坑?”
“我找到了那个墓穴……但是那儿没有财宝。”法尔莫的语调里
带着一种使人无法亲近的乖戾,索恩决定不再询问下去。
“我想,”他漫不经心地议论说,“我们最好继续寻找兰花。寻觅地
下财宝这种玩意儿,好象不是我们所擅长的营生。顺便问一句,你在那
次旅途中有没有看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花卉或者植物?”
“见鬼,没有,”法尔莫厉声喊道。他在火光里突然变得脸如死灰,
双眼炯炯生光。那目光定定地一动不动,似乎意味着他的心里不是充满了
恐惧就是充满了愤怒。“你给我闭嘴,好不好?我不想再谈了。我一整
天都在头疼,我想我一定染上了该死的委内瑞拉热病,它就要发作了。
我们最好明天出发到奥里诺科河去。这次旅行已经使我受够了。”


詹姆士.法尔莫和罗德里克.索恩是两个以寻找兰花为业的人。他们和
两个担任向导的印第安人一起,沿着奥里诺科河上游的一条荒凉偏僻的支
流前进。这个地区有许许多多珍贵的稀有花卉。除此之外他们还被当地的
部落里流传着的一个令人笃信不疑但又闪烁其辞的传说打动了心。据说,
就在这条支流的某个地方,有一座早以毁弃了的城市。城里有一个殡葬坑,
坑里有大量为属于某个不知名称的民族的死者陪葬的金银珠宝。法尔莫与
索恩认为值得花一点功夫对这些传闻实地调查一番。当他们距离废墟的遗
址还有足足一天的路程的时候,索恩却病倒了。于是法尔莫和一个印第安
向导划着独木舟继续前去寻找废墟的遗址。另一个印第安人则留下来照料
索恩。直到离开后第三天的黄昏时分,法尔莫才返回。
索恩躺在那儿凝视着他的旅伴。他终于断定,法尔莫也许是对寻宝失
败深感失望,所以才神情沮丧,沉默寡言。还有热带的某种传染病肯定也
在他的血液里作怪。然而,他又对自己的分析感到疑问,因为他觉得,按
照法尔莫的为人,他处在目前的境况之中不应感到失望或者垂头丧气。


法尔莫没有再讲话。他坐在索恩面前,目光灼灼地望着远处。他的视
线越过了火光映照下的藤萝和树枝组成的迷宫,好象看到了一些别人都看
不见的东西,窃窃私语着的和悄悄隐匿着的黑暗就在那儿潜伏不动。不知
怎么的,法尔莫的神情看上去流露出一种朦朦胧胧的恐惧。索恩继续观察
着他。他注意到那两个冷漠而神秘的印第安人也在观察法尔莫,好象还模
模糊糊地有所期待。索恩的心里感到迷惑不解,眼前的景象显得那么不可
思议。他不久就放弃了想要把它弄个明白的企图,陷入了烦躁不安、热度
频频升降的昏睡状态。在神智恍惚迷离之中,他不时看见法尔莫那毫无表
情的面容。在行将熄灭的火光和不断扩展的阴影里,那张脸显得越来越暗
淡,越来越扭曲。


早晨到来时,索恩觉得自己好些了:他的脑子清醒,脉搏恢复了平稳。
可他越来越担忧地发现,法尔莫的身体欠佳。他好象在艰难地强打精神,
几乎一言不发,动作僵硬,脚步拖沓迟缓。他似乎忘记自己昨天说过的想
要回到奥里诺科河去的打算。索恩就独自一人承担了出发前的全部准备工
作。他的伙伴的状况越来越使他困惑不解;他显然不是在发烧,而他的症
状也一点不能说明他究竟染上了什么病。但根据一般常规,在出发前,他
还是让法尔莫服用了一帖高效的奎宁。
在酷热的黎明时分,从林莽的顶端洒下了暗淡的桔黄色的阳光。他们
把行李搬上了独木舟,沿着缓缓的河流徐徐顺水而下。索恩坐在独木舟靠
近船头的地方,法尔莫坐在船尾,一大捆兰花根和一部分行装堆满了小船
的中间。另一条小船上坐着两个印第安向导,还堆放着别的一些给养品。


这是一次单调乏味的旅行。在两岸那似乎永无尽头、长墙似的黑黑树
林中间,那条河象一条懒散的茶青色的巨蟒缓缓地蜿蜒蠕动着。丛林中,
幽灵般的兰花不时闪现,对他们斜着眼睨视。除了浆板击水发出的泼溅声,
树林里的猴子激愤地鼓噪的喧闹声,和红如火焰的小鸟的尖锐鸣声以外,
便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太阳已到了丛林的上方,灼热的亮光象潮水一
般倾泻下来。
索恩节奏稳定地划着桨,偶尔转过身去向后望上一眼,对法尔莫在阳
光中迟钝呆滞地笔直坐着,目光迷茫,脸色苍白得古怪。他毫不摆弄他的
桨板,并不回答索恩的询问,只是带着一种战栗的神态不时地摇摇头。看
得出来,那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动作。不一会儿,法尔莫就开始发出一阵又
一阵痛苦的呻吟,好象他正在经受着巨大的疼痛或者正处在神智昏迷状态
之中。


他们就这样行使了几个小时。漫长的丛林密不透风,令人感到压抑,
酷热变得越发难以忍受。这时,索恩听见法尔莫的呻吟声变得更加紧迫而
且刺耳。他转身去看,只见法尔莫已经摘掉了遮阳帽,似乎对凶恶的酷热
毫不在意。他的手指发狂似地在自己的头顶上狠命抓挠。他的全身痉挛着
不停地挣扎和抖动,显得极为痛苦。随着他的身躯剧烈的摇摆,独木小船
也开始危险地晃荡起来。他的尖叫声越来越响,那声音竟不象是从人的嘴
里发出来的。
索恩迅速地作出了靠岸的决定。恰好在不远处的那个阴森森的丛林构
成的长墙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豁口,他立刻使小船朝岸边行使过去。印第
安人乘坐的那只小船跟在后面。他们在窃窃私语,带着忧郁和恐怖的目光
注视着病人。他们神情惊惧。这使索恩困惑不解。他感到,这些怪事必然
有着一些异常可怕的秘密,可是他不知道法尔莫出了什么毛病。他所知道
的各种各样恶性热带疾病的所有征兆,象一群可怕的幽灵那样都在他的面
前显现出来。但是他弄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袭击了他的伙伴。


在藤萝编织成的半圆形屏障的河滩处,索恩把法尔莫弄上岸去。那两
个印第安人没有过来帮忙。他们好象不愿意靠近病人。索恩从药箱里取出
吗啡,给法尔莫作了大剂量的皮下注射。他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一些,痉挛
也停止了。索恩趁机继续检查法尔莫的头顶。


他不禁大吃一惊。在法尔莫浓密蓬乱的头发间,一个又硬又尖的肿块,
很象动物刚开始生长的头角的尖端,在并未破损的皮肤下面隆起。它好象
具有勃起的能力和不可遏制的生命力,甚至就在他的手指触摸着它的这一
刹那,也能感觉到它在生长着。


法尔莫突然神秘地睁开了眼睛,似乎完全恢复了意识。有好几分钟,
他象往常一样神态自若。这是他从废墟那里归来以后所从未有过的。他开
始说话,好象渴望解除压在他心头的什么沉重的负担似的。他的声音沙哑
而平板,但索恩能够听懂他喃喃的诉说,把它们串联起来,领悟其中的含
义。


“那个墓穴!那个墓穴!”法尔莫说,“那该死的东西就在那个墓坑
里,在那个深深的墓穴中!……即使那里埋着千万两黄金,我也不愿回到
那儿去。……关于那些废墟,索恩,我以前没有对你说什么。不知怎么,
要谈论它实在太难了!困难得无法办到。”
“我猜想那个印第安人可能知道废墟里有着一些可怕的东西。他领我
到了那个地方。……但是他没有对我讲任何关于它的事情;当我去寻找财
宝的时候,他留在河边等我。


“废墟那儿有着几堵高大的灰墙,那些墙简直比丛林还要古老——象
死亡和时间一样古老。它们一定是被来自某一个不为人知的行星上的人用
采来的石头把它们建造起来的。那些高墙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倾斜着,高高
地耸起,威胁着周围的树木,好象随时会压断它们似的。那里也有一些圆
柱,又粗又壮,胀鼓鼓的,样子十分可怕。柱子上还有写些可怕的雕刻,
虽然已年深日久,但是林莽还没有把它们完全盖住。


“找到那个受到诅咒的葬坑并不困难。我猜想,它的上方的铺石是最
近才被挖开的。一棵大树的根部象巨蟒一般纵横缠绕,在那些掩埋在地下
已千年之久的石板之间盘来绕去。有一块石板翻起来,铺在路上,另一块
则掉进了那个葬坑。那儿有个大洞,借着被森林扼杀的暗淡光线,我隐隐
约约地能够看到坑底。坑底闪动着微弱的白光;但我不能确定那是些什么
东西。


“你还记得,我随身常带着一盘绳子。我把它的一头在大树的主根上
绑紧,另一头从那个洞口放下去,然后我象个猴子似地沿着绳子往下滑。
到了坑底,除了在脚下包围着我的一团微弱的白光以外,我起先什么也
看不见。当我开始走动的时候,有些又脆又容易破碎得难以形容的东西
在脚下嘎吱嘎吱直响。我按亮手电筒,只见尸骨遍地,死人的骷髅到处
乱扔着。看来它们在很久以前一定被人移动过。我活象一个食尸的鬼魅,
在尸骨和尘埃中到处摸索,却没有发现一点点值钱的东西,甚至在任何
一具尸骨上连一付手镯或者一个戒指也找不到。


“直到我想要爬出来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了那个真正令人恐怖的东西。
我向上仰望,在蛛网密布的阴暗中我看见了它:它在一个角落里——这
角落是在顶部最靠近洞口的地方。它悬挂在我的头顶上方使英尺的高处。
当我刚才顺着绳子溜下来的时候,几乎在不知不觉中碰到了它。
“它初看上去象是一个白色格子架。后来我看清了,这个格子架的一
部分原来是由人的一副完整的骨骼组成的——那骨骼显得高大粗壮,很象
一个武士的遗骨。有一种苍白而干枯的东西从尸骨的头盖骨里长出来。它
看上去象是一副古怪的鹿角,它的尖梢是无数长长的带子一样的卷须。那
些卷须向上方爬伸,直到墓穴的顶部。当它们攀援上升的时候,也一定就
把这具骷髅或者尸体提起来,和它们一道上升。


“我用手电筒照着它仔细检查那个怪诞的东西。它一定是某种植物,
而且显然是在头盖骨里面生长发育出来的。有一些分枝从裂开的头顶上长
了出来,另外的一些分枝则从眼眶、口里和鼻孔探伸出来,再向上延展。
这个亵渎神灵的东西的根须向下延伸发展,在每一块尸骨上象网络似地交
织在一起。甚至连脚趾骨和手指骨也被它们缠绕住,成为扭曲盘结的一个
个线圈下垂。最可怕的就是从脚趾尖长出来的那些根须又扎在另一个头盖
骨里。它们带着断裂的根系的碎块,在正下方摇摇晃晃地悬挂着。在这个
角落的地面上,到处散布着掉落下来的骨头……


“不知为什么,眼前的景象使我感到全身虚弱乏力。人与植物的那种
混杂相处的情景既令人憎恶又让人费解。我感到一阵恶心。我开始攀住绳
子,在心情焦灼中匆匆地往上爬去。当我爬到一半的时候,这个样子可恶
的东西却使我着了迷。我不由得停了一会儿去琢磨它。我猜想,一定是我
向它倾斜得太快,使得绳子开始摇晃起来,我的脸轻轻地撞上了头盖骨上
方的那根枝条。那些枝条的表面是鱼鳞状的可是它的形状却和鹿角一样。


“有什么东西断了——可能是那些分枝上的豆荚一类的东西。一团密
集的珍珠色粉尘笼罩在我的头部周围。它很轻,很细,没有什么气味。粉
尘落在我的头发上,飞进我的鼻孔里,扑进我的眼睛,几乎使我喘不过气
来,弄得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尽力抖掉它,然后我继续往上爬,最后挣扎
着从洞口钻了出来。……”
“我的头!我的头!”他低声咕哝。“我的脑袋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生长,在变大。我告诉你,我能感觉得到,它就在那儿。自
从我离开那个葬尸坑,我就没有一刻安逸过。……我的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自从……它一定是古代的魔鬼植物——就好象从花盆里长出来似的!”


可怕的痉挛再次发作。法尔莫在索恩的怀抱里难以控制地翻来翻去。
由于痛苦,他不断地发出一声声撕肝裂胆的尖叫。索恩看着旅伴的惨状,
心里万分震惊。他忧心忡忡,放弃了想要制止他的全部努力,只好再采取
皮下注射的方法。索恩费了很大的劲,设法给他注射了三倍的剂量。注射
之后,法尔莫渐渐变得平静下来,两只呆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鼾声如雷
地躺在地上。索恩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球已经鼓起,好象要从眼窝里蹦出来
似的,这使他的眼睑即便在他入睡以后也不能闭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
从法尔莫的头颅里把他的眼珠子挤出来。畸形的容貌使那绷紧了的脸孔显
示出疯狂的恐怖之色。


索恩突然感到虚弱和惊惧。他浑身颤抖起来。他感到自己被一种荒诞
的梦魇的罗网紧紧地缠绕住了。他不能,也不敢相信法尔莫告诉他的故事
以及它的含义。他极力使自己相信,那不过是他的伙伴的胡思乱想,那只
是他高烧后出现的一种病态罢了。他伏在法尔莫的身上。他发现:他头上
的那个动物角状的肿块现在已经穿破了头皮。
带着一种似幻似梦的感觉,他用试探着的手指分开了法尔莫缠结的头
发,在中间露出了那个怪异的东西。他凝视着。它是从头盖骨的中央骨缝
间长出来的。那分明是某种植物的芽体。它带有淡青色和血红色的内旋的
褶叶,似乎即将绽开。


索恩的心头不由得涌上一阵恶心的感觉。他在法尔莫低垂的头和他头
上长出的那个不祥之物面前畏缩了。他把视线转过去。他又发起烧来了,
全身有一种可悲的虚弱之感。由于奎宁的作用,他听到了一阵昏迷的呓语
在耳边回响,眼前浮现一团死一般的白茫茫的瘴气。他的双眼模糊了。


他同自己的疾病和虚弱搏斗,力求取胜。他决不能对它彻底让步。他
必须同法尔莫和两个印第安人一道继续前进,赶往最近的那个贸易站。在
那里,法尔莫可以得到救护,而要到达那里,就得在奥里诺科河里行驶好
些日子。


好象纯粹由于他的意志力使然,他的眼睛明亮了,他感到自己又恢复
了力量。他向四面张望,寻找着向导,可是哪儿也看不到他们。他颇感意
外地吃了一惊。他朝着更远处眺望,他发现印第安人使用的那条小船也以
消失不见。他和法尔莫显然被他们抛弃了。也许这两个印第安人了解法尔
莫的病是怎么回事,因而害怕了。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走了,而且还带
走了搭帐篷的装备和大部分的食物。


索恩竭力抑止厌恶的感觉,再次转向法尔莫仰卧着的身体。他果断地
抽出一把折刀,然后俯身在这个患病的同伴身上,在尽可能靠近头皮的地
方安全地切除了那个突出的芽体。想不到这东西象橡胶似的不寻常地坚韧
,并且流出一种带脓的稀液。当他看到它的内部结构充满了神经似的细丝
,还有一颗使人联想到软骨的核时,便不寒而栗。他迅速地把他扔到河滩
上。然后,他用双臂艰难地托起法尔莫,东倒西歪、踉踉跄跄地朝者剩下
的那条小船走去。他不只一次摔倒,差点昏到在那个毫无生气的躯体上。
他挣扎着,时而抱者时而拖者,到底把法尔莫弄到了船边。用最后的一点
余力,他好不容易才把法尔莫挪上船尾,让他靠在行李堆上。


索恩的热度还在迅速地上升。迟疑了好久,他才晕晕乎乎地把小船从
岸边撑开,进入河心。他无力地划桨缓行。高烧终于完全制服了他。桨板
从他那失去知觉的手指间划落。……


在黎明的万道金光里,索恩苏醒了过来。这时他的头脑和感觉都比较
清楚。热病使他全身衰弱无力,但是他清醒后首先想到了法尔莫。他使劲
转过身去,由于虚弱,几乎掉进水里。他面对他的伙伴坐了下来。


法尔莫仍然半卧半坐地靠在一堆羊毛毯和行李上。他的双膝曲起,好
象由于强直性痉挛而用双手紧抓着膝头。他的面貌变得僵滞、恐怖,象死
人一样。他的整个神态已是弥留时刻的僵化了的样子。然而,使索恩感到
嫉妒恐怖而不住地喘息起来的,却还不是这个。


就在索恩刚才似睡非睡的那段短暂的时间里,那个恶魔似的植物的胞
芽,好象纯粹是由于受到了切除的刺激,又在法尔莫头上迅速得不可思议
地生长起来了。一个让人看了止不住会恶心的淡青色的茎干在变粗变高,
当它长到六、七英寸高的时候,也开始象鹿角一样分叉。


还有比这个更为可怕的事情。同样的东西也从眼睛里长了出来。它们
的茎须已经完全取代了眼球,直直地向上攀缘,先是横过了前额,接着也
在头顶上象鹿角一样地分枝分岔。这些鹿角状东西的顶部全是淡红色。它
们在温暖无风的空气中颇有节奏地频频颔首,微微抖动,望去似乎有着一
种令人心怵的活泼劲儿。冲着他古怪的晃动。巨大的蝴蝶张开斑斑点点的
华丽翅膀,飞来飞去。


他坐了起来,感到头晕目眩,眼花缭乱,再次面对象影子一样伴随着
他的那个恐怖景象。法尔莫头上的怪物又难以置信地长大了:三叉鹿角般
的茎干,好象镶嵌在他头上似的。他已经变得很大,伸出了许多细长的触
角。这些触角在空中颤悠悠地摇摆着,好象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来支撑它,
或者是在寻找什么新的食物。在鹿角状的茎枝的顶端,一朵奇妙的花儿开
放了。它看上去是一个肥胖的圆盘,象人的脸庞那么大,象麻风病人一样
苍白。


法尔莫的面貌已经萎缩得每一块骨头的轮廓都清晰可见了,就象在绷
紧的纸下面。他的生命已结束,只留下一副人皮面罩。包在他的衣服下面
的躯体已经和一具骷髅没有什么不同。现在他已经完全安静下来,除了那
些茎干引起的颤动。这凶恶的植物吸干了他的血,又吃掉了他的脏腑与肌
肉。


索恩在一阵疯狂的冲动之下想猛冲过去抓住这些可恶的植物。但是一
种奇怪的麻痹之感阻止了他。那植物象是一个有生命、有知觉的东西一样
望着他,它以它那邪恶而顽强的意志支配着他。当他凝视着他时,那朵巨
大的花儿模模糊糊地现出了象是一张脸庞似的奇怪的样子。不知为什么,
他象法尔莫的脸。但是这张脸是全然扭曲的,并且混杂着那些并非人类所
有的恶魔一般的东西。索恩不能动弹——他不能把自己的视线从这个亵渎
神灵的怪物身上移开。


他奇迹般的退了烧,而且再也没有复发。但取而带之的是,当他面对
着那个催人入眠的植物坐着的时候,他又产生了无休无止的恐怖和疯狂迷
乱之感。那植物从法尔莫干瘪的躯壳里耸然崛起,屹立在他的面前。他那
膨胀、肥腻的茎干和枝桠缓缓的摇动,那朵硕大的花儿带着一副大为不敬
的模仿人脸的神情,始终对法尔莫是一种解脱。但是,甚至当他的这种念
头正在萌生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喉咙里发出的呻吟。在令人毛
骨悚然的惊惧中,他凝视着法尔莫。他看到他的躯体还在微微颤动。颤动
渐渐变得厉害起来,并且带有规律的节奏,但是他一点都不象昨天那种痛
苦的挣扎和强烈的痉挛。这颤动全然是机械的,象在进行所谓流电疗法似
的。索恩注意到他和那植物倦怠无力而又催人作呕的晃动很合拍。对于一
个旁观的人,它产生了一种象摇篮曲似的效果,产生了一种不知不觉令人
入睡的作用。他一度发现自己的一只脚不由自主地和着那个可憎的节奏在
颤动着打着拍子。


他尽力振作起精神,拼命寻求着能够使他自己的心智保持健全的东西。
这使他的神经过于紧张了。不可避免地,他的病又发作了:发烧,恶心,
涌起一阵比死亡更可憎的厌恶之感。在他被病魔全然支配以前,他从手枪
套里抽出了他那上了子弹的左轮手枪,对着法尔莫颤抖着的身体放了六枪。
……他知道,他打中了。但是,在最后一声枪响过后,他看到,法尔莫仍
然在呻吟着,并且和那不祥的摇摆着的植物快慢一致的颤动不已。索恩不
知不觉地陷入了昏迷之中。神志恍惚中,他依然听到那持续不断的、毫无
意识的呻吟声。


在翻腾起伏的幻想和渺无边际的茫然之中是没有时间的长短可言的。
索恩在这个没有边际的去处漂浮。当他再次清醒时,他不知过去了几个
小时还是几个星期。但是他马上知道,船不在飘动了。他头昏眼花地站起
身来,只见船已搁在浅水处,船头插入了一个小岛的滩头。这个位于河中
心的小岛上生长着成簇的丛林。索恩的四周是一片软泥,象一潭死水,它
那腐臭的气息立刻弥漫在他的周围。他听到昆虫在发出凌厉刺耳的嗡嗡声。
此刻大约是晨午相交的时光,因为太阳在平静的空中高悬。盘在小岛
树木上的藤蔓象一条条舒展开的蟒蛇在他的上方垂下。属于附生植物的兰
花,闪动着蛇似的杂色斑点,在垂下的树枝上……另一枝茎须也从嘴里伸
了出来,象一条白色的长蛇般向上卷曲。它还没有开始分叉。


面对这幅令人惊骇的景象,索恩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但是在他的眼睑
后面,,在一片耀眼的灿灿金辉之中,他仍然看见了那张枯槁的面容。这
些攀援而上的茎干,简直象一条条可怕的死灰色、多头的青蛇,在拂晓中
蠕动。它们好象正在朝着他招手,渐渐变得又粗又长。索恩睁开了眼睛,
他又感到一阵新的恐怖,因为他觉得那些鹿角状的东西实际上又已长高了
不少。


在一种不祥的催眠状态中,索恩坐在那儿呆呆地望着它们。似乎是幻
觉,也许又不是,但他分明看到那植物在迅速地生长,并且自由地活动着。
幻觉增强了。可是法尔莫却一动也不动。他那张羊皮纸似的脸庞萎缩凹陷
下去,好象这些植物的根须正在吸他的血,现在又象饥饿而贪婪的食尸鬼
一样,狼吞虎咽般的吞噬着他的肉体。


索恩猛然掉转头去,凝视着河岸。河面变宽了,水流更为迟缓。他向
着河岸上徒然的寻找着熟悉的标志,想弄清它门现在的位置。可是在沿岸
排列着密密丛林的那些青色崖石上,除了一片单调沉闷的灰色,他什么也
看不见。失落和绝望的感觉袭击着他。他觉得自己好象是在疯狂和恶梦所
产生的一片陌生的潮水里,伴随着一种比腐烂更加可怕的东西在茫然的漂
浮。


索恩开始觉得神思恍惚起来,正在吞噬着法尔莫的那种怪物总在他的
脑海里晃来晃去,驱之不散。他突然萌发了想要寻根究底的强烈的好奇心。
对于它属于那一类,他感到迷惑不解。的确,它既不是真菌,也不是猪笼
草,同样不是他在考察中曾经遇到或者听到过的任何一样东西。看来确实
象法尔莫曾经提起过的那样,它来自另一个世界:人世间并无这种可怕的
东西。


他相信法尔莫已经死了,不由得心里感到一阵宽慰。至少这冲着他嘲
弄的斜睨。他好象听到一阵阵低低的歌声。那声音美妙得不可言喻。他是
出自那株植物,或者只是由于他自己神经过于紧张而出现的一种幻觉,他
却无从知晓。


沉滞的几小时过去了。酷烈的太阳似乎从痛苦的大缸里倾泻下它那铅
水似的光束。虚弱、酷热和弥漫的臭气使索恩的头脑又一阵眩晕。他仍然
保持着一动也不动的姿势。那个不停地点头的怪物没有什么变化,好象它
已经在它的牺牲品的头上长足了。但是在经过了一段长时间的间歇以后,
索恩的眼睛盯住了法尔莫皱缩的双手:他仍然用一双抽搐的手紧紧地抓着
向上折曲起来的膝盖。极为细小的白色的根须从手指间上折断了,正在空
中慢慢地扭动,好象在寻找新的食物的来源。然后,从脖颈和下巴颏上,
别的一些根须正在断裂,蒙在法尔莫身上的衣服在怪诞的蠕动起伏,好象
有着一些隐藏在里面的蜥蜴正在爬行。


同时,歌声变得响亮些了,听上去就更为悦耳,也更加殷切动人。那
株摇晃着的巨大植物也采取了难以言传的美妙节奏。它好象是正在施展诱
人魔法的一个个妖娆迷人的娇娃,又象是散发出致人死命的柔情的一条条
扭动着舞蹈的眼镜蛇。索恩感到了一种不可抵抗的力量:有什么东西正在
召唤他,他那沉醉了的身心无法抗御,只得俯首贴耳,听命于他。法尔莫
的手指毒蛇似的扭动着,好象正在对他招手示意,要他过去。他突然趴倒
在船底上。


伴随着正在心里斗争不已的恐怖和迷恋,索恩一寸一寸的向前爬去。
他拖着自己的身体,从被冷落了的兰花捆上爬了过去,一点一点,一步一
步直到他的头撞上法尔莫的枯萎的双手,那上面悬挂着寻求新的牺牲品的
根须。


某种强烈的魔力使他为之沉迷,无以自拔。当那些根须象一个个抠挖
着的手指穿过了他的头发,越过了他的脸和脖颈,用他那尖尖的末梢开始
扎入他的体内慢慢运动起来的时候,他痛苦地感到了针尖般锐利的刺扎。
他不能动弹,甚至连眼睑也闭合不上。当那些根须开始刺破他的瞳仁的时
候,在凝固了的瞠目凝视中,他看到了一只盘旋着鼓翼飞翔的金色蝴蝶洋
红色的闪光。
当新的细丝长了出来,象女巫的网一样捕捉住索恩时,贪婪的根须愈
来愈深地延伸开来。……片刻间,好象业已死去的和仍还活着的都在受到
抑制的痉挛中一起扭动起来。……最后,仰卧着的索恩被紧紧的缠绕在这
些不断生长着的致命的罗网里。那个肥胖、庞大的植物依然活着。在它那
高处的分枝间,在平静而沉闷的午后时分,只见又一朵花儿正在绽开。
79#
 楼主| 发表于 2006-3-27 02:43 | 只看该作者
乌鸦

故事是在日本发生的。 在神户地方住了一户人家,小晔就是这户人家唯一的女儿,小晔一家人住在一栋五层 楼的公寓,她们家就住在四楼。 小晔是一位活泼可爱的高二女生,每天早上大概六点多时就要起床准备出门上学。 这一天小晔也和往常一样六点多准备梳洗要出门,正当她梳洗完毕回房时,小晔听到 几声乌鸦的叫声,小晔也不甚注意,就这样上学去了。 就这样接连几天,本来不甚大声的乌鸦叫声似乎大了一些,小晔也察觉到了这件事, 小晔心中想 「听人家说乌鸦是不吉祥的鸟,只要哪间房子的附近或是屋顶有乌鸦在盘旋的话,最 近可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虽然小晔心中这样想,但是最近公寓也没发生什么事。 小晔今天起得早,因为乌鸦的声音似乎亦比以往更大些,小晔今早离开公寓时特别回 头望了一下自己家的房子一下,她看到几支乌鸦就停在她家公寓的顶楼,小晔心中有点麻 麻的,不去想他,赶紧上学去了。 小晔回家时,特意到家门口前往上望了一下,这时她看到的乌鸦比今早更多,吃晚饭 时小晔特地提出这一件事,但是小晔的父母是不相信坊间一般迷信的人,都只是叫小晔不 要胡思乱想,不会有事的,小晔也就把这件事情丢到九霄云外去。 晚上小晔准备要睡觉,她和往常一样,走到窗户边,把窗户反锁,然後把窗帘拉起来 好遮住外面的月光,接下来把房间的门给带上,顺便也给他上锁,一切准备就绪就上床睡 觉了,就在小晔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到有一飕飕的冷风往她的脸上吹,小晔在半梦半醒 间想说是不是自己在睡觉前忘记关窗户了(人在半醒状态时,意识是不清楚的)但在一下 子之间,小晔的神智立刻清醒,因为她想到刚才睡觉前他明明有关窗户,这时她耳朵还听 到窗帘因风吹起而发出的微微「啪啪」声,小晔心想 「不会吧!窗户被打开了!」 小晔这时赶紧睁开眼睛看,映入小晔眼中的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事∶窗户是开的! 她心中非常吃惊,因为窗户明明是由内往外反锁的,怎会被打开呢?小晔赶紧要下床 把窗户锁起来,但是她发现另一件更令他惊恐的事∶那就是她全身被定住了,完全无法动 弹。小晔心中害怕至极,唯一能动的就是她的双眼,就在这时小晔听到了鸟在飞翔时拍动 翅膀的声音 「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小晔心想 於是鼓起勇气把眼睛往外一瞄,她看到在窗户外面很远的地方有一支鸟在飞,在月光 下看来似乎是黑色的,那支鸟越飞越近,很显然是朝窗户这个方向飞来,越近就越大支, 小晔已可以判断出那是一支乌鸦,但是那支乌鸦似乎和普通乌鸦不同,因为只要他飞近一 些拍动翅膀的声音就越大声,而且那支乌鸦的身影越来越庞大,整支乌鸦从远处不一会儿 飞冲到窗户前,小晔想要大声尖叫,因为乌鸦冲到窗前时,他的头大到可以把整个窗户 占满,但由於全身不能动,连喉咙也哽咽住了....... 小晔心想完了,公寓会被这支巨型乌鸦给撞翻,然而这幕奇景却在这时突然消失,乌 鸦并没有撞上公寓,而是飞到小晔的窗前消失了!就在小晔心中稍自庆幸时,她眼睛的馀 光察觉到有动静 「天花板好像在......」 没错!天花板在动!天花板上的纹路做出小小的波浪状起伏,慢慢的波浪的起伏越来 越大,像是动物的肠子,更像是人类脑子的纹路,整个天花板的纹路扭曲的宛如千百万支 的蛆虫在起伏蠕动著,从被打开的窗户射进来的月光下看来,更显出诡异和恐怖! 小晔睁大了双眼一直往天花板瞧,刹那间,这如肥肠,如人脑,如蛆虫般的天花板 慢慢扭曲成一个巨大人头的形状。 那是一个巨大的老人的脸,老人的脸十分恐怖,如铜铃般的眼睁的老大,双眼眨也不 眨,直向小晔的脸上瞪著,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和旁边的天花板依然起伏蠕动,在月光下 更是令人毛骨悚然,老人邪恶的裂嘴笑开,在这恐怖巨大的老人脸下的小晔几乎要晕过去 了...... 又是一个美丽的早晨,阳光从窗帘外照射进来,更显光线的温和,小晔惊醒马上坐起 来,她想到昨晚恐怖的事,马上把头转过去看窗户是否是开著..... 窗户是关著的,连窗帘也是拉上的,小晔赶紧跳下床看窗户有锁上吗? 「咦!奇怪,明明有锁上啊!难道昨晚是我做了恶梦?也许吧!」小晔自言自语 也和往常一样小晔梳洗完毕就出门了,当他出到公寓时赫然看到有人在出殡,而出殡 死掉的那个人的照片正是小晔昨晚看的那老人..... 回家才听妈妈说起那是住在他家楼上五楼的人,他们晚上就去楼上慰问一下,小晔才 看见他们昨晚停棺的地方,正是小晔房间的楼上.......
80#
 楼主| 发表于 2006-3-27 02:43 | 只看该作者
拖肠子

阿霞是位大三的女生,他家的成员非常简单,只有三位∶爸爸,妈妈和阿霞。 阿霞是住在传统式的日本房子,全都是木造的,上玄关後要脱鞋那种的。
这一天爸爸在吃晚饭时告诉阿霞说∶ 「阿霞,爸爸妈妈过几天要出远门,大概要花三天的时间,你一个女孩子在家我怕会 发生危险,到时候找一些朋友来陪你一块住」 「好啊!」阿霞非常高兴,到时她一定要找一票好友一起来玩,她心想。
这一天到了,阿霞下课时找了四位同学来她家,阿霞的爸爸看到四位同学都是阿霞在 大学里的好朋友,交代了一些琐碎的事情也就放心得出门了。
阿霞的家并不大,只有两楼,一楼是爸妈的房间,厨房客厅和厕所,而二楼只有阿霞 的房间。晚上时一夥人随便煮了些东西吃,就在客厅聊天看电视。
到了晚上十一点多时, 大家都有些倦意,就上二楼准备要睡觉了。还好二楼只有阿霞一间房间,塞下五个人还有 些宽阔,一大夥人躺著聊啊聊,觉得就这样睡觉实在太不值得就爬起来继续聊天顺便打牌 一群人打到两点多时,阿霞突然想上厕所,就叫她朋友等她一下,她马上回来。
这是阿霞家,她当然不会怕,虽然楼下的灯都已经关掉了,阿霞赶紧从楼上跑到楼下 的厕所,由於是凌晨,非常安静,阿霞家又是传统日本木造老房子,所以走路时木制地板 发出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明显,有一点年久失修的感觉。
阿霞上完厕所要走到楼上时她并没 有开灯,阿霞走到一半时发现後面走廊上似乎有声音跟在她後面,因为在她身後的地板发 出声音,好像在跟著她,而且还有很轻微的「啪!啪!」声,只要阿霞停住,那声音就没 了,阿霞停了三遍,发现那声音也停三遍,阿霞鼓起勇气回头看,阿霞没有看到东西,阿 霞心中很害怕,这时阿霞看到远处的地板上好像有红色的痕迹,在只有稍微的月光照 射下不是很清楚,但似乎是一直延伸到阿霞面前,阿霞也就低头一看,阿霞这一看她吓死 了,阿霞看到一个瘦骨如材非常乾瘪的一个老人趴在地上,仰著头,极力争大眼睛从地 板往上看著阿霞,而重点是那一个老人只有一半的身体,自截断的身躯处拖著他的肠 子,在那老人身後就划过一段很长的血迹,阿霞不自禁退後了几步,那老人就伸出他 如材般的枯手手往前爬,发出「啪!啪!」的声音,阿霞回头就一直往楼上跑,而那半身 老人只是用他依旧缓慢的速度,慢慢爬,一直发出「啪!啪!」的声音..... 阿霞跑到楼上时赶紧伸手开门,这时阿霞心中紧张死了,因为阿霞听到那「啪!啪!」 已经在爬楼梯了,只要阿霞和朋友们在一起她就不怕了! 但是,门锁住了,阿霞想说可能是她朋友锁的,在著紧要关头阿霞就放生大叫,但是房 门根本没有打开,连房间内也没有声音,阿霞这时真是害怕到极点,手一直不离把手用力 得转,希望门会开,而头赶紧转过去看楼梯......
就这样,阿霞看著那半身的老人拖著肠子,一路血迹地慢慢的爬上楼梯,一点一点地 爬近阿霞,阿霞头也僵硬了,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这恐怖的半身老人接近她,而她却无计可 施..... 那老人一爬一爬的爬到阿霞脚边,伸出他像是只有一层薄皮般的枯手要抓阿霞的脚, 阿霞再也没有力气挣扎....... 「阿霞!阿霞!你怎么了?阿霞!」 「阿霞!你赶快醒醒吧!」 「阿霞!」 阿霞在她朋友的呼叫声中醒来,她看到她朋友马上哭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呀?我叫那么大声你们都不开门!呜......」阿霞放声大哭 「有吗?」朋友们面面相嘘 「我们是等你等很久才出来找你,谁知你已昏倒在门口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啊?」 阿霞就告诉她们,大家都很害怕,做什么事都结伴同行......
几天後,阿霞的爸妈回来,阿霞赶紧告诉爸妈这件事,经过阿霞形容那老人的长相後 阿霞父母先是一阵诧异,然後随即恢复平静,阿霞的爸爸随即进入房间拿出一张照片 「是这个人吗?」 「啊!对!就是这个人,爸!你怎会有这个人的照片?」阿霞心中充满疑问 「他是你未曾见过面的爷爷,他在你还没出生时就过世了,而且死的很惨」阿霞的爸 爸不禁落泪.....
也许是爷爷太思念自己未曾蒙面的孙女,也许是他无法改变自己的形象,否则他怎忍 心吓坏自己的孙女呢?亲情是永远无法割断的关系,一直在你我之间不断得缠绕。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小黑屋| 碧海潮声大学生网  

Copyright © 2001-2013 Comsenz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Discuz! X3.2( 浙ICP备11026473号 )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