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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回家吧
信：飞羽，我有多长时间没有给你写过信了。我记得上一封是在两年前。你没有见我大概也两年了。你还记得我们原来学校门口的玉兰树吗？每到春天的尾巴，它就绽放大朵大朵洁白的花，没有香味，但是看上去很苦涩。听说它们已经被砍掉了。
我不敢去看。我害怕某些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只剩下光秃秃的痕迹，涂着刺眼的油漆，就像是流血的眼睛。
…… ……
“飞羽，这些信是谁写的？”二马坐在羽的身边，眼睛在说话时没有离开他手中的信。第二十二天了，每一天学校的信箱里都会有相同的信出现。折叠的很小的薄信纸，装在很大的雪白的信封里。最近刚发了征友启事的二马每天都乐颠颠的往传达室跑，到头来却做了飞羽的免费信使。
飞羽慢慢的把信折好，放回上衣口袋。他站起来，把目光调向市中心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轻轻问二马：“你知道那种淡蓝颜色的发卡哪里有卖吗？”
…… ……
飞羽，今天我很早就起床了。我的牙齿因为缺乏维生素C而愚蠢的疼痛浮肿着。你知道的，我最喜欢吃橘子。从前我和你在一起去补课的时候，在路上你总会像变魔术一样那出一个又一个橘子，剥好，送到我嘴里。你问我好吃吗？我总是点点头告诉你，好吃。
那是些很酸的橘子，真的，飞羽。
学校又安排我们补课，很讨厌。可是我更讨厌的是那条长长的路。每当我独来独往的徘徊在家和学校之间时，我很想念你的酸橘子。但现在这个季节是没有橘子的，所以在我们分开的两年里，我没有再吃过一个橘子。
…… ……
飞羽是读计算机的，他考上N大已经整整两年。头一年就在迟到登记册上荣登榜首。他这个人脑筋很好使，就是没有时间观念，这也是他虽然成绩优异但是差点处分连篇的原因。上大小课迟到是家常便饭。教授倒是喜欢他，可是迟到就得乖乖坐最后一排。就在哪个时候，优等生飞羽认识了差等生二马。
飞羽坐在操场后面的草地边听二马胡吹海侃自己的丰功伟绩，惊异他打架无数还能保全那张小白脸。可能他还会在意那些信，那些莫名其妙的信。
一个偶然的机会二马在传达室看见了飞羽的信。很普通的白信封，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字迹像是一个女生。飞羽把那封信对着太阳看了看，里面是折叠得很小的一块信纸。信封上明明白白写着收信人“N大计算机系二年级 飞羽（亲启）”。
“你小子也有收到情书的时候。”二马把手中的篮球投出，走到他身边坐下。
“没兴趣”飞羽的声音保持平淡，“你要就给你。”
“去！！还嫌我收的不够多？编字典都装不下。”
看，还是不看。
或许人就拥有那么点聪明，许多决定交由简单的硬币来承担。
飞羽微微一笑，手指轻轻一弹。
…… ……
飞羽，昨天是我的生日。
没有人，没有蜡烛，连生日蛋糕都没有。我却迷迷糊糊的迎接了自己的生日。
我骑了半小时的自行车到我们原来的学校门口的精品店。我在橱窗里看到那款淡蓝色的发卡。你曾经弄坏了一个和它一样的。那是一种很美丽的颜色，就像被雨洗过的天空。你说过你会赔我的，可是我把长发剪了，所以你的诺言可以不用去实现了。
给我剪头发的是任弦，我喜欢他的手指，干净又冰冷。你说过你喜欢我的长发，可是它们离开我了。
…… ……
飞羽在深夜阅读那些信，每一封都是寥寥百字。他的心变得失控。他不知道写信给他的女还是谁，对此他真的一无所知。
“睡觉吧，小子。”二马的声音从上铺闷闷的传出来，“你有本事开了手电筒，在被窝里看呀。真是没有经验，以后女孩子的信收多了就习惯了，要都你那样，我早累死了。”
“二马，你知道哪间理发店的理发师叫任弦？” 飞羽下床，郑重其事的问他。
…… ……
天安门，麦穗。飞羽看着躺在草丛深处的硬币，迟疑了一下，把雪白的信封撕开。
我做了一件违背天意的事。他想。所以我拿出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他不知道白玉兰，不知道酸橘子和蓝发卡。但他感觉自己好象对这些事不关己的东西有那么一点点隐约的印象。
…… ……
任弦坐在理发店的高脚转椅上，用干净的布擦拭那些精致的梳子。店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顾客，到处游走着冰岛歌手比月克明亮的歌声，诡异而充满激情。他是一个习惯寂寞的男人，所以他瘦长纤细的手指在阳光下没有任何阴影。
这时玻璃门“咯吱——”一声打开了。
“你就是任弦？”
“是”。
“那你认识一个昨天被你剪去长发的女孩吗？”
…… ……
二马仔细地翻找着传达室里的信。一封又一封。
“算了，回去吧。那老头说见你的信就会同志你的。”他终于把最后一封信放回去，“或许那个女孩神经病治好了。或者他反应迟钝，终于发现自己寄错信了。”
飞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 ……
飞羽，我真的想念你，我想见你一面。
下个星期三你有空吗？就在我们一起上学的那条林阴道，那棵唯一的法国梧桐树下。我从今天开始认真洗澡，不吃辣椒，不吃巧克力，但是我瘦得很厉害，你说过那是因为我太挑食了。
我将穿我们毕业时——也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穿的淡绿色裙子，还有那双白凉鞋。我长高了一点，是好事。
我将一直在那里等着你，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如果等不到你的话我就会回家，这是我最后一次等待。
…… ……
医院。雪白的墙壁，淡灰色的水磨石地板砖。有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流泻下来，照在神情各异的人们的脸上。
飞羽坐在充满来苏水气味的诊室里。他严肃的面对白发苍苍的老医生。他的喉咙发出寂寞的音节。
“王教授，请告诉我，你们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两年前你只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左胸骨折，就这些了。年轻人，医学是一件必须袒露真相的事业。”教授微微的笑了。
“那就请您告诉我真相。” 飞羽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告诉我，我忘记了些什么。”
“那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片段而已。你应该知足了，你很幸运。有很多像你一样的人永远失去了他们的记忆。”教授的神情认真起来，“回去吧，年轻人。有时候，遗忘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呢。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忘了，就忘了吧。”
…… ……
“可是我忘了她。” 飞羽听见自己痛苦的叹息。
他丢失了关于她的一切记忆，仅仅是关于她的。
所以他们注定无法再次相见。
…… ……
任弦冷漠的看着飞羽。两个男人对视几秒钟。
“回去吧。你还没有真正想起她，但她说过，她会等着你，直到你忘记。”
“可是，在那里？”
“某个只属于你们的角落。”任弦带着奇怪的表情，似乎在嘲笑，似乎是同情。
…… ……
林阴道。梧桐树下。
灰色的城市，堕落的霓红。
飞羽缓缓滑坐在那棵梧桐树下。他闻到树木散发的清香，那是剧烈的伤口带给树的礼物。他疲惫的眼睛透过茂密的枝叶看见市中心蒙蒙发亮的一方天空。
他彻夜寻找的地方。
他带着一个美丽的橘子，一弯淡蓝色的发卡。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封最后的信。他在法国梧桐树下找到的，她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 ……
“喂，你还真准备去见哪个女孩啊？”
二马用手指指着飞羽。窗外的雨越来越大，滚滚而来的风声雨味充斥着凌乱的宿舍。飞羽望着窗外，面前是一地烟头。
八点．
九点．
“你一定会后悔的。”二马嘲讽地看着飞羽神经质的忙乱。他看着他冲入雨中。
…… ……
飞羽。我知道你已经忘了我。从我给你写第一封信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们许多许多年美好的回忆，终于只能成为在信纸上倾诉的一个传说。
我想念你。每天都想念你。昨天整个晚上我都在失眠。我扔硬币猜测你会不会来见我。可是那枚硬币在落地后再也找不到了。
我穿着漂亮绿裙子，白色的凉鞋。就站在那里，等你。
从早上四点到晚上十二点。我站在大雨里等着你。我对自己说，我不害怕。我对自己说，飞羽会来的，如果他还记得我。
我就这么等着，一直到空荡荡的林阴道再也没有一个人。然后听见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我的脸上沾满了雨水，还杂着我的泪水。
灰姑娘的故事不再出现。
如果玻璃舞鞋是假的，黄金马车是假的，丝绸衣服是假的，甚至连那场舞会也是假的，只有记忆是真的。那么这份记忆是永远不会被遗忘和修改的。
回家吧，他不会来了。
飞羽，好奇怪，原来说了断真得可以如此干净的。
飞羽！我说——回家吧！！！！！[p:1] [s: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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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6-3-7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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