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海的神话(下)

xclno1 · 发表于 2005-5-7 11:07

海的神话
 天地间无声。海水轻轻腾起，轻落在利石道上，被无声地切割，没有发出丁点声音，心甘情愿的殒落。海风从海面上匆匆跑过，没有停留，只是推了海水一把，任其自由地奔向海滩，无声地渗入沙中。
卫靠在他身上，无泪，只是静静地走过时间。
你为什么这么冷。卫说。扭过头，看着他的眼眸，发现里面有波浪汹涌，一会儿平静，一会儿疾冲，不能寻得不变的一刻。
他闭上眼。
海宁静了，时间如同静止，不变的一切就是现在的所有。
因为，我就是海。他说。
说完用力托起已经挣扎着站起的卫，看她站稳了并且惊恐又不敢相信似地看着自己。他向沙滩走去，利石丝毫不能伤害他，经过海面，他缓缓踏入海水，不沉，竟是融合。
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出现。卫对着他的背影几乎是惨叫。
因为，你伤了我。海说完，解开衣衫，露出惨白的胸膛，胸口是伤痕累累。
所以你来为自己寻求报复。卫说。笑了，笑的时候身体更亮了，全身上下闪亮着，如冰雕一般。笑得有点无可奈何，满含着仇恨喷薄而出，她猛地在利石上跑动几步，每一步都是肉裂的声音。
海突然地觉得所有的伤痕化作剧痛，无休止。
你为什么要这样，何必伤自己。海说。他想冲上石道，狠狠地、用力不放地抱住卫，像刚才一样，不再让她被利石所伤。但他没有勇气，因为过于博大而失去了本该有的勇气。
卫跑至石道尽头，蹲下，抓起一块利石，挥臂，狠狠砸进海水中。
海凄笑着，笑声中胸口又出现了一道深痕，流出的是蓝色的血液，透明的蓝，神秘而又凄凉。他站在沙滩上，浪涌上来，却在他脚边一分为二，绕过他奔向沙滩，在一点一点的渗漏中死亡。
你为什么要笑，我想你哭，一直哭泣到无泪。卫说。又扔了一块利石。
海的伤痕更深。他不笑，也不哭，看着海中的卫。
难道被伤就一定要报复。海说。说完学着卫的样，将双手扎入沙中，掏出块利石，已是布满了蓝色的液体，海的血，他用力抛出，在海面上发出水破的声音，缓缓进入海的深处。
至少海不会。他说。
又一块利石从沙滩上飞入海中，一块接一块，不停。伤得痛快，如同舐血的快感。
卫默默地看，看海在沙滩上的疯狂，几近死亡的疯狂。海亲手抛出石头，划开自己身体，一道又一道的伤。
难道被伤就一定要报复，难道被伤就一定要报复，难道被伤……卫心里千百遍回味海的话。玄机难破。她看着海的动作渐渐变慢，越来越拖滞，最终半跪在沙滩上，勉力支持自己的躯体，双手仍是狠狠地向沙中扎入，遍布伤口的手向沙滩释放生命。
卫突然间觉得想哭，仿佛这一刻不释放那些蕴藏许久的眼泪的话，会一辈子拥有眼眶的干涩。于是泪无声地流，竟没有感觉到，那泪珠就顺着她光洁的脸庞上流下，在她几近完美的下巴上积成更大的一滴，再也支持不住，重重地落下，砸在胸口，沿着深深的乳沟向下流。海浪不再上涌，沙滩干渴地吮吸着空气中的水汽，发出沉闷的喘气声，似乎咸苦的海水能让任何事物倍受干渴煎熬。一切在泪珠跳跃进利石堆中时停止。
海停止了自虐的疯狂，趴在沙上，抬起头，望着卫，说，你哭了。
卫再也抑制不住泪，想哭的感觉在刹那间猛烈，整个身体再也无力，向利石面上沉沉倒下。利石面对着她光滑的躯体，贪婪地沐浴海水，闪着刃口。
没有意义了，一切开始时就是个错误，我不该。在倒下的瞬间卫轻轻地对着空气说。她的身体变得很亮，照亮了整片利石堆。
海托住她，再次托住她。
时间与地域的跨越也就在于短暂。
卫没有再挣扎，说，为什么不让我痛快地解脱。
什么是解脱，你明白吗。海说。
我明白你当初说的一切了。卫说。抬头看着海。


 
它永远不可能被填满的。
是的，海会痛。
我每天都看着你，甚至在你出现之前，我就看见你了。
你真的有这么恨海吗。



或许你的冰冷就是因为你是海。卫说。
海水突然抖动起来，向上翻涌着，如同激怒，又仿佛快活，解脱的快活。
其实你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敢承认。海说。用手抚去卫脸上的泪，看这些晶莹在自己手心里悄悄渗透，像浪在沙滩上的消亡。卫感受着海的冰凉，不再流泪，说，不承认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坚信了不可能。
卫站起来，向利石堆的边缘走去。
海水翻涌得更加剧烈。
卫将双手伸入海水，发着光的手掌仿佛在刻意地吸引着什么必然的事物。再从水中抽出手来，已然抱着一团黑色的东西。
它沉睡许久了，始终没有再醒过。海看着它说。
但并不是因为醒不了，它只是因为害怕消亡。卫说。将那团东西抱在自己胸前，用胸口的一点热去温暖它，唤醒它，紧紧地贴住。卫的光开始慢慢增强，仿佛要一次释放出所有的光芒，亮得照出了天上的暗云，亮得刺目，亮得海水也显淡蓝的透明。
海的蓝色衣衫开始变淡，这得像海水一样怡人的淡蓝。
那团东西也开始随着卫的紧抱而发光。它贪婪地吸纳卫的光亮，化作自己的闪光。并且越来越亮。
难道你不怕消亡吗。海说。试图走近卫，但被强烈的光所阻挡。
生来就是为了消亡，只是过程是否炫丽而已。卫说。声音平淡得不带一点色彩。她的光渐渐黯淡，仿佛所有的光都将转移到怀里的东西上一样。她的怀里已经亮得无以复加，却还在发光，仿佛沉睡千年的光被引发，毫无准备地迸发出来，不受任何控制地喷薄，将其无穷无尽的光辉释放于天地间。
你不该唤醒它的，它已沉睡了一千年。海说。转过身，躲开它直射的光。
这就是我消亡的价值。卫说。



一千年前，它的九个兄弟被一个叫后羿的人射杀，化作利石散落在海滩。九具尸体的混杂，已成紧紧相拥。它再也没有继续存在的胆量，即使后羿答应不再射杀它。因为害怕消亡，无论如何，消亡总是让一切事物恐惧的。于是它在海中沉睡了一千年，用冰冷的海水浸泡自己，将全部的光和热交给流动的海水带走。它想重新出现，因为自己的唯一而无可畏惧，但已力不从心。
我用利石的堆积和全身的光芒引导它出现，重新成为天地间唯一的明星，即使我消亡了，它却生存，我又害怕什么呢。
只不过换一种方式存在而已。



卫喃喃地说。将环抱的手松开，怀中的那团东西发出极耀眼的光，缓缓向天顶升去。
卫已无光。苍白得一如从前，只是更多一分悟。
消亡只是为了日的出现，为什么这么固执。海说。重新转过来，走近卫，想抱住她，因为她的脆弱。
卫轻轻地抬起手，阻挡了海的拥抱，说，所有的固执只是因为我恨海，不愿让它掩盖有生命的东西，也不愿让它埋葬能再次恢复生机的东西。
为什么。海说。
因为曾经我也被埋葬，一直至今。卫说。看着海的眼睛。
海突然觉得双眼剧痛，痛得甚至不能清醒地站立。他睁大双眼，看到的却不是眼前平静的海，而是浪，掀翻大船，推动小舟，甚至，还掩埋了一个人。
你说过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海。海猛地转头看着卫，说。
是为了海，只是让海不再那样地令我讨厌。卫说。这也是我软弱的地方。我不该软弱的，应该用自己的全部去压制它，令它久远地腐烂在我躯体深处的，但它就是那样地从我骨子里涌现出来，令我不得不强迫自己厌恶海，以维持我原本的感觉。
日越升越高，在半空中猛然增大成一个无比巨大的光球，光亮瞬间增亮了几倍，发出光和热，放肆地挥洒它的光和热到世界上，仿佛一千年未果的成绩都将在这一刻完成。
海水平静。
海也平静。
卫转身，光洁的身体在日光下发出耀眼的白色光。
海依旧平静地看。
日光照及利石道，所有的利石化去利刃，变作柔和的圆形，鲜红在刹那变得柔和。卫的伤口全都愈合，不显一丝痕迹，在日光下，卫展示的是奇妙的曲线。
要是你不是海，该有多好。卫说。
但事实是我就是海，永远不可能被你接近的海。海说。闭上眼睛，眼角，一滴蓝色的泪，久久不落。
你说过，我不可能填平海的，是吗。卫说。声音低了许多。
是的。海说。既真实又违心的答案。
是因为海的博大吗。卫说。
不是，是因为海的贪婪。海说。
沉默。
为什么。卫说。
因为海不愿让你轻松地完成这件工作，这样，你就会永远地在海的身边。海说。看着卫，不言。
这不是宿命，也不是贪婪，而是我的灾难。卫说。
卫走向利石道边缘，继续走。海明白了什么，但已来不及。
或许只能用我的身体去填海，这才是最大的努力，也可以永远睡死在海的怀里了。其实，我好想这样。卫在没入海水之前说出。
蓝色的泪终于落下。
日光照在海赤裸的胸口，将伤痕照得更深，如利石凿成，日光向里钻着，不停，仿佛愿一直睡死在伤痕之中，如同卫的睡死，也算寻求永恒。
海向卫沉没的地方走去，猛地发觉脚底剧痛，低头，发现自己的双脚竟被圆形的石头割伤。
利石的仇恨。这股痛竟是如此强烈，深入骨髓。
海水中升起一个气泡，浮于水面，不破，在海伸下头时破裂，传出卫的声音。
有时不爱是因为太爱，爱无错。
海抬头，日光照着一张布满泪的脸。
其实，你已经填平了海的心。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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