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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篇之:逻邂.云之彼端
如果你没有到过逻邂城,你就不知道鬼的浪漫。
如果你没有到过逻邂城,你就不明白每个修罗界鬼魂的追求。
逻邂城在黄泉彼岸,那里开满往生花,那里种满销魂果,那里有鬼界最繁华的青楼,那里有鬼界最好的孟婆汤。
苏苏从不会忘记孟婆婆的描述:在每个七月初七的日子,所有逻邂的艳鬼婆娑在高大的羞月楼上,她们的袖子插满了紫色的往生花,每一次舞蹈都会泛起满天风华,在这个时候,成千上万的鬼都安静的坐在楼下,等待着万鬼之节的到来。总在销魂果吐出第一片果实的时候,逻邂城的疯狂达到了高潮,天空会落下数不尽的果实,鬼们争着抢着,大口的赏着美酒,放胆调戏着所有的艳鬼。在这一切都结束以后,他们还会享受到每日都有的孟婆汤。
孟婆婆总在这个时候痴呆的望着黄泉的彼岸,轻抚着左手的小指。
孟婆婆并不老,苏苏听说她是第一个自愿从逻邂城回到黑暗的修罗界的鬼,不知道什么原因。
而今日,七月初六,正是修罗界一年一次的出选会,修罗王会在九万万蛰伏的鬼中选择其中一个,亲自送上开往逻邂的命运之舟。
苏苏热切的望着永远黑夜里永远穿着白衣的修罗王,手微微发颤。
逻邂,等着我
逻邂,我的梦中之乡。
我最需要什么?苏苏站在千刀万剐池里,看着自己重生的血肉在刀光中化成一片片红色的白色的肉片。
那种冰冷的却带着灼热的痛楚让他的嘴角扭曲成弯月模样。
我最需要爱情。苏苏狂吼一声,伴随着孟婆婆那虚无的声音:鬼却步,鬼却步,千刀万剐也糊涂,逻邂雨,逻邂雨,肉去血干盼归途。
第一轮就淘汰了一半踊跃的满怀期望的鬼魂。
逻邂,你等候的是不是我?
苏苏托着自己的雪白的脚骨,一步一步和成千上万只剩下骨头的鬼魂蹒跚的走向地狱之火。
我等了五百年,忘记了重生的轮盘是什么模样,只为你呵,逻邂。
他努力的挺起那弯弯的肋骨,走进了黑色的看不见烟气的地狱火中。
地狱火燃烧着他的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一个一个挪动的骨骼无力的倒在火中,
微风扬起,灰尘一样的骨灰飘扬在修罗界。
当苏苏走出地狱火边缘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竞争者只剩下了十分之一,不足一千。
“火烧骨,火烧骨,风吹如尘土……”孟婆婆怅然看着这个坚强的鬼魂,发出喟然一叹。
一片青色的冒着烟雾的小湖出现在最后的鬼魂前,
一个高大的骷髅,带着空洞的眼神走了进去,然后在一声清脆的声音中如玻璃一样龟裂。
我看着黄泉,眼中只有你呵,逻邂。
苏苏停下了脚步,骷髅头中冒出两缕蓝色的光芒,他遥望着对岸湖边,一只镶满黑色眼珠的命运之舟,隐藏在肋骨后已经干枯的心脏又欢快的跳起来。
眼前都是奋不顾身的前进的骷髅,小小的冰月湖里堆满了破碎的骨头。
在命运之舟搭起灰色的帆的时候,苏苏的面前已经再没有一个完整的骷髅。
他启程了。
在万鬼的俯视下,在修罗王赞许的眼光里,在孟婆婆忧郁的微笑里,踏着漂浮的白骨,向着对岸走去。
偶尔溅起的青色的水,滴落在他的脚骨上,发出响亮的一声,他就少了一根脚指骨。
当他只能支撑起胫骨时,命运之舟的长浆伸到了他的面前。
苏苏颤抖的拉着长浆,在万鬼的欢呼声中,踏上了命运之舟。
修罗王挥手洒下一滴晶莹的玉汁,雪白的衣服伴随着苏苏的血肉重新长了出来。
苏苏强忍着血肉重生的麻痒,对着修罗王与孟婆婆的方向,深深鞠躬。
然后他快乐的躺在船上,黄泉的彼岸,七月初七的灯火似乎已经点燃,风中送来往生花的香。
“比黄泉更蜿蜒的心肠,比修罗更黑暗的眼睛,你前方的灯火,永远明亮。”孟婆婆缥缈的声音传来,苏苏终于安然睡去。
黄泉的彼岸,却要经过高三万丈的水中骨山,那是无数冤魂尸骨堆积的高山。
命运之舟漂浮的飞起来,苏苏睁开眼睛,兴奋的感受着那接近的白云。
“那就是逻邂城,命运的欢场。”长发遮目的牵引者指着白云彼端,默然半晌,忽然笑道:
过了这山,就不要后悔了。”
“怎么会后悔?”苏苏看着接近的月色世界,七月七日的钟声已经敲响,他依稀瞧见了辉煌的灯火,以及繁华的笑语。
爱情是什么?总是你想快速忘却的回忆,总是你想重新再来的轮回。
宝绫坐在羞月楼最阴暗的角落,脚边摆着一双白色的布鞋,她慵懒的伸着雪白的小脚,发出欢快的呢喃。
苏苏第一个看到的逻邂居民就是她。
他静静的站在距离宝绫十步的位置,着迷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小鼻子微微皱起来,伸出一只西子之臂,绸罗衣袖滑落,微送暗香。
苏苏闭起眼睛,感受与修罗界完全不同的芬芳空气,快乐就要爆发出来。
“喂!你,”一声娇俏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他睁开双眼,眼前出现一张笑嘻嘻的小脸。
“哦!”苏苏窘迫的退后几步,低下头去。
宝绫穿着一只鞋子,右脚搭在左膝盖上:“帮我把鞋子抢回来!”
苏苏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一只白色的小猫叼着她白色的布鞋,睁大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们。
“还愣着干吗?快抢回来啊!”宝绫用手指戳了他一下。
“恩!”苏苏僵硬的动了一下,活动下身子,然后若一缕青烟,飘向白猫。
此时,羞月楼上的艳鬼正开始她们第一只舞。
白猫欢奔在白玉瓦上,苏苏飘逸的身子离他总是差那么一尺两尺。
“快啊,别让她弄脏了我的鞋子。”宝绫在楼下快乐的欢呼着。
白猫弓身一跃,跳向了欢舞的艳鬼之中。
苏苏已经收不住身法,就那样跟着,一头栽进了艳鬼们插满紫色花朵的袖子下。
羞月楼上起了一阵骚乱,一个艳鬼被苏苏绊倒,就像整齐的推倒的诺米牌,所有的艳鬼惊呼着倒在羞月楼里。
楼下爆发出欢乐的高呼,本是安静的坐着的鬼们站起来,疯狂的跳着,笑着,感谢着今年这个新节目。
苏苏紧紧抓住那滑腻的白猫,弯身挡住七八个艳鬼袅袅的身子,努力的和小猫争夺着那只白色鞋子。
“小哥哥,你可真是大胆啊!”一个艳鬼轻吻了他的脸一下,引发了其他艳鬼的尖叫。
所有的香唇凑到了苏苏的面前。苏苏惊叫一声,蜷缩在地板上,用双手和胸护住白色的鞋子。
“把他扔下去!”对这反应不满的艳鬼们抬起了苏苏的身子,摇晃着甩向了楼下。
“哦!”楼下众鬼怪叫,苏苏下坠的身子却忽然变成了一根羽毛,飘荡着,点了一下楼栏,像一只急飞的燕子,穿过了羞月楼的屋檐。
宝绫看着他落下来,弯下身子,格格笑起来。
“你的鞋子!”苏苏歉意的递给他鞋子,上面沾满了唇印。
“你真傻”宝绫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本来可能是今晚最幸福的鬼呢!”
“我怕你着急。”苏苏笑了。
“啪!”宝绫远远的将鞋子扔到一边,皱起眉头:“脏了,我不要。”
苏苏无奈的看着她。
“新来的?”宝绫瞄着他,忽然将左脚的鞋子甩掉,拉起他的手。
像草原上一只欢乐的小鹿奔跑起来
苏苏陶醉的感受着她温暖滑腻的小手,身子被扯的飘忽起来。
“抱我,向北方!”宝绫指着前面,大呼起来。
苏苏双手缆住眼前女孩的细腰,轻点地面,飞了起来。
宝绫抱紧他的腰,吐气如兰:我叫宝绫,你叫什么名字?”
“苏苏!”他出了一口气,身子一顿,又弹起来。
“什么?”风吹起宝绫的长发,现出她惺忪的眼神。
“苏苏,我叫苏苏!”他大声喊起来,向着北方。
他们落在一座小小的青瓦屋子面前,里面飘来一阵酒香。
“来,我请你喝酒。”宝绫调皮的眨眨眼睛,她的手里忽然多了两只碧绿色的果子。
他们走进了安静的小酒坊,里面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衣着光鲜的鬼。
远处,传来其他鬼们的欢呼声。
宝绫兴奋的拉着苏苏的手,奔向了一张小桌子。
坐下后,她小巧的手抚摸着碧绿色的果子,递给他一个。
苏苏茫然的看着果子,不知所措。
宝绫格格笑起来,抓起果子,轻轻咬了一口,酒香溢出来,整齐的牙印还留着一抹唇香再次递到了他的面前。
苏苏小心的捏起果子,学着宝绫的样子,仰头啜吸着,一股销魂果的清香瞬间传遍了四肢五脏,轻快的仿佛要飘起来。
“你是从修罗来的么?”宝绫爬在桌子上,一只手轻巧的弹着苏苏垂落的长发。
苏苏看着他:“嗯,我等了五百年。”
“五百年?很长么?”宝绫惺忪的似乎要睡去“很短么?”
苏苏握住少女的手,缓缓的摩娑着,仿佛面对着曾经畅谈过的老友:“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做了鬼才明白自己缺少一样东西,一样最珍贵的东西。”
他的眼神带着期待的幸福:我从不知道爱情的滋味,想象里,是不是和酒一个味道,是不是和睡觉一样,还是一种泡在水里的感觉?”
“傻子!”宝绫探头轻吻了他的额头,“就因为这个来逻邂么?”
“修罗界没有爱情!”苏苏叹了一口气,将修罗界的所有往事向这个女子诉说起来。
他倾诉着,忘记了一切,仿佛在观赏着自己曾经的一出戏。直到一只大手拉住了他的肩膀。
“小弟弟,欢快够了没?”一个中年儒雅男鬼醉嘻嘻的看着眼前的宝绫。
“滚开!“苏苏一掌将中年鬼推开。
中年鬼踉跄的站起来,倒在他们的桌子上,一只手捉住了宝绫的小脸,英俊的脸上现出迷醉的眼神:“酒香人更香,呃,不错,不错。”
宝绫笑嘻嘻的看着中年人,小心的拍落他的手。
苏苏愤怒的看着这个中年鬼,抬起一脚将他踢开。一把将宝绫抱起,护在自己的怀里。
中年人终于清醒过来,他嘲笑的看着面前的苏苏:“新来的,还挺纯情的。”
“不知道逻邂的规矩么?”他挽起衣袖,一阵劲气鼓动,苏苏这才发现此人功力不俗。
“真傻!”宝绫无所谓的抓着他的衣领。
“确实傻!”中年鬼忽然接口道:“你眼前的女子现在还是情意浓浓,但是转眼间就可能认都认不出你来。”
“你说什么?”苏苏放下宝绫,怒视着他。
“真的是新来的!还不明白自己的命!”中年鬼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傻啊,傻啊
“不要管他。”宝绫紧紧抱住他的后背忽然啜泣起来:“我们时间不多了,快了,快了。”
七月七日的钟声响起,逻邂的暗月升到了半空,已是曲终鬼散的时候。
中年鬼再次嘲笑的看着他,做了一个优雅的手势:“外面来!”
苏苏亲了宝绫一下,推开她,走向了外面。
“就要忘记你了,”宝绫眼泪一颗颗落下来:“一会就要忘记你了。”
苏苏没有听到,他只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中年鬼站在他的面前,带着一种怜悯的眼神:
你不会明白的。他的声音变的萧索起来:也许明天就明白了,遗忘,记忆,重新的开始。
他轻抚着左手的小指,轻抚着,就像修罗界的孟婆婆。
苏苏忽然心中一亮,大喊起来:孟婆婆,孟婆婆。
中年鬼茫然的看着他,痛苦的皱起眉头:好熟悉的名字。
他忽然抱着头,蹲在地上哭泣起来:我怎么想不起来?
苏苏急速的双手敲在中年鬼的头颅上,跳起来踩着他。
“你是孟婆婆什么人?逻邂的恋人么?他狂吼起来:看你现在的样子!
“你不会明白的。”中年人抬起头发出一声微笑。
苏苏愤怒的踩碎了他的肋骨,然后被两个鬼汉扯起来。
逻邂的节日落幕了,是饮孟婆汤的时候了。
苏苏挣扎着,却被扯向了酒坊。
中年鬼正蹒跚的推着他的身子,在他耳边悄悄说着:你就会知道了,或许第一次会记得更清楚,遗忘,记忆,重新的开始。
他们涌进了酒坊,苏苏睁大眼睛,宝绫!
宝绫坐在刚才的桌子上,扬起美丽的脖子,正喝着伴着销魂酒的孟婆汤。
一碗同样的乳白色的汤端到了苏苏的嘴边,他努力想用嘴巴拨开,只是看着宝绫,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就要失去的痛惜。
宝绫放下碗,茫然的看着他们,奇怪的看着苏苏,仿佛看着很远的很远的陌生人。
中年鬼已经端起一碗汤,笑嘻嘻的说:喝吧,她现在已经把你忘了,或许还有点模糊的记忆。
然后他歪着脑袋:明天,说不定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呢。
逻邂的记忆是像人间流星一样的短暂的,每天早晨醒来,都是新的一天。忘记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包括爱情。
孟婆婆的话忽然出现在他耳边,
苏苏傻笑起来,终于明白了修罗界那个美丽的女子的忧愁,那种连她自己都已经记不起来的忧愁。遗忘,记忆,重新的轮回。
他最后挺起胸膛深深看了一眼好奇的看着他的宝绫,然后大口大口的喝干了孟婆汤。
记忆缓缓退去,是疲倦的寂寞。
他努力的走到宝绫的面前,带着最后一点记忆,倒在她的怀里。
很久或一会,他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一个女孩。
“能帮我找一双鞋子么?”女孩伸着脏脏的小脚,笑语盈盈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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