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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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密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玄奘《心经》

记得小时候，姐姐和我经常要帮外婆抄经文，抄在金黄的符帖上，什么《金刚经》之类的，外婆大字不识，但却会背很多经文，大概是受外公影响，好像从未见过外婆很凶的样子。她二十四五岁的时候因病患上了耳聋，以至于之后的五六十年都处在弱听的世界里，大概是因为这个，她始终可以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听不见别人对她的闲言碎语。因为她是外公的第二个老婆，所以总有人看不起她，而她从来都是个善良到懦弱的人，甚至于小时候当我不耐烦冲她凶的时候，她也会战战兢兢地背过身选择了退让。

每每想到这个，我总会像刀子在绞着我的心一样，愧疚的不能自己。恐怕也是因为外婆的这个性格，我妈才会从小受着白眼长大，以至于让她养成了从自卑到自负的极端性格，也总会让她从二十岁开始就站在外婆身前不让任何人欺负她。数十年来，她已经习惯了挡在她所爱的所有人面前。所以我家的大小事从来都是妈妈拿主意，也以至于我爸从来没去过姐姐和我的高中大学，哪怕到现在我妈也是会在不经意间站在我的前面，虽然我已经二十五岁，比她高出了整整一个头，甚至可以轻易地抱起她。

今年清明节，妈妈和我两个人来到外婆的坟上。她的坟是单穴的，外公和第一任妻子葬在一起。跪在外婆的坟前，想起了小时候我总会跑到庙里找她讨零花钱。她也总会笑眯眯地掏出一两张皱巴巴的纸币，从未拒绝过我。

这就是一幅永远活在我生命里的画面。她比庙里的偶像更有佛相。我总会幻想那慈祥的笑容背后隐隐闪现的金光。

这是一个真正有信仰的人。虽然在我这代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个苦命的女人，但她却比更多的人活得更为充实，她的精神世界从未匮乏过力量。

一百年前，一群精神世界更为强劲的人推翻了封建皇朝，当几万万人失去了长久以来作为精神支柱的天子信仰，面对着西方列强霸道蛮横地践踏着中华大地，绝大多数人沉默了，沉默不是因为没有力量，而是不知所措。历史证明，越是民智未开化的年代，越是百家争鸣、大家辈出的黄金时期。在那个共产党尚不需要过多人为美化的年代，包括马克思主义在内的各种文化思潮充斥着华夏大地，但凡有个思想的人都大言不惭地张口便是寻找我中华民族的出路与未来，救我数万万同胞于水深火热。每个年轻人都是那么的有理想有信仰，无时无刻不盼望着世界大同，宇宙和平，将民族大义扛在自己的肩上，虽都是自命不凡、不知轻重，却能如大浪淘沙般涌现了一批伟人，影响至今，并将继续影响后世。

倘若能有一次穿越的机会，我必然不会选择众多宅男腐女疯狂迷恋的康乾盛世，或许那的确是个盛世，但我料无几人了解康乾二君一米五几的身高支撑起的奇特长相，绝非吴奇隆或者张铁林那般英俊魁梧。倘若我有机会，必然会选择一百年前的民国，那是中华文明历史上最为重大的一段时期。外公为了躲避同乡老蒋抓壮丁而逃到异乡，可要换了我，必然不会成为看客，坐视历史动荡前行，当然这也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呐喊罢了。

祖父这代人都是民国的人，极其普通的劳苦大众，但总感觉他们活得很真实，历经岁月的一再动荡，却依旧有一个最坚实的信仰。这是令我无限羡慕的。精神的空虚时而令我痛苦不堪，心智虽全，却时时匮乏力量。多么希望能像玄奘所言那般，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却不能，自从香格里拉的高僧盯了我一眼一挥手说“该干嘛干嘛去”的瞬间，我顿悟此生与佛无缘了。也让我对于圣地西藏的期待只剩下了雪山和藏刀，不过却更让我羡慕那些五体投地跪拜在布达拉宫城墙下的信徒。在九寨沟的时候看过一场名为“藏迷”的歌剧晚会，讲述的便是一个藏族老阿妈从九寨沟一路三拜九叩朝圣拉萨的艰险历程。老阿妈最后倒下的时候，灵魂却升空了。这当然符合所有宗教的善始善终，不过，这的确是一个充满信仰力量的灵魂，不管升仙与否，她的人生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圆满的多。

托马斯·卡莱尔说，一个人的信仰就是这个人的主要经历。也难怪我仍旧如此茫然地寻不到信仰，恐怕也是无所经历所致。在我求学生涯最为重要的老冯老师所赠的圣经，也在离开教会后便束之高阁，令虔诚的老冯一家唏嘘不已。以至于我胡乱地翻阅着《圣经》、《庄子》、《禅》，更甚至于阳明先生的《心学》，而却难得其精髓一二。在不同的宗教信仰里晃来晃去，无比好奇，却又无比顽固地守着那早已腐朽不堪的精神心田，以至于耶和华、老庄、释迦牟尼和仲尼们无奈地堆满了笑脸招徕着我进他们的殿内，见我除去外套垫在地上一屁股坐在院中，一步也不肯挪动，几位老人家恨恨地掐灭烟头，往对方的方向啐了一口便走回各自殿内。

我们这代人经历了什么，出生于改革开放，眼看着一大群暴发户们完成原始资本的累积，然后又有了股市，看着有人发财，有人跳了楼，然后有人靠着这个楼支撑起了二十年的黄金楼市，也支撑起了中国的经济。我们成长于在中华民族有史以来最为高速发展的时期，没有任何一个历史时期能像这三十年一样发展的，哪怕是西方，也是起码走过了一两百年才经历过来的。所以老卡的话也可以如是说：一个国家的信仰，也就是这个国家的主要经历。

所以，这个国家没有信仰，是非常合理了。

纳粹党的宣传部长戈培尔说，我们信仰什么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有信仰。

暴发户二十年前第一次喝到红酒，十年前才知道草坪上也可以打“台球”，而现在却开始装着仿佛从小就习惯了这一切一般。

洗干净了脚上的泥水，黑皮鞋里穿双黑袜子，然后抄抄金刚经，或许比急着跑到三百五十码更稳健点吧。

水斩

超脱物外，远离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