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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是什么一直在离开。积雪的山林
因为冬天的盛情而隐忍着巨大的洁白
不轻易摇曳。不轻易发出一丝声响。
那么,是什么一直在离开。安静的船只
涂满暗红的油漆,泊在岸边。
它那沉静的欲望,吃水很深却无力
驶出岸的环绕。就像一匹断腿的马
负着实实在在的最悲哀的激情跪在夜晚
接受露水般残忍的睡眠。
那么,是什么一直在离开。小东西
在所有或紧或慢
或明或灭的步伐里。无论月光掀开哪一张
冰冷的裹尸布,它都在催生这世上相同的
生命醒来的可能:如果可能,我们将在哪一天
相认并同时得到重生?如果可能,命运该如何
抛开设计去爱,用沉重之躯
织补我们在月光下裂开的伤口?
大地上的湖泊那么多,那么深
它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等待你来泅渡吗?
为何我们都在离开,彼此遗忘
当春天来临,积雪融化,杜鹃开满
山坡的时候?为何固执的铁轨要挣扎着
离开月台,却在凌晨三点的荒郊恸哭失声?
一切都将在桥上,被铁索拦腰截断。
那么,是什么衔来过去的岁月
让任性的大地紧随雨水,掉入苍穹的锅底?
是什么让天色暗下来,让一棵旷野里的树
迅速长大并从我们的视野向后闪去?
是什么让你的心绪迷离,身体陷进山坳?
小东西,草木之中你走得缓慢
更近的天空带来幻觉,攫取了你的远
你赤足去见往昔
说,回来。“回来。你,还有你。
流走的水,请重新回到这里的河床
延续我们流过血泪的爱之河流奔涌不息;
泥土里的落花,请重新回到今天的山坡
生长出我们曾有过的春天枝头带雨欢笑湿漉漉。”
哪一年的东风吹过我们的额头
它抚平屋瓦上的一棵地米菜,疲惫又苍白
它离去又归来,安慰我们破碎的心灵
为什么它要独自歌唱
唱那童年的歌谣跳忧伤的田字格
我们双手垂下,在贫瘠的土地上挖掘幸福和
爱情。“回来。你,还有你。”小东西
谁在风中哆嗦着弯下腰来,磕掉烟斗上的残灰
那些荣辱得失、曾经的爱恨
像失散多年的姐妹重又回到这里
喊你兄弟和情人
你背对着她们,哭泣不止。大地上升起的歌声
让你的痛楚腐叶般浮起在水面
谁来扶你像扶一片风吹倒的水竹。谁来辟开你内心
毒瘤一般的魔咒使耻辱和折磨停止
让星星草开出花朵,高大的皂荚树结出甜果子
小东西。你需要一次疯狂的奔跑
在雨水之后的下一个干燥的地方
来平息多年前那场横冲直撞的洪水。
它毁灭了你的故乡
使土地年年长不出庄稼和花朵
姐妹年年枯瘦散不出芳香和微笑。
因为对天空深信不疑
你交出一切让它看管。在山坡,在洲地
在牛羊吃草、姐妹走动的荒野
在遥远的梦中的海上
你按着疼痛的胸口,跪在天空下
“走吧,走吧,但请你疲倦时回来。
回来照看我的土地,为你耕种的岁月。”
“像所有我们用嘴唇触碰过的茶杯
茶迹留在它身上,被纯洁的晓光笼罩
请求你,给我一小撮盐,给我
为它擦拭干净。‘为什么?为什么不让黑色的
白色的泥色的陶瓷回到土,迹归于尘寰?’
像一个真正的人。带着婴儿般的纯真
从水里爬上岸。他穿过沙滩
长出了十二月的翅膀,拼命
往远处飞。他太羞涩
飞得潮湿且缓慢
他懊恼。他想把那对翅膀抓住
重新按到水里。‘但它们开始越飞越快
比骨头里的裂纹还要密集,比我爱你的
时刻还要多出几个夜晚的高度。’
那么,请踹开那窒息爱的门闩
把自由的国度带到你居住的每个角落
那儿,兄弟之间的仇恨将化为乌有
‘女人平静地回到男人那儿去。’”
像一个雕刻的匠人,你从石头里看见自己
的形象。小东西,你沉睡在她的梦里,她劈好的
木桩有一个漂流的梦。于是你也沉睡在
木桩的梦里。你所有坚硬的期待和纯洁之身
如何飘荡在清澈的水面。沉下去,不情愿地
沉下去,世间有个带锁的居所,等你入住
你,小东西!却在嶙峋的谷地不愿醒来
白天的昏睡像沼泽,浇灭了空中的茫。
光,从窗口涌现的光!照着白床单上跳舞的小妖
它们有明亮的前额。但是到了黄昏
三只雁勾出天空的笑脸。田塍上走来陌生人
他背着笼子在寻找一只鸟
你在梦里看到这一切,便嘲笑他,奚落他甚至
激怒他,日复一日。但你也终于遭到了
前所未有的报应。他折磨你,把你反锁在
时间的深渊,让你看飞鸟是否飞来,笼子
如何锈蚀。“为了走开我走开,为了留下我留下。
为了留下我走开,为了走开我留下。”*
小东西,你留在这里,等待世界发出光芒
等待她把木桩拆去,将你从石头里救出
等她回来把你接走。一切还没有过去
笼子孤独地悬在屋子中央
灰尘、蛛网和锈迹,渐渐爬上它的脸
现在,你不再轻易开口。你生怕等待太慢
像陈年的酒滴进竹丝的罅隙
鸟儿还在巢中昏睡。这里有二十一克灵魂
掂一掂,就散出光的物质
你赤脚跟在太阳背后
是为了有一天走在它之前
你说:“回来。你,还有你。”
你的窗台有一片云正离去
而飞鸟就要在黎明回来
她将在你的心里栖息一天
或者更久,直至你把自己拿到太阳底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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