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灰羽联盟

回风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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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与木之诗

——夜夜夜夜《灰羽联盟》

那是童年怀想里老衣橱的味道，黑暗里隐藏着说不尽的甜美的秘密。樟脑与衣料的沉香裹着人往下坠落，蜷成一团膝盖抵着胸口，听自己的心跳一拍子二拍子奏出旋律，像小提琴——但更轻柔；像木笛——又更低徊。那是从高高的天庭吹里吹下来的风，落地时已经化成最温柔的呢喃。它说我们可以隔着天空和大地互相拥抱，可以一边长大一边诉说心事，看不见的安琪儿把这些小心思带走，在各时各地开出花来。一朵一朵，都是平凡的欢喜。
——我相信着。这“平凡”里有生命最深最深的道理。风花啼鸟，雪月花朝。美丽的孩子和灰色的羽毛，那样的一种吉祥安稳。岁月静好，要人相信，要人感激。

HAIBANE RENMEI


【第一夜】.三月的花都已凋谢了


从《Lain》，《NieA_7》，还有那部无声无息开始又渺无人迹结束的《TEXHNOIYZE》之中，可以无奈又理解地承认：安倍吉俊这位大贤者的叙事能力，真的不象他对气氛、细节的把握一般点石成金——这到很象女性对世界的解读方式，并不着重于坐标与数据的严密，一缕阳光一剪风的片段，反倒象玫瑰香薰一般，在记忆深处缠着绕着不曾远离。
2002年度播映的TV动画《灰羽联盟》就是这样一部典型的“模糊世界观”作品，与之同期上档的，有的是设定庞大的神话体系，错综复杂的架空传奇，那种宏大的脚响乐美感是要人正襟危坐去领会的，错过了一话很可能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悬念，而《灰羽联盟》的浅吟低唱没有环环相扣的层次，13话洋溢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随笔气质，镜头在一些倏忽即逝的细节间流连，时间象藤椅上的日光一样处惊不变。这样的娓娓道来，有时候是让人心急的，但如果以坐看茶烟袅袅的闲适去品咂，就有点意思在了。
“在神圣的光华中，怡然自乐，容光明粲，沉静独居，他将恩赐生命，与我们共创欢乐。”——那种明净的喜悦，安宁的感恩，只有安徒生童话里，在那白雪覆盖着碧草的天国花园，才看得到。


【第二夜】.四月星星坠落你眼睛


故事的开局便是一片朦胧的淡黄，小小的女孩子从天空飘落而下。白色的裙子大大张开着象朵蒲公英，她倦倦地眯着眼睛，看着越来越接近的云层，她突然想起来害怕和尖叫——当云下的大地山脉猝不及防地扑进视线。这一幕在第二话加入的OP中被重现，只不过描述的角度有所不同，在阁楼、庭院中忙碌的”灰羽“孩子们停下手边的事，抬头眺望着从天空直落而下的流星。是的，淡淡午后阳光中的流星，在轻倩的小提琴旋律中掉进凡间，而讲述就从外表成熟的黑发灰羽”砾“一句惊诧的”不得了！“中开始。
我们有必要记住这座垂垂老矣的木质小楼，因为全篇最长的诗篇，最美的句子，都在这楼梯间穿梭回复，太阳光偶尔掠过的罅隙，都有芳香的暗尘。就象《NieA_7》中的”荏之花“澡堂，安倍轻车熟路地建起室内剧的小巧格局，所有人物都在其中修养生息，即使每个房间每个角色只有一个故事，也足够围炉闲坐，讲过一轮纯夏秋冬了——老套，却也取巧的构成方式，但谁又能说不喜欢？


除了灰羽公寓，镜头所及的最远处也就是小镇的“古利街”，在前六话的篇幅里，灰羽们的日常生活就在此间往复，也可以说，在这几话中，基本没有情节的起伏，都是新生灰羽“落下”学习生存常识的过程——如何工作，如何购物，然后交流，如何做一个知足常乐的“好灰羽”......我得说。这淡定从容的几话，也是最让人心动的几话，安倍吉俊对于这个世界的设定，既详细，又疏淡，很多谜语，比如“高墙”、“话师”、“离巢”，没由来地出现，没由来地终局。不知他们的存在，到底是经不起推敲，还是在构思之初压根就没有推敲。这是《灰羽联盟》的前身，同人志漫画的疏漏，但也同时是“疏而不漏”——只有个人作品，也只有诗人气质浓厚的安倍个人作品，才可能用在这么琐碎、这么温柔的态度去描绘生活的纹理，从不轻言倦意。
“每一个灰羽都是从‘茧’里生长出来的，而‘茧’总是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老家’里。”
“灰羽都是以在茧中的梦为名的，你梦见一直一直往下落——就叫‘落下’吧！”
“灰羽不能用钱购买东西，只能用’联盟‘发给的小本子来记账哦。”
“灰羽的衣服都是从旧衣店里挑的，这条裙子很配落下呢！”
“灰羽是不能跟联盟的’话师‘说话的，我们如果有事求助要用手势来交流。”
“灰羽的每个大孩子都在镇子里有工作，落下喜欢什么样的工作呢？”
这些絮絮叨叨是让人心情愉悦的，也同时是不容妥协的——钟爱这种宁静美丽的生活，就要把这生活描摹得深文周致，尽善尽美，甚至不让过多的注释影响了叙述的平稳。如果你想要的是波澜万丈峰回路转，这样慢三拍子舞曲无疑是缺乏效率，但风吹过杨柳，雪落到山峰，又何尝有什么“效率”来定界定？
灰羽的头上都有一个小小的光圈，而它的产生方式是那么孩子气——像烤面包一样从环状模具里“烤”出来，还要用镊子小心地将之放在头顶。这似乎是要用点精神力来支撑的，新生的落下还不能另它悬浮平稳，只好用铁丝一端套住额头，一端固定光圈，于是落下就好象一个活动的天线，勉强撑住的光圈用手一弹会“波波”作响。静电让她的短发搞怪地飘飘上竖，又气又羞地梳——但一头小杂草就是那么顽强的跳跃。


就像女孩子们打理容装和衣着，灰羽们也疼爱着背后的小翅膀，经常地梳理、清洁，冬季到来就要着手去缝制翅膀套——那真是世界上最甜蜜的小东西，粗针脚，上面有苯苯的花纹在旋转，穿着厚厚大衣的孩子，背后支楞着两个胖乎乎的小棉翅——她们不是天使，天使哪有这足以入画的可爱，她们像一群小鸭子，顶着黄灿灿的绒毛，在春天的好太阳里一摇一摇。
就像用最细的笔去勾勒一朵玫瑰花心最深处的花蕊，许许多多关于生命最微妙处的细节，托起了《灰羽联盟》的镜中之国。我们知道那是“故事”，但那何尝不是超越了时间、空间、真实、想象，在每个人心里破土而出，郁郁葱葱生长着的故事？比起复杂的情节剧，流水不惊的日子其实更难表现，我们总是人不住要把小小的感情去夸张，去放大，不如此不足以感动自己，但到了及至的美丽和浪漫，也许就在手指间，在睫毛前，以伟大的耐心等待着，一旦拭去浮尘，就会放出异样的光给你看。
书里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我看在那灰羽翅膀开合的瞬间，未尝没有一个小小的宇宙呢？

【第三夜】.五月的雨为你下不停


想死了心赖在灰羽的小公寓里，天晴时看她们晒衣服，下雨时陪她们泡红茶，站在河鱼的脚踏车后座一路冲下青草的山坡，但第一位灰羽的离巢是那么突如其来，大风里跟着砾跟着落下仓皇冲进森林，心都被吹得七上八下——像以往一般，平静地生活着不好么？
从第七话开始，提琴轻盈的小调变成了钢琴连绵的沉思，“成长”的主题就是青藤，悄悄地缘墙而上，静静地生出忧伤卷曲的绿叶。
关于“灰羽”这个族群的来处，全剧的叙事一直都是云遮雾绕。从只言片语的印象，从落下闪烁的回忆，从长久折磨着砾的“救赎”，可以隐约的猜出，灰羽是前世不快乐，犯了大错，甚至是用非常手段结束自己生命的孩子，而“灰羽”这身份，是神赐给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从茧中出生的他们没有前世的记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里重写一段光明的生活，如果，有一天他们赎清了错，也就是这位灰羽离开小镇，在遥远的世界重生的时候。
当然当然，这层意思表达得隐晦无比，从离巢之日起，全剧的调子更慢也更沉，有两话称之为“闷”也不为过。如果说《灰羽联盟》的前半部分是靠“生活”本身的细密质地来打动人，后半部分就是人物情感在带动故事。主角落下的感情轨迹是惶惑——伤感——了解——坚定，那么砾的轨迹就是惶惑——惶惑——更惶惑了。原来一向成熟直爽，大包大揽的砾，心里藏着最浓黑的悲哀，不止是前世逼使她放弃生命的悲哀，更甚者是她今生的宿命。“光”第一个离巢后，落下心酸泪坠，其实比她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是砾，她敬仰依赖如长姐的灰羽离开了，她疼爱照顾如弟妹的灰羽离开了。“相信，就会被背叛”的心结把砾捆在小公寓里不能解脱，不能救赎，离巢之日遥遥无期。而落下是她最后的赌注：“如果这个灰羽能真正的信任我，也许，我就可以得到救赎了吧？”
啊啊这后半部分的节奏实在是不如前面从容了，尽管我们爱那个醇香而温暖的世界，却是谁也不能像彼得.潘一样在永无岛上逍遥永生，就像灰羽要接受注定的分离，我们也要学着理解那变得不太快乐，却总留着希望的故事：


还是小灰羽时，砾因为挚友的离巢而痛苦，跟男孩冰湖一同出走，结果冰湖因触犯“高墙之禁忌”而重伤，这几乎是对砾一个决定性的打击，她用坚强的外表来与人保持距离，在内心深处，她已对自己没了信心。苦撑了七年未见结果之后，像前世一样，她决定要放弃了。
在这快要终局的时候，剧情由有些信马由缰的散乱回到了张驰有度的平行剪辑。新年之夜灰羽们来到镇上参加祭典，已经走出低潮的落下新奇又兴奋，她学着其他灰羽的样子买了“果实铃铛”，赠给一年来给过她帮助和快乐的朋友。那实在是一个温馨美妙的场景，安静地互致谢意与祝福的人们，把世界变得广大又渺小，叫人想起“上帝在他的天庭里，一切都好了”。
这边厢砾的情感戏处理是有一些模式化了，她终于得到了一直希望又不敢奢望的落下的救赎，而之前在房间里失态的尖叫，狂怒，甚至有一个顽固而自闭的“分身”来阻止落下的拯救。当砾终于吐出那一句求助的话，分身崩裂了，噩梦的结界终于破解——不是说这样处理不好，只是，这是安倍吉俊啊，总认为他的人物该是更含蓄，更淡定，而他的故事该是一种“因为太日常，所以非主流”的暗香清远，这个结局是太过，呃，太过“日剧化”了，看似情绪饱满，爆发力强，实际上还是“编排”痕迹太重。
——而如果按倍放任自己飘渺的异想，让灰羽们悠长着他的悠长，缓慢着他的缓慢，我们是不是就能满足于只见海水，不见繁花的隐者境界呢？我们大概又不能止步于菜根谭式的素面朝天了——所以说，说，可说什么呢，我以为写《灰羽联盟》说过一句“仁者见山，智者见水，相信平安幸福者见到平安幸福”，想想还是它合适，今天只好拿来再用。
【第四夜】.等到七月，不下雨就出太阳吧

《灰羽联盟》的技巧是好的，每一帧画面都可以拿出来镶上镜框当作装饰油画，由为出神入化的是它的用光，这甚至是《Lain》、《NieA_7》都望尘莫及的。阁楼里，墙角处的日色，黯黄中飘荡着光尘，仿佛能嗅到蛛网的味道，但依然有着老旧的暖意。虽然全剧罕见晴天，但外景的阳光是那种极难形容的，北方冬天才有的，透明的，既冷又暖的光线，我初见时闭了眼睛，满心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欢喜。而夜晚月光照在积雪上的清冷，转入小窗的清柔，每一次的转折都几乎带着韵律。


前半部分的光影之美，隐藏在细腻的叙事里大巧不工，后半部分随着戏剧化的线索交织，“用光”，也仿佛成了台前表述的手段。如果不是月色光影的变化渲染，最后砾与落下在小阁楼的对峙怎么会那样激烈而忧伤？那梦魇中的碎石和火车又怎会疑幻疑真，如此惊心动魄？当故事真正到了结尾，那仿佛来自天堂的光线又是讲述者——讲述生命循环不止，细细的喜悦由光阴写成十四行诗，美丽的灰羽们在一日，这诗便吟唱一日。
在淡淡的日光里，落下看见老房子的不板缝隙钻出两株嫩芽，天啊还是双胞胎——他们很快就会长成大大的茧，里面沉睡着两个珍珠般的小孩，落下要陪他，他们说话，要帮他们梳理翅膀，告诉他们如何长成好灰羽，要带着他们在光辉里领会生之欢喜，然后，微笑着分离。学着砾的样子，要他们闭上眼睛，因为“每个灰羽的离巢，都必须是‘突然’的哦！”


这是古利街外，灰羽公寓，落下迎接的第二个春天。也许这里的每一轮四季流转都是大同小异——谁知道呢？反正一切就像种子落地，发芽开花那么自然，而总有那么一刻，曾照耀过落下翅膀的阳光，端端正正照在了我们的心里，就再也没有离开，再也没有熄灭。在繁忙，热闹，不得空闲的人生，总有那么一刻，因为心里的那一点光，我们望见了彼此，隔着千山万水真心相对——要等这与刻可真不容易，可我一定会认出你，我跟你保证。回过头来吧，我知道的，是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