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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这样。黄昏,我都会和小毛出发,沿着我家后院那条立体的大街走一个来回。向东方向走,走着走着,我就停下来了,当然,小毛也会停下来。从六十四米宽的大街转过头来看右手边,有零星的早稻秧田,显然是撒播,稀稀拉拉,象微秃学者的头发。我的思想很乱,奇怪这个小城怎么变化这样大,那曾经纯洁得象小姑娘一样的田园一天比一天世侩,身体变得臃肿起来,胡乱的建筑象装饰品,布满全身,怎么也激不起我的诗意。这块我曾经无数次爱恋的田园,已经被小城强奸,总有一天,她会从我的视线淡出。我在思考这些深沉的东西的时候,目光怔忡地望着远处的高楼。小毛也煞有介事跟着我的视线走,也看高楼。我不明白,小毛跟着看什么。
往西走时,当然是回程,两点五公里。一点也不远。我把手背在后面,两眼望着天空走。偶尔有几个穿着很性感的女子从我的身旁擦身而过。我绝不斜视,一幅清教徒的德性,看起来比马可?奥勒留高贵无数倍。其实那个古罗马皇帝不过在马背上给自己写了一本《沉思录》,克林顿和温家宝居然对他的那本书推崇备至,着实让我有点妒忌。我有点好笑,奇怪自己居然敢和马可?奥勒留比,那个皇帝虽然没有用过两千以后的电脑和手机,可人家的思想在两千年后还能当真理使用。我知道我将来会怎么死,一定是蠢死的。其实看到美丽的女子心情舒服,绝对是心灵的风景。为什么我常常表现视而不见呢?我俯下身子问小毛,小毛张着那双忠诚的眼睛温顺地看着我,显得很茫茫然。我用指头敲了一下小毛的头,气急败坏地道,这都不懂,虚伪呗。
还不想回家,继续往前走。前面是市区,有很多在里面委屈了一天的人出来换气。一拔一拔的,象挤牛奶似地流出来。小毛还跟在后面。我停下来时,小毛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我。我吼了一句,回去。居然没有听懂,退了两步,又跟了过来。我懒得理睬。三百年后,或者是三千年后,城市会是怎么样,农村会是怎么样?这个问题有点莫明其妙。我在琢磨这个问题的时候,小城亮灯了,感觉比白天精神。如果没有预测错的话,城市应该是乡村,乡村应该是城市。我由此想到我工作过的那个小镇。别看不起眼,出了一个作家丁玲,每天我都可以看见她写过的太阳把小镇照亮。还有一座桥,有七百多年历史,比我的年龄大多了,这座桥还在用,每天当牛一样地负荷,不知道还能用多久。当然,我也还在活,也许还能活几千年。我听说肉体死了,灵活还在活,我会有多长的寿命?说不清。马可?奥勒留不还在活吗?这有点废话。还是说我那个小镇,应该非常漂亮的小镇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垃圾?从每一个角落,到辐射中的田园,总有垃圾让视线很不舒服。的确是个大问题,如果把这个问题解决好了,农村绝对比城市漂亮。由此,我想将来,农村比城市更让人怀念。如果有可能,象陶渊明那样终日采菊东篱下也是不错的,陶兄居住的那个地方离我这旮旯不远,偶尔在雨后,我能从风中辨别出陶兄吟诗的声音,好象从几千里里之外传来,古老而又清脆。宋玉,当然还有屈原,他们居住或者经过这里的时候,常常是在我的梦中。我呼吸他们呼吸过的空气,就特羡慕他们的时代环保。要达到这几位诗人的空气指数,我算了一下,至少还得二千八百年。那时,我的白发果真就有三千丈了。
小毛,回家。我这样叫小毛时,小毛很机警地立定,我看小毛的耳朵抖动了一下。望了望前面的火车站,几盏灯有一半闹罢工,看起来没精打采,每天固定等待列车牛吼到来时的惊喜,很没出息。小毛两步就跨到了我的前面,仿佛比我认识回去的路。我打量这条街道,的确大气,宽敞而又明亮,按照设计师想法,一定可以建成小城标志性街道。那时,一定更帅。我为自己能从容走在即将很帅的街道欣慰,这段走路的时间很自由,连思想也可以休息。每个人是不是都有这样的轻松时刻,那可不一定。郭沫若在梦里写《女神》,毛泽东在上厕所时看书,陈景润走路撞电杆,伟人的时间都是用秒计算的。他们不轻松,否则成不了伟人。比起他们,我的时间真是浪费,用这样长的时间让思想很消极地停止工作,真不应该。看到街道两旁又长出了杂草,心里很急,再这样走下去,我的思想一定会长草。
回家,穿过小城,不用拐弯就到。冲个热水澡,然后泡一杯茶,最好用半杯茶叶半杯水浸泡,这样喝过之后才不会马上想睡觉。打开电脑是必要的程序,在每天期待我文字的博客里种点什么。我常常担心,我的博客有一天会长出象街道旁边那样茂盛的杂草,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小毛。我再呼唤小毛时,早已不见踪影。每次都这样,出来时满怀期待外面的新鲜,回来时就变成了迫不急待。看来,让小毛失望的东西一点也不比我少。
快到家了,不说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小毛是我家的一条狗,一条很普通很普通的看家狗。这个小城很宽容,狗和人一样,可以自由在街市散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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