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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分享〗周黎明评《馒头血案》和戏谑艺术 [打印本页]

作者: zz66 时间: 2006-2-26 10:54
标题: 〖分享〗周黎明评《馒头血案》和戏谑艺术
关于《馒头血案》，媒体评论铺天盖地，但我所看到的均没有说到点子上。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大家关注的焦点有：陈凯歌的《无极》多么令人失望，《馒头》多么令人捧腹；或者，《馒头》的作者胡戈是令人同情的小人物，而陈凯歌是高高在上的大导演；或者，胡戈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擅自使用他人作品(包括镜头、人物名字等)是对别人的不尊重，属于侵权行为，等等。

　　胡戈的《馒头》是否侵权，正如版权局官员所言，那应该由法庭来判决。但如果从“跟国际接轨”的角度，也就是说事情若搁在西方国家，他没有侵权，而这一点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这跟他用了多少《无极》的镜头，做了多少改动，是否恶意，都没有关系。最重要的一点，这跟《无极》和《馒头》的质量毫不相关。

　　如果在西方，《馒头》没有侵权，就因为它是搞笑片，而搞笑是一种评论。

　　打个不一定恰当的比方：你若冒充比尔·盖茨出去招摇撞骗，那是违法的；即便你冒充他参加某个会议，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坏作用，只要事先未经他许可，那也是违法的。但你如果把自己夸张地化装成他的模样，然后参加某个晚会，说“我是比尔·盖茨，我来吞并你们的软件公司，大家都要向我下跪。”那就没有违法，因为在场的人一眼能看出你不是比尔·盖茨，你的仿冒是一种评论，对他的商业策略的评论。

　　所以，焦点不在于《馒头》对《无极》或陈凯歌导演是否造成伤害，而是《馒头》是一本正经的“续写”或“外传”，还是模仿喜剧。

　　假设《无极》获得今年奥斯卡最佳影片的提名，再假设今年奥斯卡的主持人是往年的金牌司仪比利·克里斯托，那几乎可以断定《无极》会遭到《馒头》式的无情恶搞，就像当年《教父》和《魔戒》的命运那样。那时，陈大导坐在前排会愤怒吗？他会说“你很无耻”吗？我猜想，他一定不会，而是开怀大笑并且鼓掌。因为，那时他才会明白，被恶搞不是一件坏事，而往往意味着自己的作品具有极大的反响。正如如今在美国天天遭到《馒头》式“恶搞”的作品不是别的，正是如日中天的《断背山》。

　　要了解《馒头》的性质，我们需要把眼光放到很远的地方、很久的年代，因为我国自古以来缺乏言论自由的传统，因此我们只习惯万众一声的夸奖和诋毁。而戏仿是一种可以好话坏说或坏话好说的独特艺术，需要社会心理的慢慢接受。

　　※戏仿艺术的前世今生

　　1999年，洛杉矶南加州大学电影系的学生乔·纳斯邦正在为拍作业而绞尽脑汁。突然，他想到了刚获奥斯卡大奖的《恋爱中的莎士比亚》，该片虚构了莎翁如何获取灵感创作《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过程，但反响远远超过很多如实描写大作家生平的电影；他又想到了该校最著名的校友乔治·卢卡斯和他的《星球大战》。为何不把这两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和这两部如雷贯耳的经典糅合在一起呢？于是，他拍出了一部八分钟的短片，叫做《恋爱中的卢卡斯》，虚构了卢卡斯在该校求学时如何点通《星战》的灵犀，比如他爱上了一个名叫玛丽安的女生，她的头发扎成两个发髻，跟丽娅公主一模一样。

　　这部搞笑短片问世后，在小范围取得很好的口碑，并以影碟的方式出售。卢卡斯并未正面评价，但他悄悄买了一张。

　　近十年来，卢卡斯把持的电影王国面临着一个难题：一些影迷为《星战》编撰续集、外传，有些甚至利用原作镜头重新剪辑，推出新版本。卢卡斯的公司曾考虑诉诸法律手段，但此举有明显的副作用，会伤害影迷的感情，因为这些为《星战》添油加醋的人往往是超级《星战》迷，而且他们的行为一般没有商业企图。最后，公司采用“私了”的方式，私下通知他们停止某些创作。但他们的“打击”对象并不包括拍摄《恋爱中的卢卡斯》并出售其影碟的纳邦斯。

　　1989年的奥斯卡颁奖仪式有一段开场大歌舞，其中有白雪公主和当红小生翩翩起舞的段落。次日，主办奥斯卡的美国影艺学院收到迪斯尼公司寄来的公函，抗议学院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擅自使用迪斯尼的形象(白雪公主这个人物出自格林童话，早已不受版权法保护，但她的穿着打扮若是1937年卡通版的模样，则属于迪斯尼的产权)，学院为此公开道歉。

　　2001年，梦工场推出了风靡全球的动画片《怪物史莱克》。该片不仅全面嘲笑了迪斯尼卡通片的模式，而且出现了姜饼人等迪斯尼拥有版权的人物。梦工场事先并没有得到迪斯尼的许可，但迪斯尼却没有抗议或打官司。

　　这两组例子传递了一个貌似违背常识的信息：必恭必敬的续作或借用除非事先得到许可，否则会引起原创者的不满，甚至可能惹官非，而恶搞却安然无事。那是因为在美国前者属于创作，而后者属于评论，或是一种同类型的衍伸作品。这样的讽刺作品叫做“戏仿”，英文叫parody，俗称spoof，受到美国版权法第17条第107款的保护。有时，一部作品属于合法的戏仿还是侵权，会引起争议，比如2001年，作家艾丽丝·兰德尔借用著名小说《飘》写了一部略带讽刺意味的作品，用原著中黑人奴隶的视角讲述了原来的故事，书名叫做《风吹走了》，英文叫做“The Wind Done Gone”，明显用黑人口音来搞笑。该书受到《飘》版权继承者的挑战，但最终法庭判决这本“续集”属于合法戏仿。

　　戏仿是喜剧的一个分支，自古即有，最早出现于古希腊诗歌，中国和罗马的古诗中均有大量模仿他人作品以制造幽默或讽刺效果的例子。关于戏仿的定义最早见于1598年英国文人约翰逊的《牛津英语辞典》：“模仿，使之变得比原来更荒谬。”戏仿在文学、音乐、绘画等所有文艺领域均非常普遍，影视更不例外。一般来说，一部作品有很大的影响，便会有人模仿；但模仿有两种，一种是复制原作的套路，这是产生电影类型的最初起因，另一种则是讽刺，由此产生特殊的戏仿喜剧。

　　比如间谍片是一种电影类型，而间谍片中的007系列则有自己固定的套路。现在正在重拍的1967年的《皇家赌场》、90年代的《王牌大贱谍》均是007影片的戏仿，而80年代香港的《皇家师姐》则介于戏仿和借用套路之间。戏仿的对象多数是非常成功的佳作，戏仿只是强调其中的某些细节，加以夸张，使之产生荒谬感。戏仿者的原则就是“枪打出头鸟”，你走红，他的模仿才能成为调侃。70年代出现一大批卖座的灾难片，于是便接着有了嘲笑灾难片的《空前绝后满天飞》(Airplane)系列；同理，《灼热的马鞍》(Blazing Saddles)是拿西部片开涮，《摇滚万万岁》(This Is Spinal Tap)狠揭了摇滚明星的疮疤。这些作品的成就及影史地位均超过了多数它们所戏弄的作品。

　　在美国喜剧界最具江湖地位的电视小品节目《周六夜直播》(Saturday Night Live)擅长嘲笑各种社会现象，尤其是文艺作品。该节目插播的第一支广告是戏仿广告，比如著名设计师Calvin Klein大作广告的年代，它推出了一支Calvin Kleen，用相同的风格表现一群模特儿打扮的清洁工。李安的《断背山》刚上映，该片的片花成了搞笑的对象，男主角手捧恋人衬衣哭泣的镜头被夸张再现。专家认为，这是《断背山》走出小众市场进入大众视野的一大标志。目前，像《壮志凌云》、《回到未来》、《魔戒》等经典影片均被影迷“改装”成《断背山》广告的套路，发掘出内在的同性恋倾向，在网上流传，大受欢迎，但并未因借用原影片镜头而引起法律纠纷。

　　有时，一些幽默感强的影人拿自己开涮，比如《怪物史莱克续集》中安东尼奥·班德拉斯配音的那只猫，显然是他自己主演的佐罗的变异。《周六夜直播》曾在阿诺·施瓦辛格刚出道大拍古装勇士片时，推出挖苦他的系列小品，里面有两个练举重的男子，身上贴满了鼓起的大肌肉，模仿阿诺的口音和举止。阿诺成名后，亲临现场，跟他们合演了一次。甚至在他当州长后，还偶尔采用该小品中的术语，如把政敌称作“娘娘腔男人”(girlie man)，政敌指责他用词不妥，他回答说他只是引用喜剧中的台词。

　　美国的戏仿电影作品在我国并不陌生，尤其是近几年的新作，但其他领域也不乏好玩的戏谑之作，比如小说《巴里·特洛特》(Barry Trotter)颠覆《哈里·波特》；《沉闷的戒指》(Bored of the Rings)取笑《魔戒》；定期出版的刊物如《MAD杂志》讽刺流行文化；《洋葱》戏弄新闻媒体，那里面尽是假新闻，把每天都当作愚人节，如美国国会将推倒国会大厦，改建现代化大楼，布什打算出售夏威夷以进行战争筹款等，曾被国内某些媒体误当作真新闻加以报道。今年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主持人强·斯图亚特便因主持一个搞笑新闻的电视秀而成为美国文化界闻人，其地位不亚于一流的政论家。如果没有幽默的心态、自嘲的精神、宽松的环境、法律的保护，戏仿这种为大众喜闻乐见的喜剧形式是不可能繁荣的。周黎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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