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金两百”,坐在柜台里端的中年女性想我轻声说道。
“呐”,我取出钱递给她。
“334,三楼”
中年女性接过钱,将一串钥匙递给我,头也没抬仔细端祥起刚刚接过的纸币,不知从哪摸出的一把小巧验钞机。我向后退了两步,低头看手里的钥匙,环上接了两把铜色小钥匙,只是其中一把实在小的出奇,不经意看像是另一把的附着物,对比起来,另一把总算大些。柜台下躺着只白色的狗,不大不小,身上满是灰尘,白色多少被掩盖住了,像是笼上一层灰色薄膜般,我禁不住有些惋惜,它看上去刚从泥地里打过滚,横卧着,一动也不动,除了呼吸时带动身体此起彼伏。我准备上楼,“哎,小伙子”,中年女性像是还有话未交代清楚,我此刻也正因某些问题困惑着,毕竟该用哪把钥匙开门是我暂时不确定的,“呐,钥匙用大的那把,房间里,有热水,有事下来说”,中年女性将目光转向我,我回之一笑,我确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随之,中年女性继续翻看起类似账单的本子。我想她应该不是这的老板,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像,如狗和猫不像一样。我从白色狗旁边经过时,出乎我意料,它居然站了起来,原本如此安静的东西转眼间运动起来,让人多少有些不适,还朝我抖了抖灰,我本以为它要出去,当我绕过时,它又躺下了。
我用‘大’钥匙开了门,此前我还在考虑关于小钥匙的用处问题,此刻开了门,也就无心去想,好比用一个确定无疑的da-an排除了选择题其余的选项。房间内一切从简,无关紧要的东西一件也看不见,这种感觉像是立于极其空旷的广场或是草原,凡是存在着的,不论形式多简单,却有存在的意义。房间本身不大,柜子在床的左侧,右侧是窗,物件位置摆放的恰到好处,不至于显得突兀,我关了门,将背包搁置床上。房间里像是刚刚喷洒过某类化学物质,清新的香味,从鼻腔跑进身体,还从我身后的门大量涌出,总之,我并不喜欢进门便被浸泡在如此与房间本身格格不入的气味内,我想,这种房间应该无色无味来的最好,或者全白色,或是绿色,硬要掺入某些东西便会不自然,如在女性红润的嘴唇涂抹口红一般。我快步到窗前,开到最大。在窗前稍微好些,从窗户向外,前方五十多米处是一个工地,只不过没人,红色砖块像是被抛洒般散落在四周,栅栏歪斜,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左边是网吧,男男女女,进进出出,右边是修车厂。相比于房间内持续的味道,我倒是更热衷在窗前待上一会,期待气味尽早散去,这里安静的很,我想发呆也未尝不可。
之前我在另一个城市待过一个星期,在那认识了一个其实算不上认识的女孩,还和她上了床。我在一个小酒吧独自喝酒,她走过来,上身短袖,下身短裙,高跟鞋,虽然谈不上惊艳动人,穿着打扮确是我十分喜爱的。她在我旁边坐下,她能说的很,自然便很轻易的聊上了,她说来这工作两年,交了三个男朋友,被甩了三次。
“像我这样的,女人嘛,活该被甩”
“没想过离开这里?”
“因为被甩”
“可能是吧,找个合适的地方”
“都两年了,周围全是自己熟悉的事物”
“不太容易”
“昨天在街上就碰见以前男友”
“嗯,第几个”,话出口时我觉得欠妥,带着歉意的表情刚想道歉
“呵呵,没关系,是第三个,以前两个没准都不在这”,“我想他应该也看见我了的”
“这倒真的没有,我和别人想法不一样,都是各取所需,谈不上恨的”
我回之一笑,身旁的这个女人和这座城市协调的很到位,笑或是抬腿,显得安静,我想那是融进去了。她说她叫小轩,等到有些醉意时,我带她在酒吧隔壁开了房间,很轻易的发生了关系。她在床上显得活跃的很,叫得很大声,折腾很久才完事。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顿感筋疲力尽,血液被抽空般口干舌燥,头也晕,身体象是落在无尽的黑夜一般,丝毫没有半点力气。待神智稍清楚些,我能大致回忆起昨晚的事,房间内灰暗不堪,如阴暗深处的病房,令人压抑难耐。我起来拉开窗帘,已接近正午,小轩已经不在了。好似想起什么,我从裤子里翻出钱包,除了现金,什么也没少,银行卡也在。如果那个叫小轩的女孩注定要从我身上拿走什么,那在已经发生的基础上来说,我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去憎恨她,况且,我也从她那得到了我渴求的某类东西,尽管是很默契的上了床,但我还是觉得我应为此付出一定代价,无论何种方式。晚上,我去了那家酒吧,没见到小轩,此后也一直未见。
有许多和那个女孩那样的人,窜进我的生活,并且最后都能从我这带走一些东西,最后所剩的不是衣服,便是钱包。我也曾试图闯进别人的生活,路边陌生人,撑着伞在站台等车的少女,我期望从他们身上找到自身所需,只是一直没有成功,我甚至不清楚什么是我的需要。这个世界将我送入这座城市,却没能将我融进它,像是产出一个机器般,我再没得到理会。可能,不知有多少机器等着理会呢。
待气味不那么强烈时,已是傍晚,路人渐少,对于九月,这并不合常理,但却真切的发生在脚下,工地上依旧没有人,两只狗跑了进去,先前楼下的那只白色狗应该也身在其中,一路嗅着,如果说成视察工地,未免有些过分,大概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偷情吧,谁知道呢。九月算是个过渡期,气温从高过渡到低,从喧嚣走进清冷,从白昼转为黑夜,以另一种形式钻出。也有很多人进了过渡便再没钻出来,几年前老家附近的那个一直一个人住在村口的男人就是在九月被撞死的,我买烟回来,刚好路过,旁边围了一圈人,表情不一,像是各自欣赏不同的艺术品,情到浓时,伸出手指指点点。我看到躺在地上的人,血流到旁边田里,大睁着眼睛,上身赤膊,嘴里还咬着根草,草上也沾了血。眼见没有灵魂附着的躯体着实轻的很,像是可以轻易飞走,然后落在没有边际的空间里,一直往下落。后来警察和穿白衣服的人都过来了,看了看,盖上布人就被抬走了,四周一阵唏嘘。我逃回的家,此后一直没再想起,它也没再心里(脑海)出现,现在看来怪异的很。
我回到床边坐下,盘算如何解决晚上吃饭问题,有人敲门。
我从床上起来,不想原本藏于胃中的饥饿感竟随我站起,而从胃部蔓延至脑袋,有些泛晕.我开了门,门口站着刚才坐在楼下的中年女性,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见我开门,中年女性向前了两步,倚着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两步,我竟有些心慌,中年女性脸上勉强算作‘抚媚’的笑意着实让我堪忧,我向后退进门里。
“怎么样,这环境,还行吧”,中年女性向我说道,自信满满。
我缓过神来,“还行”,尽量小心用词。
“小伙子,你可能不知道,这附近就属这最实惠,你算是来对了”,中年女性象是在向我透露秘密般轻声冲我私语。“我之前在那边干,人多的要死,可忙呢,这边好,工作也轻松,服务可一样不少”
“听起来不错”,我实在深觉尴尬,毕竟在如此地方和倚在门口的如此妇女私语,会让人觉得我在对她的服务讨价还价,我轻声说,“那个,有什么事吗?”
“瞧你说的,没事我能上来吗,这不是看你一个人在房间,不觉得没劲啊”
“有点”
“要,要点什么服务?”中年女性忍不住笑声连连。
我最不愿‘服务’两个字从她嘴中吐出,中年女性脸上征服性的笑容将脸上的肉挤在了一块,裂痕突显,象极了震后的土地,眼睛更是陷的深,上下断了截一般,我仿佛能看到自己赤身裸体的蜷缩在床上,手护着下体,场面实在触目惊心。我试探性问道,“什么服务?”
中年女性停了笑,“你这死鬼,还装糊涂,年纪轻轻学老油条”
“实在困惑的很呢”
“一站式一条龙服务,花样多着呢”
“现在?”我死盯住她看着。“就在这里?”
“不,不不”,中年女性像意识到什么,将衣领往上拉了拉,往后退了两步,“你别乱想,我,我可不干这个的,她们干”
我长叹一口气。
“你千万别误会,我不干这个,我孩子三年级了”
一说到孩子,中年女性含蓄了多。母性的力量真是致力于灵魂,眼前这个女人外露的灵魂就被母性重新掩盖起来了,我如此想着。
“那个,要服…务的话下来说”,中年女性准备下楼。
“这里,有地方吃饭吗” ,我这才意识到我的目的所在。
“楼下就有,隔壁有个小餐馆。”
“就楼下?”
“不过我可跟你说”,中年妇女刻意压低声音,“那边是不太干净,我是不吃的,听说前不久有人在菜里吃出了蛆,嗯…白色的那种,就这样”,中年妇女试图用手形容厌恶程度,可不知道怎样形容最好,又将手手收回去。
我下意识吞了口水。
“后来闹了好长时间,赔了好多钱才算了事,你可别去学嘴,我先下去了。”
“哦”
中年女性转身下楼,从背后看去,中年女性臀部实在大的很,臃肿不堪(这和富态截然不同),走路时臀部扭的厉害,随时要向哪边倾倒下去似得。我关上门,回到房间坐回床上,说不上来为什么,经中年女性一说,饥饿感不知飞去哪里,即便看着墙,挥之不去的白色如梗在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往下吞口水时仿佛能感觉到异物蠕动。索性闭上了眼睛,躺倒在床上,懒的再动。再睁开眼睛,已是第二天清晨。我微微睁眼,隐约能见到外面下着雨,小雨。雾气缭绕,沿着窗檐往上,这样的天空真是一片混沌,厚实的坚不可破,象要将下方的实物也一并吞入其中,我想也包括我。这种天气,在这样的月份算不上太好,尽管凉快了些,星星点点的雨丝落在点点星星的人身上,这样的情景不是九月该有的。想象间,雨变的大了些,还有些已经够的着窗户,拼了命的想往窗户里头钻。这又是一座不寻常城市,和往常一样不寻常,它的喧嚣,安静仿佛都有着固定的出场时间,节目单一般,稍有差异的是,它上演的喧嚣和安静不分性别,不分年龄,身在其中便能感受到,超市里,办公室,美发店,无一例外。我曾试想在安静和喧嚣之间找张遮风避雨的简陋的床,可最后不是撞见医生就是小姐,“你需要心理治疗”,“一百吧,五十干不了”,就像这样。
我起床洗漱,确切说只是抹了把脸,我清醒的很。从窗户向下看去,路上人果真少的可怜,多数还是面无表情,路边的树倒是清亮的很,从树间滴落的雨滴有节奏的落在地上,伴着树叶间唏晞簌簌的低音,在叶落前,它们多少令人感觉清爽些。
我下了楼,实在饿的难以忍受。我在宾馆前方的拐角处找到一家咖啡馆,虽然这并不合逻辑,但我的确找到了它,它就在我眼前,我推门进去。咖啡馆内简洁明了,灯光充足,也干净,和之前的宾馆不同,这里显得忙碌一些。从门上以及室内的说明性文字来看,虽说是咖啡馆,却也为早上上班的人提供一些小吃,这对我来说最好不过。我来到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一些面包,还要了一杯咖啡,我想,咖啡馆嘛。尽管我一直没有喝咖啡的习惯,我无法接受那种苦涩的味道,加糖也不行,这和我不吸烟是同个道理。从里面观察这家咖啡馆,没有从外面看来的大,位子也不多,人坐的零零散散,倒是差不多将每一桌都坐满了,这像是把奇形怪状的石头装进瓶子,最后却总是满而不实。
“你好,这没人坐吧?” 我下意识的回头,是个年轻的女性。二十来岁的样子。
“这没人坐吧?”
“没有”
年轻女性在我对面坐下,将包放在了一旁的座位上。
“这么早来喝咖啡?”年轻女性微笑着说道。
“嗯,这里挺好”
我看了看对面的女人,头发不是太长,向后盘起,带着耳环,鼻梁挺高的样子,耳垂下方有颗痣,穿着白色印有卡通图案的短袖,生机盎然的样子。
“住这附近?”
我指了指窗户不远处的宾馆,“暂时住那”。
“哦…那我知道了,你出来旅游吧”
“算是吧”
“不过怎么跑到这来呢,有什么其他目的吗,比如调查取证”
“怎么这么想?”我有些诧异
“我觉得你像个警察,嗯…侦探也可以”
“哈哈,警察,侦探,我怎么能象这样的人呢”
“反正不像是出来游玩的人,一点不像”
我的咖啡和面包被一并端了上来。
“要来点面包?”
“不用,我吃过的,到这边坐坐而已”,年轻女性显得无比轻松。
我端起杯子,酌了一口,我习惯性的皱了下眉,还是很苦。
“不喜欢喝这个吗?”
“不喜欢,太苦”
“加糖?”
“还是喝不惯”,我拿起面包往嘴里送,“没准跟我犯冲”
“呵呵,你说话挺有意思的嘛”
“是吗?”
“挺特别的,那你准备在这待多长时间呢,宾馆的收费项目可多着哦”,年轻女性忍不住笑起来。 “谁说不是啊,确实压力不小,说不准,可能还待些时候”
“我叫小晚,你呢?”
“一定要说吗?”
“那不然怎么办,要我叫你黑猫警长吗?哈哈”,叫小晚的女孩大笑起来,这张笑脸和衣服上不知名的卡通人物相配的很。
“以前朋友都叫我阿成,据说我爷爷给取的,取完名字不久就挂了”
“阿成,我记着了,对了”,小晚像是猛然回忆起什么,显得兴奋。“我现在和我朋友住在一起,我以前租的房子交了半年房租也没住上几天,你要是有兴趣,你可以搬过去住几天,就在这附近”
“非常乐意”,我现在热切希望换个地方,住宾馆的经济压力不小,再者对那位中年女性实在有种说不上来的异物感。
“呐,这是我的号码,要是准备好了就打给我,二十四小时服务哦”,小晚又笑起来。
“谢谢,不过你不担心吗”
“像你这样的人属于无公害产品,我放心”
“呵呵,这么说不错”
“你慢吃,我先走了,拜拜”
“嗯”
小晚站起身,“二十四小时服务哦”,掩着嘴快步走开了。 我看着小晚走出咖啡馆,这个女孩像是刚刚从树间滑落的晶莹剔透的大雨滴,落在地上化不开,蹭跳个没完。有用不完的笑仿佛都聚集在了她脸上。小晚走后不久,我快速吃完了面包,咖啡只喝了一口。解决饥饿问题后,我着实不想回去住处,走出咖啡馆后,雨还是没停。
我向前走了几步,公交车站牌至少还是个可以避雨的地方,对于我这样漫无目的的人来说,这再好不过。滞闷的空气像是只被情敌打败的公狗呼出的气,低沉的令人不畅,红绿灯边上停着一辆摩托车,主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绿灯闪过几遍,不见人走过,前方一家小型的超市门口站着一男一女,横亲竖抱,亲密无间的样子,从忘我的表情看,他们只是顺便等雨停。我站了有一段时间,直至酸麻开始从双腿慢慢向上侵袭,我看了时间,从走出咖啡馆算起,已经过了四十分钟,我正打算如何安排余下的时间,思考着何时给叫小晚的女孩打电话时,红绿灯边上走出一个中年男子,跨上摩托车,熟练的发动完又熟练的开走,到了车子驶至远处上坡处,我方才意识到雨已经停下。车牌周围也冒出了几个不曾见过的面孔,目光交接时,陌生感更是强烈,地底下钻出来一般,红绿灯两侧也积了一帮人,等待着红灯熄灭,车子还是很少。天亮了不少,抬头看时,右手边的天空像是破了一个大洞般,锋利的光线争先恐后的斜射在下方的建筑群,亮的发黄。我本想继续未完成的思考,我试了试,不行。不管我再如何回忆小晚,回忆咖啡馆,都不能继续下去,捡起一个丢了另一个,像是往一个特制的粗颈漏斗灌进某种液体,无论我回忆起多少,用不了几秒,便褪散的不见踪影。试了几遍,没有任何进展,我不愿再想,我打算还是回去住处,即便这是最无可奈何的选择,却是唯一能做的。我起身准备离开时,公交车驶到,要排出一部分,然后纳入一部分,无论何种方式,这周围的事物都倾向于创造一个平衡的体系。我走出没几米,车子便再次开动,往下个平衡点驶去。我快步的往宾馆走去。
白色狗端坐在门前,背上的毛看上去湿的厉害,结成了束,看着门前不远的工地发呆,它丝毫没有注意到我,这既不符合作为狗的本能,更偏离了作为看门狗的职责,我想动物如果能思考,那么应该就是这个样子。更另我无法想象的是中年妇女不在大堂内,本应坐在柜台里端的现在却空无一人,至少我觉得这是稀奇事。好在这并不坏,如此自由出入于无人注视的建筑着实让我轻松不少,事实上,这样进出连狗都不屑一顾。回到房间后,我很麻利的开了电视机,除了它,我实在想不出有任何可以送走时间的事物,这台电视机看上去不新不旧,不大不小,灰白色的外壳,尽管一尘不染,却少些光泽。我来回换了几个频繁,不是早间新闻就是产品广告,和新闻不同,广告中男女主持人配合的默契的多。
“这款黄金手机原价19998,现在优惠价格只要1998”
“真的吗,原价19998,现在只要1998?”
“没错,还有,为了宣传产品,我们将优惠进行到底,只要998”
“998,我没听错吧”
“是的,你没听错,如此尊贵的手机,不要五六千,也不要三四千,我们只卖998”
“功能这么强大的手机,居然只要998”
“别急,我们还有优惠”
“啊!还有优惠?”
“对,如果现在打进电话订购,我们还能给你优惠,只要198,没错,你没听错,只要198”
“什么?198?Oh,太不可思议了”
“前二十名打进电话订购的观众我们还将赠送价值265元的蓝牙耳机”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用在此处最为恰当不过,手机广告结束后,随之而来的是不孕不育,无痛人流的医学广告,最后是一则关于计划生育宣传片,接着开始播放新闻。我关掉了电视,躺回床上,脑子一片空白,睡了过去。
我梦见了白色狗,在马路边上和一只差不多颜色和模样的狗行男女之事,我走过去,它们马上分离逃开了,边逃边叫。过了一段时间,我又梦见我爷爷,一个劲对着我笑,还有我家门口柿子树,结满了果,整颗树都红了。我看见我爸我妈又在围着桌子争论,一声盖过一声,我跑开了,接着我又看见青菜坐在我家门口,一脸无助,我记得那天知道成绩后,他来找我商量对策,后来回家后不久,就听说跳楼了,从自家三楼跳下来,头狠狠砸在了墙角石板上。他安静看着我,像是宣告完独立一般,就那样看着。
楼下狗叫的声音将我从睡梦中拉起,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我努力打开眼睛,青菜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看样子已经傍晚,尽管我始终认为还是早晨,我起身打开窗户向下看去。宾馆门前聚了一批人,不难看见,中年妇女也在,她显眼的很。人群中站了几个年轻人,表情凶狠,只有其中的一个学生打扮的女孩看上去显得惊恐万分,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对着女孩大声吼叫
“你不是说你没有人吗,这是什么,这是鬼啊”,年轻男人指着一个低着头男子大声呵斥。“我不在,你寂寞了是吧,跑出来和人上床来了是吧”,男人越说越气,“你,鸡啊”,“怎么就这么贱呢”,男人叹了口气,怒气被憋了回去,“好,今天我就当没看见,下次别让我看到你个贱 货”,说完男人扬长而去,仿佛是自己睡了别人女友一般,那个女孩站着哭个不停,男子还是依旧低着头。这场面实在没有什么惊险可言,至少我觉得那两个应该打一架。我关上窗户,决定给小晚打电话。
在给小晚打电话前,我去了卫生间,我想如果能谈上一段时间就再好不过,几天来我有好多话要说,苦于未找到诉说的对象,因此心里膨胀的很,但如若她愿意倾听,那在诉说的过程中,出现去上卫生间的情况该多尴尬,又不能憋着不去,到最后搞得不欢而散,我可不愿看到这样的情形。我也就是这个样子,总为未发生的事做好完全的打算,只是我从不考虑是否会发生始料未及的事,比如对方有事外出,或者手机没电,我都没考虑。
一阵短促的铃音过后,有人接了电话。
“喂,阿城吧”,对方轻声问道。
我听出是小晚的声音,只是想不明白她怎么会知道是我,我本能的超房间四周看了看,连窗户外也没放过。“哎,怎么知道是我纳,莫非你在我房间”,我半开玩笑问着,事实上,我是认真问她原因。
“奥,对啊,我就在你房间呢,还看着你穿着内裤躺在床上,哇,下面大的吓人”
“你可真有想象力,我可是穿着裤子呢”
“穿着裤子也大,哈哈”,“好了,告诉你吧,我是猜得”
“这样?”对于这样一个回答,我想是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的,但还是想继续追究下去。
“你肯定也觉得奇怪,我自己都觉得不能理解,我一听到电话响,我就想到了你,很自然的呐”,说到这里小晚显得异常兴奋,像是透露一个保守了多年的秘密般。“还有呢,我今天在路边看到一个人背着包的人,我差些当成是你,他还对着我笑”
“那人,肯定不是我”
“这我当然知道哪,不过他的眼睛和你真的象极了”
“说说,怎么样的”
“能迷倒少女,然后不知不觉就上了床的眼神”
“你这样说肯定不行,你不是好好在这吗”
另一头传来几声骚动,接着是几句我听不懂的本地语言,咯噔咯噔的高跟鞋消失之后,另一头又恢复平静。“喂,我朋友回来了呢,带了好多吃的”,“哎,刚才我们说到哪呢”,伴随着物体破裂的声音,我想大概是薯片一类。我将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关键是他没有再用眼神邀请我,我只能看到有满眼的欲望和精力,但没有挽留和热情”,小晚解释道。
“那可不像我,我绝不那样”
“你不知道,那天一看到你,我就特别紧张,像是丢了东西那种感觉,果然,没过几分钟我把房子丢了”
“现在要后悔吗,我东西都准备好了唉”,小晚接过的话快速说道,“那明天过来,过期作废”“喂,说说你的事嘛,肯定有意思”
“我今天可都在睡觉,天塌下来过我都不会知道的”
“那,做梦了吧”
我猛然想起楼下的白色狗,也许是个不错的话题,“梦到狗了”,我如是说道。
“狗?喂,你可真有意思,过程激烈,动作火爆?哈哈”
“楼下的白色狗,看门的”
“怎么梦到的”
“它在路边和另一只偷情,我走过去,它们就跑了,跑远了看不见”
“啊呀,你真残忍”,说时小晚笑的不亦乐乎,“不过,确实,确实很好笑呢”
“问题是白色狗不会这么觉得”
后来我把我爷爷如何在梦里对我笑,青菜怎么跳楼都告诉了小晚,我觉得对于这样一个女孩我大可放心坦言以对。小晚也一直认真听着,直到我说完所有我能说的。我从未尝试和并不算太熟悉的人说如此多的话,但总算另我轻松不少。小晚说道,“喂,说完了呢”
“没有了”
“挂了吧”,说着挂断了电话。
这个电话仿佛给我和小晚间划上一个不合理的句号,因为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没有再收到小晚的消息。我本打算顺从计划第二天去小晚安排的住处,我甚至想好到了之后该做什么,打扫,上超市购物,然后和女孩共进晚餐,凡是可以被实现的事我都安排了一遍,可意外的是,这一切都没被实现,又一次被始料未及戏耍。我打了好多次电话,一直是关机,第二天我又打过,接通后,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说小晚有事,便匆匆挂断。我并不乐意被如此‘戏耍’,即便这并算不上是个完整的约定,好在我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原因,多少比被封在气球透不过气好过些。对于小晚,我没再去追究,接连过了几天相似度极高的日子,除了上卫生间的时间不确定之外,其他的完全以同样的模式运行着。向往常一样吃了睡,睡了吃,我活生生的将自己训话成了一头家猪,这和我最初的愿望大相径庭,至少应该是野生的。在吃和睡的间隔里,有些藏匿于角落的事又开始慢慢浮现,它们曾一度想捕获我。我还记得那天青菜跑来告诉我说,‘唉,老豆’,青菜一直这么叫我,我爸妈一听到青菜叫就不乐意,非要青菜改口,只是没有效果,青菜对此执著不已,和我妈争论说我长得就像黄豆。‘荆珂准备刺杀秦王呢’,青菜摆出理直气壮的姿势,像是自己出征一般,我问为什么要刺杀,青菜不假思索回答,秦王坏呗,书上说他残暴,‘去之前还唱了歌呢,我背下来的,风,萧萧,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又问歌是什么意思,青菜回答,我也不知道呢,我爸没说,‘那成功了吗’,我问道,‘没有呢,我没看到,过几天和你说’。那时听说青菜爸是个有文化的人,家里藏了好多书,青菜一直深受影响。过了几天,青菜又跑过来,垂头丧气,我问原因,青菜说刺杀失败了,‘怎么可以失败呢,老豆,你是不是也觉得荆珂厉害’,‘厉害’我毫不怀疑的回应,‘那怎么就死了呢’,‘荆珂死了?’我一脸疑惑,‘书上说快要成功了,匕首都亮出来了,可怎么,怎么死了呢’,青菜说着快要哽咽,眼神也没了光,呆滞,仿若自己亲眼目睹了刺杀事件一般。我想现在如果他还能听的到,我很愿意告诉青菜,‘菜啊,谁让荆珂不是主角’,荆珂死后不久,青菜又和我说项羽,项羽死的时候青菜又感慨了一回,等到他把书上已死而且是惨死的名人和我讲过一遍后,我历史竟然及格了,在一次写到关于项羽的作文时,我把青菜的笑和泪写了进去,竟然得了优秀,对青菜的仰慕油然而生。不过这时候青菜已经开始转型,先是和老师争论,又痛斥中考,那时的他准备好了打一场持久战,后来他又开始批判高考,说高考完全违背了培养创新人才,说中国教育正面临巨大威胁,正一步步走向形式化,单一化的严峻模式。这次转型伴随到青菜跳楼,青菜走后,我伤心好一阵子,我和他说好一起去外地读书,结果是他一个人去另一个世界上学去了。记得有次青菜和我说起人的问题,他说,这世界上有三种人,跑的比时间慢的,和时间跑的一样快的,比时间跑的快的。‘老豆,你就是那种跑的一样快的,干什么都是一步一步’,‘那你呢’我问道,‘当然是快的,这个社会干什么都得快哪’,‘那慢的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哪,挂了呗’,青菜笑些问道,‘哎,豆,要不找女人上床去,那可有意思了,天翻地覆哪’,‘可以’,不过直到青菜死前,这个约定也未能实现,事实上,就我的体验而言,那并算不上青菜口中所谓的天翻地覆。
这是我第一次怀疑青菜的专业性。
几天内我做的唯一一件大费周折的事便是去了离这最近的书店,甚至我自己也不明白如何想起去那种地方,仅仅想找些东西来看,小说或者杂志,只是我最后带回来的东西同样令我捉摸不透,我带回了一本讨论哲学的书,甚至没看书名,作者更是不知道,我想,看这个对自己应该会有用,于是便买下了。这种感觉和去药店买药有相似之处,有疗效就好,再者我始终认为自己心里是有某种羁绊的,疾病也好,困惑也好,它们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去除,可能花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我可能什么也不用干,读些别人总结的经验总是好的。我大概是这么想的。我将书翻上了几页,我全然不懂书中的意思,这和我刚带回它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我本以为我能大致懂得一些,然后从中获取某种感悟,这是我最愿意体会到的感受。如今,世界观和方**同样令我头痛,我并不打算深陷于此,将书扔在了一边,我想,青菜才适合读哲学。第三天,小晚还是没有消息,险些淡忘了。
楼下的中年妇女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一次下楼,看见坐台的换成了一个年轻的女性,看上去像个学生。中年妇女一走,我的旅程又凄冷许多,尽管我并喜欢她挤进我的生活,可毕竟已经进来,走后又留下和她臀部相当的空缺,这多少让我暂时有些不习惯,楼下的学生一看就是不愿大谈特谈的人,和中年女性完全不是同种模式下生存的人,我想,如若将两人放在一起,你便会惊叹造物主在处理物种个性和差异的高明之处,这是无可质疑的,远远不只是年龄上的。我没和她说过话,下楼时,她也不会主动打招呼,甚至头也不抬。除非有新的顾客来到,在我看来,她从不做工作之外的事。
第四天我过得不紧不慢,希望是有的,你还在路上,书上写到。晚上我接到了小晚的电话,那时我正在看一则电视新闻。这个电话无法给我太多惊喜,甚至连让我兴奋的成分也不见得有。小晚连串的说着抱歉,语气急促,但是完整连贯,我想这样如此将语速和语气协调到恰到好处的水平就算是所谓经常做节目的人也及不上的。就算是平时并不怎么派上用场的名字,如今小晚也很有礼貌的用作了前缀。“阿城,真是很不好意思,实在有事脱不开身,千万记住,是很急,很急的事,所以你要谅解我,可以吗”,我来不及开口,小晚又继续说道,“实在很遗憾,不过我绝对是有原因的,以后可以和你说”,“那以后说”,我回答。
“这么说来,这事就结束了吧,记住,我是小晚”
“记住了”
“我和朋友说起你来着,她是想见见你呢”
“见我?”
“我和她说,你是,迷茫少男,你猜她怎么说”
事实上,我对迷茫这样的字眼是有恐惧感,象一团不可名状的事物令我厌恶。它会深化我对自身的误解,以至于看不清所有事物。若是别人在我身前提起,我是不屑在继续对这个话题进行讨论,我着实害怕的要死。“她不会是想解救我”
“嗯…算猜对一半,让我告诉你,她说她是,迷茫少女,和你有同样悲惨的遭遇”
“然后相互解救?”,我有些想笑,但没笑出来。
“之后就谈到见面问题了”
“见了之后呢”
“她说没想好”
后来小晚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告诉了我,说要带着朋友来。“记得穿大号内裤哦,可是激情的很”小晚最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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